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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晏老夫人听得心惊,手腕一抖,瞧见晏和进门,勉强点头道:“和哥儿来了,快听听这位清明道人怎么说。”
    那道人见到晏和,手里的拂尘一样,打了个稽首道:“无量原始天尊。”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眼立在晏和身边的何兰兰,随即收回视线:“贫道方才跟老夫人已经算过了,在正院西北边,有位名字里带花儿的小辈,正是这些日子贵府屡出祸事的孽因。”
    重岚微怔,随即在心里冷笑几声,何兰兰跟晏和住在西边院子里,名字里又有花字,说的可不就是她吗?
    那道人又瞧了她几眼,又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几下,面色大变:“这位小姐是否曾在濒死之时,又转而复生过?”
    连这个都打听好了?她鄙夷地瞧了眼那道人,随意点了点头。
    那道人竟不再言语,只是面色凝重地连连叹气,这做派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了。
    晏和道:“是又如何?”
    道人又扬了下拂尘,一派世外高人模样:“这位小姐八字属木,而且命里带了阴煞,这才得以死而还魂,如今又在贵府西边,西边属水,水能生木,更助长了这阴煞之气,这才克的贵府连连出事儿,实在是...哎!”
    晏和偏头问道:“她住进来并非一日两日了,若真是照你说的,为何不早些发作?偏偏挑了这个时候?”
    那道人微微一怔,似乎有些语塞,倒是晏老夫人盘弄着一串佛珠,面带犹豫,最终还是叹了声:“和哥儿,兰兰这孩子...你还是送出府交给别人收养吧。”她想了想,又补了句:“你若是以后想了,时时探望也就是了。”
    晏和竟然颔首道:“可以。”
    他对何兰兰如何看重,整个府上有目共睹,如今这般爽快,倒是让晏老夫人一怔,有些不知所措,本来准备的一肚子劝说之词都不知该怎么下口。
    就听晏和淡淡道:“正好我也有些事儿,就带她一道出去住了。”
    晏老夫人又是一怔,听到晏和也要跟着离府,心里一慌:“你就这么走了,府里这些事儿可怎么办?你爹爹和你几个叔伯可如何是好?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关押问罪?”
    晏和牵了牵唇:“我早都跟祖母说过,我如今已经丁忧,就是留下来也无用,倒不如出去了干净。”
    晏老夫人心里大急,又懊恼自己听信了道人的一面之词,以为是自己要把何兰兰赶出去,这才惹得晏和发火,她慌忙一挺身,叫了声:“和哥儿...”却没听见应答,只看着他行了个礼,转身去了。
    重岚还觉着事发突然,没想到他竟连马车和衣物都备下了,就停在府门外等着,他看着小脸满是愕然的重岚,心情略微好了些,捏了捏她的脸道:“怎么还不上车?”
    重岚惊疑道:“咱们去哪啊,你有住的地方吗?”
    晏和直接把她抱上了车:“前些日子不是跟你说过我在城郊的温泉庄子建好了吗。”
    这是他好几天之前说的事儿,难道那时候就准备要走了?她正低头琢磨其中的蹊跷,就感觉身子一晃,马车已经开动了,她匆忙掀开轿帘往外看:“其他人呢?冯嬷嬷和桂树兰芝呢?”
    晏和一笑,手里还握着她肉乎乎的小手:“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他看见她想要紧皱却又强自忍着的脸,眉梢扬起,眼底满是兴味:“你能和我待在一起好好玩上许久,你开心不开心?”
    不高兴。重岚扯着嘴角笑:“开心。”
    晏和眼底不期然地又浮现那张娇娆的面庞,眼波微动,偏头低声问道:“有多开心?”
    重岚干笑了几声:“开心她娘在坟头哭开心——开心死了。”愁她娘在坟头哭愁——愁死她了。
    晏和唔了声:“那就好好玩耍吧。”他偏头看她,眼里天生一段风流,眉梢唇角微勾:“正好我有时间陪你玩上许久。”
    第40章
    晏和在城郊的别院离晏府还颇远,一路颠簸到天黑才算到地方,她现在耐不得困,到了地方已经昏昏欲睡了,还是被人抱着下车的。
    他虽说没有带下人,但别院里却是什么都不缺,□□都打点妥当了,她被人抱进厢房直接倒头睡了,到了第二天早晨才起来,被管事娘子亲自带着在别院里四处闲逛。
    这院子瞧着倒比晏府还大些,傍山而建,后面园子引来活水入府,亭下水塘碧彻空明,浮着落红迤逦而去,前几天才下过一场春雨,两边的芍药蔷薇含着春泪,进去走一圈就能沾惹一身香味。
    重岚兴致勃勃,指着水塘中央的莲花问道:“这还没到夏日呢,怎么别院里的莲花就开了?”
    那管事娘子笑着答道:“咱们院里有几处天然的温泉,引了温泉水到池水里,这边暖和,花儿都比别处开的快些,开的时候也更久。”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主子吩咐过了,后边院子里有处品流极高的温泉,姑娘若是想去可以直接过去。”
    重岚被她说的心痒,又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时候天色还是阴暗的,乌云卷着边儿低垂下来,泡温泉就是要这种偏凉的气候才合适,天晴了就嫌太热。她想了想,催她道:“那你带我过去瞧瞧。”
    那娘子笑着应是,把她带到了一处繁花古藤交织的林子里,这处林子植物长得极茂盛,密密地交缠着,将天空都遮盖住,老远看去像是乱红青叶交缠出来的洞穴。
    娘子看着她诧异的眼神,笑着道:“本来这些花儿树儿都要除了去,但主子说这样留着颇有野趣,刚好是天然的遮挡,这才留了下来。”
    重岚连连赞叹,她送她进去到池子边,又吩咐底下人在外面好生伺候,不得怠慢,也不得扰了姑娘的兴致,这才回去帮她取换洗的衣物。
    她头回沐身不在浴室里,还颇觉着有些不自在,便穿了亵衣亵裤下水,暖洋洋的泉水温柔袭来,她心满意足地吐了口气,正要整个身子沉进去,忽然听旁边隔壁藤蔓缠绕的林子里传来一道声音:“谁在哪里?”
    重岚认出这声音,身子一晃差点栽进去,惊声道:“大人?”她不解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晏和的声音绕着藤蔓传了过来:“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重岚趴在池子壁上蹬水:“我想着今儿个气候正得宜的,所以便过来了。”她说着从藤蔓的缝隙间往外看,就见那边的温泉池子冒着袅袅的水雾,他沿着池子边修的台阶缓缓走了下去,身上的亵衣亵裤湿透了紧贴着挺拔的身条,她瞧了一眼面上就有点发热,老老实实地低下头。
    原来这温泉竟有两边,只不过被繁茂的树木藤蔓挡住她方才才没察觉,她禁不住在心里感叹,她和晏和还真是有孽缘,怎么什么事儿都能碰到一处。
    想到现在两人同在一个池子里,她身上颇有几分不自在,但就这么走了好像又显得嫌弃人家,便随意起了话头:“可惜这时候没有鸡子儿,不然还能做温泉蛋来吃。”
    晏和随意‘恩’了声,重岚讪讪地接不下去话,拍着水面抱怨道:“大人您这时候该问我什么是温泉蛋,不然我怎么往下说啊。”
    隔壁池子传来一声嗤笑,虽不大却极清晰,他顿了顿,随口道:“好啊,温泉蛋是什么?”
    重岚道:“把鸡子放在温泉旁边的石壁上烤着吃,剥开鸡子壳之后发现蛋白是凝固的,蛋黄却还能流出来...”她说着起了兴头:“做好了之后或者沾着酱汁,或沾点盐巴,要么用齐眉稻米做好了白饭拌进去,可好吃了。”
    她本来是随意寻了话头和他搭话,可是往后说自己却真想饿起来,正琢磨着午饭吃白煮蛋,就听隔壁池子传来悉索的声音,她一惊:“什么声音?”
    晏和在那边悠悠道:“与你无关。”
    她撇撇嘴,在心里犹豫一下,还是问道:“大人,昨儿个的事儿...是你早就知道的?”
    她说的是自己被设计出府的事儿,晏和仰头斜靠在池子壁上,心里勾勒出她说话时的神情:“碰巧而已,就算没有这事儿,我这几日也是要搬出来的。”
    她好奇问道:“那大人知道这事儿是谁做的吗?为何要这样?”她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宁氏和晏三乐两口子,她想离间晏和和晏府二房,又不敢对晏和怎么着,只好柿子选软的捏。
    晏和没搭腔,她被热气熏蒸的有些困意,只好说话来给自己提神:“你这就走了,不正好遂了他们的意?”
    晏和轻笑了声:“这爵位不是这么好得的,只不过两边都要吃点苦头罢了。”
    重岚心里悟了,他压根没把这爵位让给晏三乐,不过是让晏三思和晏老夫人吃点亏罢了,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虽然他和晏三思不合,但要是让晏三思被人夺了爵位,他这个做儿子的岂不是也没了爵位?
    她想着想着就又犯了困,忍不住用手掩嘴打了个哈欠,晏和在那边听到了哈欠声,拧眉道:“你别睡着了,仔细淹着。”
    她含含糊糊地应了声是,勉强撑起眼皮子:“那大人给我讲个故事听听?”
    晏和按了按眉心,眼睛斜斜往她那边一乜:“你想听什么故事?”
    她想了想道:“我要听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他唔了声:“那就讲老莱子彩衣娱亲的故事吧,别总想着听打打杀杀的。”
    重岚对二十四孝故事没什么兴致,听得昏昏欲睡,他听不到隔壁动静便住了嘴,转而问道:“你现在可有事儿?”
    她勉强睁开眼,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到他现在看不见,这才应了声:“没事儿。”
    他恩了声:“过来帮我浣发吧。”
    重岚知道他这是怕自己睡着帮自己找点事儿做,但还是犹豫道:“男,男女有别,这样怕是不好吧?”
    他嗤笑:“你这年纪,还能算女人嘛?”他话音落完,就起身出了水,取来干净宽松的衣袍换上。
    重岚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回到原身一定让他瞧个清楚!她心里发狠归发狠,但听见隔壁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猜想美人已经出浴,便也擦干净了换上干净衣服走过去。
    他那边的池子更为精致,岸边特地修了石床,他斜靠在石床上,神态慵懒,一把檀黑长发蜿蜒下来,一副任君施为的模样。
    重岚只能瞧见他后背,他身上穿了素白的广袖中衣和同色长裤,虽然是才换上的,但也被水气蒸的有些湿,半干地贴在后背上,隐约能瞧见莹白的肌肤和分明的骨骼,模模糊糊反倒更惹人垂涎。
    都说色是刮骨钢刀,酒是穿肠□□,这话不止是对男人说的,对女人同样适用。重岚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瞧见,转头看见石壁上挂着个木瓢,便拿着瓢把舀了水帮他把头发淋湿,低声问道:“烫不烫?”
    他修长有力的手搭在石壁上,眯了眯眼,显得十分称意,轻声道:“继续。”
    重岚继续舀了瓢温水给他淋上,把他及腰的长发完全打湿,又取来加了香料的猪苓,掬起一捧长发抹允了,揉搓出细密泡沫来,时不时问一声“轻不轻?”“重不重?”
    他半阖着眼,感受着她柔软的手指在发间摩挲着,心头不由得微漾,忽然又一瓢温水淋了下来,浇了他满脸,他隔着沾湿的睫毛动了动,张开眼冷冷地瞧着她。
    重岚讪笑:“一时失手。”其实是她方才顺着他衣襟往里看,瞧见点不该看的,所以才慌了神。
    他乜了她一眼,起身自己洗净头发上的沫子,唤人进来用巾栉慢慢擦着,指着一处石壁道:“你不是要吃温泉蛋吗?那边烘好了,你去取来吃吧。”
    重岚一怔,探手到摸到大石上的一个浅浅的小坑,果然有几枚烫好的鸡子在里头,她兴冲冲地取出来:“大人什么时候放下的。”
    他在温泉边的石凳上坐下,捡了根紫色绣银线的发带把半干的头发随意绑起来,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不是你要吃吗?还不快吃?”
    重岚剥开半熟的鸡蛋沾了点酱油,用白瓷的汤勺舀了,踮起脚递到他嘴边:“大人尝尝看,味道可鲜了,也不腻人,吃这个清热败火。”
    晏和嫌弃地瞥了眼她白瓷勺里颤巍巍的蛋黄,要是平时这种东西他连瞧都懒得瞧一眼,可这时候...他看着那举得高高的小胖胳膊,顿了下,才张开嘴,任由她把这东西喂到自己嘴里。
    重岚期待道:“怎么样?”
    晏和咽下之后用绢子掖了掖嘴角,初时吃着有些腥气,吃了几口之后才觉出鲜美来,不过他吃过的珍馐佳肴多了,只是道:“勉强能入口。”
    重岚换了勺子自己也吃了一个,随即叹口气道:“没小时候好吃了。”她小时候父母早逝,寄养在重家大房也吃不到什么好的,偶尔大哥二哥带回来一枚鸡子便觉着是人间美味了,现在好东西吃的太多,反倒失了当时的心境了。
    晏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时候?”
    重岚忙补救道:“我说的是原来在山西的时候。”
    晏和哦了声,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忽然听见有人跑到林子外头,在外面喊话道:“主子,外面有人来了,自称是何家族亲,来要见何家小姐的!”
    重岚愕然:“何家族亲?是谁啊?”
    晏和已经起了身:“出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两人并肩走了出去,外面候着的侍从忙行了个礼,晏和问道:“到底是何事?”
    那侍从瞧了眼重岚,回禀道:“来人自称何家老四,名唤何庸,说自己是兰姑娘的四叔,长年在外面经商,没想到一回阳曲老家就听见三哥去世的消息,又听说唯一的侄女被您带到了金陵,所以特地跑来寻她。”
    晏和瞧了她一眼:“你可有印象?”
    重岚脑子乱转,实在想出来何家哪里冒出来这么个四叔,但也不好把话说死,只好含含糊糊地道:“许久没见,实在是记不得了。”
    晏和若有所思:“我记着何正却是有个弟弟。”他随即唇角一扬“那倒也无妨,这就瞧瞧去。”
    他和重岚一并到了正堂,果然见有个黑瘦的汉子在正堂等着,神情略有局促,一眼见到重岚却红了眼眶,伸手想要把她抱住:“兰兰侄女啊,我可算找着你了!”
    晏和不动声色地把他拦下,淡然道:“你是何人?”
    重岚趁着这个机会打量来人,因着朝廷规定商人不能穿绸缎,他身上穿的是寻常商贾穿的棉布衣服,行商长年天南海北的跑,面皮糙黑了点倒也正常,而且说的也是一口地道山西话,她心里的疑虑去了几分,认真听着晏和问话。
    黑瘦汉子何庸一怔,随即答话道:“回这位大人的话,我是何正的四弟何庸,听说侄女被大人收养,所以赶来瞧瞧我那侄女。”
    晏和偏头:“你可认识他?”
    重岚迟疑片刻,用仅有的只言片语含糊道:“他多年在外经商,我也记不大清了。”
    何庸一下子急了,凑上前几步道:“兰兰怎么这就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四叔啊,我小时候还抱过你给你买过糖葫芦小泥人呢,你爹爹小时候最疼你,没想到一转眼这就去了...”
    他不知有意无意,露出腰上挂着的一枚铜制的印鉴,上面用重氏商行特有的暗记刻了个‘重’字,她心头剧震,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任由何庸握着手臂。
    那人握着她的手臂,中指不动声色地勾画着,隐隐约约就是个‘席’字,她没想到这人敢在晏和眼皮子底下玩这种把戏,心头胡乱跳了一会儿,还是十分配合地挡住他,迟疑着道:“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