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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李承乾恍然大悟,起身欲向王珏拜大礼。王珏摆手阻止:“不必如此,我还不是你师。”
    自古当权者都在与世家争斗,既用他们,又防他们。无论从曹操开始的征贤令还是大唐如今的科举制度,都是为了在平民中选拔良才,遏制世家势力。对于这一点,李承乾身为太子,李世民没少对他言传身教。
    看到李承乾崇拜的眼神,王珏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袋递给李承乾,“雕板印刷依然太费人力、物力。想出更实用的印刷方法,不可求助他人,这便是你的入门考题,锦袋内是提示。”
    王珏说完便独自扬长离去,不再理会跪坐冥思地李承乾。
    多年后,此幕由王圣人大弟子李承乾记入《圣言》一书,史称:池边对答。
    他没记载的是,此时,他爹正带着一干大臣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挖地。也只有苏大才子的诗,才可以表达出他们现在的状态与心情: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为了显示自己对王珏的信任,李世民并没带侍卫上山,这点可以称得上艺高人胆大。帝王嘛,像他这样的枭雄,总是喜欢用这种方式不着痕迹的施恩。如果这招玩不好,没选好对象,也容易阴沟里翻船,比如曹操,比如现在的他。
    见李世民拿着小竹棍捅地,魏征实在看不过眼:“圣上,您歇会吧。”
    “那怎么行,朕要亲手把它们挖出来,它们是大唐的希望!也是朕的希望!!”李世民目光坚定,言辞强烈地拒绝着。
    围观党很疑惑,魏征何时这么关心圣上了?那张死人脸也不像在溜须拍马呀!
    果然还有后续,“圣上,臣手里这几颗戳破皮的土豆都是您挖的。”
    李世民臊红了脸,他也不能无故对魏征发火,只得把竹棍扔了,学着魏征和唐俭一样用手挖。见圣上都如此,其他人也跟着有样学样。
    唐俭隐晦的向魏征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这些作物运回去后由他负责着人种植,如果产量与王娘子种植的时候差太多,罪责肯定由他来承担。
    李世民还好,人家起码上过战场吃过苦。虽然干起活来有些笨手笨脚,效率还算可以。文官们可就惨喽,这些人各个细皮嫩肉,有人没挖两下手就见血。如果上天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一定会选择在今天下午长醉不起……
    没人敢说让山下的侍卫上来挖,也没人提议明天让民部的人来处理。这种为了大唐的未来跟帝王同甘共苦的机会,到了如今这种太平时期已经不多。是受苦,也是机遇。既然遇上,就要把角色扮演好,跪着也要演完这出戏。
    好在武官们很快就寻来,又有王珏派来的仆从帮忙,没让这群人受太多苦。即便如此,也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挖完,众人离开时太阳已经落山。
    一群人扛着麻袋,小心翼翼地走着山路,生怕肩上的作物有什么损伤。他们早已疲惫不堪,但还是怀着无法抑制的兴奋心情憧憬着未来。
    想到这些作物由他们亲手挖出,想象着史书上将会如何抒写描述这个场景,他们怎么能不兴奋?这可是利在千秋的功业!
    这些人当官图什么?除了出人头地,庇佑家族,谁不想青史留名?自三皇五帝以来,哪个朝代能保证治下人民都有饭吃?如今机会来了,这种人人渴求的生活将通过他们的双手来共同缔造,他们就是辅佐仁君开创盛世的中坚力量!
    回到皇城,李世民立刻做了一系列布置。负责种植的,负责记录数据的,还安排了军队看守试验田。
    这一晚,大唐乡亲们又一次集体失眠,其中包括他们的头头李世民同志。
    “观音婢,老天眷顾我,我是对的…我是对的……”李世民抱着长孙皇后囔囔自语,长孙皇后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他入眠。
    上门请医
    次日一早,李世民看着空了一小半的朝堂很是郁闷。与他预想的:他把得到高产量粮食的事儿说出来,然后虎躯一震如有天助。大家歌功颂德,君臣共同展望美好未来这样的场景相距甚远。手指受伤就请假了?挖两个时辰地能累得卧床?他早晨起来也头痛,不还是按时点卯上朝?
    早朝后,李世民第一件事就是让内侍去太医署召人过来询问情况。
    两个太医令都没到,内侍只带来一个年轻的医正,此人一见李世民就开始打哆嗦。
    “太医令呢?医丞呢?难道也病了不成?!”
    医正被李世民一喝,吓得额头直冒汗。心想,难怪几个头儿跑得比兔子还快。都怨自己腿短,才被留下来等着圣上召见。
    “回圣上,从昨晚开始各大人府上陆续有人到太医署请人,大人们多是天冷饮酒邪风入体。几位手上有伤的大人偶有低烧,如今病情已经控制住,只有蔡国公似乎情况不太好。”
    这也难怪,杜如晦本来就身体不好。昨天又各种喜极而泣,吹风饮酒,挖土抗物,不发病才怪!
    听到医正的回话,李世民急得直在房内转圈。房谋杜断相辅相成,他谁都离不开。突然得知这种噩耗,之前想找人立威的那点儿小心思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不能在宫里干等,李世民连忙让內侍帮他更衣向蔡国公府赶去。他到时,房玄龄等几个住得近的,早已等在杜府院中。
    “怎么样了?”李世民看着众人晦暗的脸色,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太医令即便再想缩小存在感,这回也是无处可躲。他颤抖着给李世民回话:“蔡国公还在昏迷中,他早年身体亏损太多,如今实在不好医治。若是这次能挺过去,国公今后也不能过度劳累。好好休养,或许还能挺个两三年……”
    李世民听了太医令的话,一阵气血翻涌,强忍着没让人把太医令拉出去砍了。房玄龄也急得直拉胡子,这些人里面数他跟杜如晦关系最好。
    长孙无忌眯眯着眼睛作悲伤状,心里却琢磨着如果杜如晦挂了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又不禁暗自感叹,还是有个好身体最重要,拼命干活没命享福可不成!
    房玄龄提议:“不如去问问王娘子,没准她能有什么办法?”
    王珏连番神奇表现,让房玄龄忽略她的年龄与所长,也算无奈之下病急乱投医。
    “我这就去找王娘子!”李世民听完房玄龄的话竟也觉得十分可行,转身就要向外走。
    “圣上,您昨日过于劳累,实在不适合再赶路。”长孙无忌见李世民乱了阵脚,连忙出言劝阻。圣上要是出啥意外,他妹子不得守寡呀。再说他外甥还年幼,现在得了皇位也未必能坐稳。
    若是圣上因为给他爹请医者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全家都难逃其咎,杜构连忙接过话:“圣上,可是有人能治疗我阿爹的病?让我们兄弟去请吧。”
    李世民见杜如晦的两个儿子如此孝顺,心里总算得到点安慰,“好,就由你们二人前去。”
    “你们过来,我跟你们说说情况。”房玄龄与杜如晦是密友,自然对他两个儿子的性格也有所了解。他特意强调了一下王珏的才华和她如今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希望兄弟俩去请人时不要自恃身份过于拿大。别人没请来,倒把对方给得罪了。
    “多谢房叔叔提醒,我晓得了。”杜构虽然不如他爹精明,但好在为人老实肯听话。
    到了随园外,看到读书人聚集此处的盛况,杜构对房玄龄的嘱咐又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何止不能得罪,此人必须交好!同时,他也对王珏本人生起浓浓的好奇心。
    杜构还在酝酿怎么开口让人带他们去见王珏,他脑残弟一嗓子引来众怒,“王娘子是哪个?我阿爹昨日从这回去就病了,赶快让她随我们回去看看。”
    “真是笑话!我们这些人日日在此处,难道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得怪罪王娘子?王娘子又不是医者,你们找错地方了。”
    “哪有找寡居娘子给你阿爹看病的道理?我看生病是假,心怀恶意才是真!”
    杜构又慢一拍,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杜荷就开始对着人群大吼道:“你们竟敢这么跟我说话,我要让衙役把你们捉起来!”
    “这位小郎君,你可有官身?你说话前有亮出身份吗?所谓不知者不罪,我相信大唐吏治清明,不会为难我等良民百姓。”王思源最近正在读唐律,他不止自己读,还在晚饭后把两府仆人聚集起来给他们讲。
    这是王珏特意安排的,随着名声的增长,以后随园不会只有这些普通学子。她不希望仆人仗她的势惹事生非,也不希望自己手下走出去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惟有知法守法,才能做到以不变应万变。
    “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学子能安心读书又不为钱财担忧,都是托王娘子的福。如今有人看不惯,怕我们学有所成后抢了他们这些废物的风头,特来设计陷害王娘子。苍天啊!你开开眼!给我们一条活路吧!”王思源话音刚落,又有不甘寂寞的学子继续接话。此人就是第一个发现随园的李晋江,他平时酷爱写话本,在文人圈里也算小有名气。
    得,这位脑洞开太大,一句话把问题上升到了阶级矛盾的层面。
    “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谁说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大唐又不是窝囊宋!都亏有侍从护着,兄弟俩面上才没挂彩。
    现在怎么办?肯定不能这么回去,不然他们兄弟在圣上和大臣们心里的评价必然会一落千丈。
    王珏原本在书房写剩下的三本科考用书,突然被来自随园方向的群吼吓得一抖。他们吼出的内容更是让人吐血,誓死保卫王娘子贞洁什么的,确定是说她?她不是好好地待在家里吗?
    随园的学子不少,怕引起群架,王珏连忙往过赶。从某一方面来说,杜荷也算成功了,如果按正常步骤走,他们现在绝对见不到王珏。
    正在杜构苦苦思索对策之际,王珏带着侍女走了过来。听着书生们三言两语的叙述,王珏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无语的看向杜荷,一个粉嫩嫩的小包子,目测也就4、5岁大,怎么这么会拉仇恨值?也不知道是谁家熊孩子!想到这,也就顺口问出来:“你们是谁府上的?”
    王珏问话本没错,她总得知道是谁找她吧?
    杜构为难了。他刚才还想着只要能把王珏请回去,再嘱咐弟弟不要提这件事情,也许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若是现在报出名号,再有这些读书人口耳相传,他们不得成为大唐笑柄吗?就是他爹醒来后知道此事,也得再被气晕过去。都怪阿娘平时太娇惯弟弟,让他如此不知道天高地厚。
    “大哥你为难什么?有什么怕的?告诉你们…唔……”杜构这次反应够快,他一把捂住杜荷的嘴。
    李晋江继续煽风点火,“哟,什么偷鸡摸狗、鸡娼狗盗之辈,连名头都不敢报果真不怀好意。”
    “诸位郎君,家弟年幼兼之被母亲宠惯久了。他并无恶意,我替他向诸位道歉。”杜构说完对众人做长揖,起身后对王珏说道:“我乃蔡国公长子杜构,家父病情严重,实无对策才来冒昧求助娘子。”
    杜构此刻后悔死了,就不该带熊孩子出门!
    众人见杜构礼数周全,也不欲同一个总角小儿多做计较。再说蔡国公杜如晦乃是有名的能臣,不管是内心同情杜如晦虎父生犬子还是惧怕国公府威势,总之书生们不再言语。
    见众人把目光移到她身上,王珏矜持地对杜构颔首道:“蔡国公国之栋梁,我虽不是医师,也愿随你走一趟,希望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别看王珏表面淡定,其实她心里不是一般二般的尴尬。昨日听清风提起宴客之事,才想起自己体质有别于他人。
    清风原话是这么说的:“娘子真是聪慧,这些人礼数欠佳合该教训一下。还是娘子计策用得好,既不得罪他们又暗里收拾了这帮人。寒天饮酒、竹棍挖地,他们回去少说也要在家躺两天。”
    王珏被夸奖得很心虚,只能轻微颔首作高深莫测状。她本来只想靠着挖地的事儿找点心理平衡,却忽略了寒冷的天气作用。昨天她也没睡好,生怕把谁折腾出事。
    现在就是所谓的:怕什么,来什么。
    书生们见王珏只带着王思源就要跟杜家兄弟走,又不干了。
    李晋江说:“空口白话,怎么证明你们是蔡国公之子?”
    事情又回到原点,杜构无法,只得同意带几个书生一起回去。
    房家遗爱
    蔡国公府在长安县,离皇城不远。国公府大门直接开在主路上,这便是爵位高的好处。
    王珏与王思源从马上下来,随杜家兄弟徒步入内。跟来的书生们见目的地确实是蔡国公府,便放下心来。也没人嚷着要入内,都自觉地返回书院继续读书。
    杜府内有些乱,仆人们都状态萎靡,有的在整理收到的药材礼品,有的如无头苍蝇般乱晃。
    这也难怪,杜如晦要是没了,杜府地位必然一落千丈。哪怕李世民再顾及功臣,也不能对杜家两兄弟过于优待。杜构堪堪守成之才,杜荷娇生惯养,主母傲慢自大,仆人们顿时觉得前途无亮!
    “王娘子、王郎君这边请。”杜构带路来到杜如晦房门外,二人也没废话,拎着医药箱就跟杜构进了屋。
    屋里一股子药味,憋闷不通风,王珏连忙让王思源把窗子打开。这么个住法,没病都得捂出病来。
    “不可!你是何人,竟敢在我蔡国公府放肆?!”
    王珏闻声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面带厉色的中年妇人。来人一脸刻薄相,想必此人便是杜如晦的媳妇,难怪杜荷会变成那样。
    王珏退到一旁,用眼神阻止了王思源开窗的动作,对妇人道:“府上不是找我来治病吗?”
    “治病?天大的笑话!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凭你也敢在这大放其辞?!当我杜府是什么地方!怎由得你任意妄为?!”难为妇人了,把雪姨模仿的那么像。
    “既然如此,我们告辞。”王珏礼数做周全后,便打算带着王思源顺原路出府。杜家一群神经病,自己人不事前商量好,当她是谁都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阿娘,不能赶人走!”杜构是个守礼的孝子,他几次想插口都被杜楚氏严厉的眼神逼退。见王珏真的要走,他只得不顾礼法出声相阻。把人请来又给撵走,连病人都没让人家瞧,这事儿在圣上那可交代不过去。
    “构儿,你勿要被人欺骗,就算你心急也不该胡乱请人回府!”杜楚氏见一贯温厚的长子竟然为了外人出言顶撞自己,愈发厌恶王珏。
    王珏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再不去吃饭,她的胃肠就该闹革命了,“咱们走。”
    杜构正被杜楚氏拦着,无人阻拦,王珏和王思源顺利走出杜府。
    他们走出百米远的时候,还能听到杜楚氏教训杜构的声音:“构儿,你太心善!你看不出来她是女扮男装吗?你当她真是来给你爹瞧病的?”
    汗,王珏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别的目的,她就能知道,真是好本事!
    王珏从杜府离开,并不代表事情结束。杜构心平气和地把王珏的来历讲了一遍,还特意强调是圣上和房相推荐的人。
    奈何,杜楚氏依然听不进去,“以她的年岁能有什么好医术,这事为娘自会跟圣上交代。构儿,你快去张榜,高金聘请名医。”
    再有杜荷跟着添乱:“娘,他们还敢打我们,哥哥身上都受伤了。”
    “刁民!真是一群没教养的东西!你怎么不早说?刚才为娘应该拿下他们,给我儿出气。”
    看着这样的母亲和弟弟,杜构内心突然升起一股绝望感。他耷拉着脑袋,继续外出寻医。
    李世民和几位大臣正在杜府的客厅商量政事。侍卫来报,王娘子只待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去。难道她也没办法救杜如晦?想到这个可能,有人伤怀有人兴奋。
    君臣几人往杜如晦的院子走去,正好跟欲出门请医的杜构碰个正着,杜构硬着头皮把事情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