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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江蓉想到这些日子低声下气的求人,被人奚落讥诮,心里越发愤恨,用力对着那拉车的马撞了过去。
    马儿受了惊,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重岚在马车里活动不开,身子一晃,后脑重重磕在车板上,随即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摆件精致奢华的侧屋里头搁了博山炉,袅袅白烟正从里头丝丝缕缕冒了出来,那香味颇淡,但闻了之后却让人精神一振。
    冯嬷嬷怕何兰兰生褥疮,正和两个丫鬟合力抱着给她翻身,当中一个丫鬟愁道:“这都过了多久了,少爷四处请大夫也不管用,小小姐万一要是......”
    她话还没说完,冯嬷嬷一个凌厉地眼神看了过去,吓得她把想说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另一个丫鬟讥讽道:“小姐醒不醒,伺候她都是咱们的职责,你说这话难道是想另谋差事?”
    那丫鬟想回嘴又不敢,冯嬷嬷听得心烦,正要把人都赶出去,就见晏和慢慢走了进来,站在床帐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拧眉问道:“如何了?”
    冯嬷嬷摇了摇头:“回少爷的话,小小姐还是昏迷着,也没见动弹。”她正想细说,忽然就见何兰兰的脑袋晃了一下,她一双眼顿时睁大拉,惊声道:“这...”
    晏和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就听何兰兰低低□□了一声,手指头随即动了动,随即眼睛打开一条缝,她意识空白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的是谁,随即惊道:“大人,你怎么会过来?”
    她记得她被那江秀才害得撞了头,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就昏了过去,难道晏和是问询赶来探望她的?
    晏和看着她不言语,似乎觉着她的问题很是古怪,冯嬷嬷见她醒来,面上又惊又喜,随即笑道:“小小姐问这个做什么?少爷这是关心你才特地来探望你的,还不快些道谢?”
    重岚这才瞧见她,见了鬼似的张大嘴,愕然道:“你怎么...?”话说到一般又咽了回去,一时间却心乱如麻。
    她本来以为上回好容易回魂,这辈子都不会再上何兰兰的身了,现在瞧着情况,这是又跑回去了?
    冯嬷嬷倒也没瞧出她的古怪,只是当初跟她相处的日子不短,对她乖巧伶俐又逗趣的性子很是喜欢,对她颇为疼爱,见她醒了是真心高兴,一迭声的命人请大夫再来诊治一回。
    重岚有种头大如斗的感觉,后脑勺被晏茹撞得包隐隐作痛,她身后一模,果然有个大疖子在,但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她辛苦帮何兰兰长了这么多天的头发又!没!了!
    晏和本来立在床边,见她愤怒震惊痛心的目光看过来,神态自若地移开晏,缓声道:“你后脑受了伤,大夫说要剃头发好包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他说着又看了过来,她躺着的时候还不觉着什么,坐起来了这样子就十分好笑,他眼里闪过些微笑意,握拳咳了声道:“不过这回好歹也没剃光,还是给你留了些的。”
    重岚往前摸了摸,就见额前留了一小撮,她心如死灰地往床上一倒;“你别请大夫了,让我就这么去了吧,我宁可死也不要这么活着。”
    冯嬷嬷这时候领了大夫走进来,听她说话,禁不住嗔怪道:“小小姐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刚醒来哪能说这种晦气话。”说着瞧见重岚的头发,也是没忍住咧嘴一笑,又宽慰道:“小小姐年纪小,头发没几日就长回来了,现如今把身子养好才最重要。”
    她一醒,晏和院里立刻忙活起来,请大夫的请大夫,熬药的熬药,探望的探望,忙碌个不听,她萎靡了两个时辰之后终于强打起精神来,听闻她晕过去这几天,学堂里的小伙伴只有晏芷和晏宁小胖子来过几天,晏小胖来的最勤,其他几个相熟的也陆续来过几回,但碍着宁氏,总归没敢多呆。
    她变着法地想打听自己身子的消息,没想到没过一会儿就有个一身短打扮的男子走到晏和身边,低声回禀道:“大人,重家小姐被那姓江的害得惊了马,头磕在马车上,现下已经昏过去了。”
    重岚心里一惊,虽然躺在床上,但僵着肩膀,仍是竖起耳朵偷听。要不是这回又回来,她还真不知道他在她附近安排了人手。
    晏和正在给她看药方,扬了扬眉道:“你瞧清楚了,真是晕过去了?”
    那人肯定地点头:“是啊,被两个丫鬟合力抱出来的,出来的时候双目紧闭,身子也不动弹了。”
    晏和本以为是重岚想要避开自己使出的苦肉计,毕竟这晕的也太巧了些,闻言之后眼里一沉,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姓江的呢?”
    那人皱眉道:“被重家少爷揍了几拳,然后扭送到衙门里了。听说去的时候还在喊冤。”
    晏和轻哼一声:“他还有脸喊冤?跟衙门打好招呼,既然进去了,就不必再放出来了。”他又沉吟道:“重家小姐...我明日上门探望吧。”
    那人躬身领命下去,重岚听的心里七上八下,这时候养身子的药熬好,晏和端着药来喂她,她瞧见他就没好气,左摇右晃地不让他往嘴里喂:“大人把头发也剪成我这样我就吃!”
    晏和知道她脾气上来了,冲她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要是不吃药,你头发长一回我就剪一回。”
    重岚委委屈屈地把药吃完,憋屈道;“我这样子怎么出门啊?”
    他偏头认真地想了想:“那还是穿男装吧,总不会这般别扭。”
    冯嬷嬷见她还是哭丧着脸,着意要逗她高兴,便把晏宁小胖子这些日子来探病送的东西拿来逗她,一边笑道:“宁少爷这些日子带了不少好玩的来瞧小小姐,小小姐看看喜欢不喜欢?”
    她伸头瞧了瞧,见是一对儿草蝈蝈,一只拨浪鼓,还有个白玉兔子,好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她看盒子里头有封信平铺着,伸手拿来细瞧,就见上面写的是‘兰兰妹妹,我可相你了,我跟你缩,咱家厚院华都开了,灯你子了,咱们一起去看华,我给你变华环。’
    重岚瞧得一头雾水,这字写得不光错别字满篇,好些落了偏旁部首,还有的是口头方言,除了最前头的兰兰妹妹,她竟每一个认识的,只能不耻下问地递给晏和:“你弟弟写的这是什么啊?”
    晏和随手接过来瞧了瞧,就是探花郎的脑子也抚着下巴琢磨一时,才哼了声:“你留在屋里好好休养,到时候跟去学堂认真念书,莫要这般不学无术。”
    重岚推了推他的胳膊,好奇道:“这信上到底写的什么,大人你给我讲讲。”
    晏和随手把信纸折起来:“他邀你去后院赏花。”
    重岚喜滋滋地道:“你弟人真不错,看个花都能想到我。”
    晏和瞧她几眼:“你这意思...是想做我弟媳?”
    重岚被呛得咳了几声,他摇头道:“等他长到能娶亲的时候,还说不准是什么模样,你现在想也没用。”
    重岚在何兰兰的身体里说话倒没那么多拘束,想到他前几日的调弄之仇,眼珠子转了转,正色道:“那是自然,周先生说过,好女不侍二夫,我既然答应了以后要嫁给你,肯定不会再对别人有什么想头。”
    他乜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就见有人站在檐外来报:“少爷,大夫人要进来探望何小姐。”
    宁氏也不等人回报完,径直就进了院子,呵斥了两边拦着的婆子:“我来探望你们小小姐,你们竟敢拦着?”然后款款走了进来,见重岚坐在正堂的帽椅里和晏和说话,笑着念了声佛:“我的佛,何家姑娘可算是醒了,我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香,日夜盼着她醒过来,生怕我那孽障真伤了你,现在瞧来可算是大好了。”
    她这话倒还真不是虚言,晏老夫人放话,何兰兰一日不醒,晏茹就一日不放出来,她想着自家闺女,自然得盼着何兰兰赶紧好起来。
    晏和漫不经心地瞧她一眼:“大夫方才说过了,还没见大好,尤其是脑袋上磕得伤得仔细将养着才是。”
    宁氏面皮发僵,还是撑起一个笑脸,命底下人拿了补品上来,对着重岚满面歉然:“我那孽障被我娇惯坏了,前些日子不慎伤了你,我这个当娘的来替她赔不是了,你是个良善的好孩子,看在你茹姐姐已经知错的份上,原谅她好不好?”
    第35章
    重岚眨了眨眼睛,她现在是何兰兰,何兰兰晕过去之后的事儿她当然不知道,因此只是道:“茹姐姐也是无心之过,我没有怪她啊。”
    这话还是没说到地方,宁氏看了眼在一边悠悠啜茶的晏和,干脆挑明了道:“上回你们小姐妹闹事,你不小心受了伤,她祖母心里发急,罚了她禁足,这都过去好久了,万幸你也没事,我想请你去找老祖宗求个情,放你茹姐姐出来。”
    重岚极轻地撇了撇嘴角,这话说的,倒像是重岚自己不小心伤着自己,晏老夫人有意狠罚似的。
    晏和眉梢一扬,似有讥诮之意:“祖母我们的长辈,也是伯娘的长辈,她老人家做什么自有分寸,咱们做晚辈的听着就是了。”
    宁氏一顿,抽出帕子来揩眼角,哀声道:“话是这个理儿,但当初茹儿就是为着何家姑娘受罚的,如今何家姑娘都好了,我那茹儿也关了够久了,为什么还不把她放出来,忍心让我们骨肉分离这么久?”她本来是做戏,但想到自己还被关着的女儿,真心难过起来。
    晏和漫声道:“何兰兰能好,全靠大夫调养和下人悉心照料,跟她有什么关系?难道伤了人的因为被伤的人好了,就可以不坐牢了吗?”
    他瞧了眼宁氏陡然沉下来的脸,微扬了扬唇,缓声道:“不过伯娘说的也有些道理,我会娶祖母面前说和的,但祖母应下不应下,我也就不好说了。”
    宁氏听了这话,面上没有分毫喜色,这话听着漂亮,但说了等于没说,但人家已经答应了帮忙说情,她还能说什么?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伯娘在这儿多谢你了。”
    晏和嗯了声,抬手命人送客,自己稳稳当当坐在帽椅里。重岚百无聊赖,正想去院里走走,就见晏小胖子在门口探头探脑,见到重岚,咧开嘴笑道:“兰兰妹妹,我听说你醒了,特地赶过来瞧你,你看见我高兴不?”他背上还背了藤条编的精致筐子,一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方才见伯娘在,我都没敢进来。”
    几天没见,他这脸皮倒是越发厚了,重岚没好气地道:“我可高兴了,我要高兴死了。”
    晏和瞥了她一眼,起身去了书房。冯嬷嬷怕打扰他看书,忙拉着晏宁和重岚往侧间走,这时候天色渐暗,晏宁没瞧清她的脸,这时候盯着她瞧了半晌,吓了一跳:“兰兰妹妹,你头发呢?”
    重岚扔了个白眼过去:“看过《西游释厄传》没?晚上有专门剃头发的大妖怪,把我的头发剃光了。”
    晏宁紧着追问道:“可我的头发没事啊,我瞧着院里的几个哥哥弟弟头发也没事,怎么专门剃你的。”
    重岚随口编瞎话:“因为你们是男娃娃,我是女娃娃,我的头发比你们长。”
    晏宁摸了摸自己的垂髫髻,刨根究底地不信:“你被剪的时候还没我们长呢。”
    重岚一屁.股坐在杌子上,鄙夷道:“你好烦,话好多。”这死小胖子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功夫越来越到家了。
    晏宁委屈道:“我哪有...”他又瞧了眼重岚,心里纠结了一下,虽然兰兰妹妹没了头发没原来好看了,但还是比其他娃娃好看,又展开了笑脸,凑过来问道:“兰兰妹妹,我给你写的信你瞧见了没?咱们挑个日子去看花吧。”
    重岚把一个九连环递给他,撇嘴道:“晏大人说让我不要跟笨蛋玩,你要是能把这个解开,我才能跟你玩。”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笨蛋,晏宁只好接过九连环努力奋战,转眼白生生的小肥脸儿就出了一脑门子汗,他解到一半,忽然抬头一指辛苦背来的筐子:“兰兰妹妹,我上回和安哥出去逛集市,淘了好些话本子过来,我不知道你喜欢看啥,所以全都背来了,紧着你先挑。”
    重岚顿时看他顺眼不少,冲他福身一礼:“多谢宁哥哥了。”晏宁立时乐得找不到北,看她兴冲冲地去挑书。
    她本来以为和何兰兰这段孽缘已经算结了,没想到这回突然又回到何兰兰身上,现在又没法子请个道士和尚来瞧,只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挑书的时候把那志怪话本子都跳出来,又随手翻了翻,捡那有借尸还魂故事的留了下来。
    冯嬷嬷仔细翻看了一下她挑的书,见没什么出格的话本子,便也放了心,由着她留了下来。那边晏宁还在和九连环奋战,重岚精神头不足打起了哈欠,冯嬷嬷哄他道:“宁少爷先回去吧,小小姐伤才好,不能晚睡,不然会加重伤势的,宁少爷是当哥哥的,应该体谅妹妹才是。”
    重岚确实困了,开口表示把那九连环送给他,让他拿回去慢慢研究,又送了一堆玩具给他,他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那神情好像恨不能在重岚房里打地铺。
    如此平平稳稳地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重岚被包的严严实实陪晏和吃早饭,她想到他昨日说要探望自己原身的事儿,边喝粥边小心探问道:“大人,您今儿个要出去?”
    晏和随意恩了声:“去探病。”
    重岚顿时激动起来,却仍是小心道:“我在家呆着没事儿做啊,能跟您一道儿出门逛一圈吗?”
    晏和放下白瓷的勺子瞧她,直看的她心惊肉跳,这才缓缓道:“你若是无事,又身子大好了...就去学堂上学吧。”
    重岚心有不甘,继续探问道:“你是要探望谁啊?”
    晏和道:“一位熟人。”
    重岚继续刨根问底:“小姐还是少爷?跟你关系好吗?”
    晏和似笑非笑地瞧她一眼:“你很闲?不如把千字文再默个十遍。”
    重岚老老实实地低头喝粥,然后眼巴巴地目送他离去。晏和乘了马车到了重府门前,发现重氏商行的席大掌柜站大门处送迎来送往,往来的却都不是大夫,而都是穿着道袍或者缁衣的方外人。他每送出一个,眉头就紧皱一分,有好些明显是江湖骗子来混吃混喝的,被他一怒之下命人打了出去。
    席雪天立在府门,面上满是头疼之色,昨天开始重岚就又昏迷了过去,别人都道她是旧疾复发,只有他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寻常大夫根本治不了这症候,他又怕被人发现重岚昏睡不醒之事,只好借着看风水的名头请了方外之人来家。
    可那种真正有门道的大师,要么闲云野鹤,游离于红尘之外,要么开坛传经,受万千信徒供奉,哪一类都不是重家这种商贾人家能轻易请到的,来的都是些不着调的骗子神婆,简直让他头疼至极。
    他又把一位涂脂抹粉,头上插了三根鸡毛的神婆子轰出去,一抬眼就瞧见辆靛青色绣麒麟银带的马车停在府门外,一只白洁有力的手掀开车帘,车众人正静静看着重府。
    他想到重岚如今就在晏和手上,心里一紧,却还是迎上去笑道:“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啊?”
    旁边侍从放了脚凳在一边,他负手施施然下了马车:“听说你们东家被歹人所伤,如今正昏迷着,所以我特地来探望。”
    席雪天谦和笑着迎他进去,又叹道:“原也不是什么重伤,但这一下磕在后脑上,引出了旧疾,这才昏迷不醒。”
    晏和边往里走边道:“既然是旧疾,为何不请大夫过来瞧病,反倒请这么多江湖宵小?”
    席雪天心头一跳,忙道:“我们东家这病总也不见好,请大夫都瞧不出什么来,我想着剑走偏锋,干脆弄些旁门左道来试试。”
    晏和目光从他面上掠过,觉出他话颇不合常理,但也没有深究,只是道:“急病也不该乱投医,既然知道是旁门左道,那就不必再试了。”
    席雪天应了个是,又笑道:“是我一时想左了,险些耽误了我们东家,真是罪过。”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重岚住的院落,男女有别,只能隔着琉璃花娘屏风探病,她现在正昏迷着,瞧也瞧不出什么来,他略看了几眼便起身告辞。
    走到府门的时候正遇见重正带着个道士进门,满面愁色地道:“三妹到底是怎么了?年头的时候晕迷过一回,一睡就是好几个月,现下又昏过去了,还不知道要睡多久,瞧也瞧不好,真是...”
    晏和侧身避开,听他说完话,脚步忽的一顿:“你头一回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
    重正微怔,被他风采所慑,竟下意识地答道:“是年月初十。”
    晏和目光一凝,年月初十,也是城破之后他把何兰兰救下的那天。
    身后的席雪天见势不好,忙上前笑道:“二少爷这记性真是的,明明是年月十三,非被你说成了初十,连这个都记不住,当心东家起来找你闹。”
    重正不服地嚷嚷道:“分明是你记错了,明明就是初十,我当初急的直接从醉仙楼跑回来,路上差点撞到人,怎么可能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