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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桂家大院里,两张桌子摆放好,家里的男人多得分两桌才行,热汤热菜早已端上桌,一碗碗高高堆起的米饭更叫人眼馋。
    这世道男女之间还是有着明显差距的,特别在这样的大家庭里,除了上了年纪的桂老太能够一起上桌,其它的媳妇都得等男人们吃完了,才会另开一桌,有时候几个人凑在小灶里胡乱吃了省事。
    四方八仙桌,按着辈儿排主桌挤,桂老五被安排和侄子们在一起,今儿的小菜很是不错,韭菜炒蛋、炒莴笋、炒豆芽、野荠汤,顶顶叫人红了眼的还是那一碗红烧肉。
    周晓晨是个爱吃肉的,兴许是因为儿时伙食不好的关系,即便她身为医生知道多吃肉的危害,仍旧管不住自己的嘴,来到了这个世界,她最喜欢的就是十月中,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杀猪,要挨过艰苦的冬天深秋时分是养膘的最好时节,没有冰箱鲜肉无法长久的储存,都是能吃多少算多少。同样的道理,这个时代是没有用饲料催生而出的肉猪的,它们得慢慢的长,小猪仔多是从中秋开始养,挨过一个冬季这会儿还都没长大身上也没多少肉,而烤乳猪这样的奢侈品在小村庄里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咽了咽口水,周晓晨算计着自过年后都没尝到过肉味,这会儿看着那油光发亮的红烧肉,肚子里的馋虫像是要爬出来似的,按规矩桂老爹不说开动是不可以动筷的,她眼儿飞快地扫了扫四周,这一桌人可不个个都眼带绿光嘛。
    这时,桂家大嫂端着最后一道凉拌菜上来,”这是你们叔公家送来的肉,不多就这么一碗,一人只有一块,就这么点谁也不会多谁也不会少,可不得抢。”这桌上孩子多,生怕小的抢不过大的,她先开口说了规矩。
    她才说完,那边就传来了桂二嫂不满的嘀咕,”咋今天就把肉给烧了,明儿我家涟哥儿就回来了呢。”
    桂大嫂听到这话,不去理她。
    桂五嫂敏感地察觉到了其中的锋机,只能打圆场拉了二嫂到了边笑道:”涟哥明儿就回来了,也不晓得他怎么样了呢。”
    提到小儿子,桂二嫂脸上添了几分喜色:”上回送他过去时,那夫子夸他有天分呢,那夫子可是当过进士的人。”这话逢人就讲,她也不在意重复了一回又一回。
    ”那感情好。”桂五嫂早被她念叨了好几回,草草应了声就去了小灶不再多说,那桂二嫂却似没说够一般也跟了进去,里头很快又传来了零碎的话语。
    嘁,桂月泓轻哼了声,他是二房长子小时候挺受娘疼爱,自打有了这个弟弟后受了不少冷落,如今老娘眼里只有读书的弟弟,偏心偏到没边,他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周晓晨抬眼看了看他,心中一叹。
    那边桂老爹发了话开饭,男人们一个个都饿狼似的夹菜扒饭,即便立了规矩用不着抢,那一碗肉眨眼功夫就被夹了个精光,周晓晨先帮源哥夹了一块,等她再给自己夹时就只有碗底那最后的一小块了。把肉夹了过来,又用勺子舀了酱油汤,拿筷子拌了拌她刚要吃手忽地顿了一下,舌头舔了舔唇,到底没有去吃那肉,夹了蛋和酱油饭拌在一块慢慢吃了起来。
    男人们吃饭都是极快的,夹了菜扒了饭三两碗下肚也只用一小会儿,周晓晨今儿吃的却比往日要慢,就连源哥也舔干净了碗她还剩一小半儿。那边主桌已经散了,女人们开始清理桌子,这边的人也陆陆续续走人,周晓晨捧着那小半碗饭,趁着人不注意跑到桂大嫂身边小声道:”伯娘,我回去吃,一会再把碗送来。”她说完人就往外头去了。
    桂大嫂眼尖看到放在碗里的那一小块肉,联想到这自小吃饭规矩懂事孩子的反常行为,轻叹了口气。
    周晓晨回到了家里,进屋见娘和姐姐正坐着一起吃饭,两菜一汤很是简单。
    秦氏见儿子捧着饭碗进来,有些诧异道:”怎么不好好吃饭,捧着饭做什么?”
    周晓晨嘿嘿一笑撒娇道:”我就想和娘一块吃嘛。”
    听到这话儿,秦氏心头一软,却还是板着脸:”捧饭碗可不是好习惯,这会叫人说没规矩教养的,以后可不许这样。”她疼爱儿子可规矩上头却管得极严。
    ”嗯,以后不会了。”周晓晨很是识相地认错,接着扬脸笑着把碗里的肉夹到了姐姐那儿:”今儿有红烧肉呢,娘现在还不能吃,姐我给你带了一块。”
    桂月梅看了看碗里多出的那一块肉,却没有动筷反问道:”那你呢,吃了没?”
    ”吃了,”周晓晨答得很是顺口。
    ”你骗人。”不想桂月梅却直接点穿:”我去借盐时,听到大伯娘说了,今儿肉少得按着数切,除了爷奶,一人只得一块阿爹他们也一样。”她心里明白得很,就算她是家里头唯一的女孩子却也无法和男孩相比,谁也不会特意为她留一块,”我不要,你自己吃。”说完她就要夹肉还回去。
    周晓晨动作快,忙转身把碗藏到了后头:”姐你吃吧,我吃的机会比你多。”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男孩受到的待遇远比女孩子要好。
    见他藏起了碗,桂月梅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转头看向了娘。
    秦氏这才明白何以儿子会突然不好好吃饭捧着碗过来,心中瞬时复杂了起来,为姐弟俩感情深厚而高兴,又为子女吃不得好的而难过。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口气:”梅姐你就吃吧,别辜负了你弟的一片心意。”
    桂月梅却犟上了,别看她平日里性子温和好说得紧,可真要倔起来就连秦氏也说不动,小嘴一抿把自己的碗推向弟弟:”咱俩一人一半。”
    周晓晨失笑:”肉那么小,怎么一人一半。”那一整块放到嘴里也不过是嚼个三两下的事儿,再要分怕是嚼都不用直接咽了。
    桂月梅不理他也不动,这架势分明在说,你要不分她连晚饭也不吃了。
    这模样倒叫周晓晨回忆起了前世的旧事,在医大读书时有一年暑假学校组织安排了十来个学生支边,那是在西部一个极为贫困的地方,当时的环境远不是后来可以比的,那是真的生活贫苦环境恶劣,有钱你也买不到东西的地方说的就是那儿,她要去秦雨自然陪着,待了一个月后,队员们都没有了初到时的激情,即便当地人把最好的给他们吃,可是那样的食物对于他们这些在城市里长大的人而言还是非常难入口的,一个个都没有了油水,吃包泡面都觉得是人间美味,有一天,村子里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只瘦不拉几的野鸡,做了一碗炒鸡,这下所有人都眼红了,那天刚巧因为有些事她和秦雨去了得有些晚,到时一盘鸡竟然只剩下了那么一块,都想把肉给对方吃,彼此推让了很久,末了队友看不下去说推什么一人一半得了。就这么点大的一小块鸡肉还要一人一半亏他想得出来,偏偏最后还真是用了这法子才得以解决,事后夜深无人时她窝在秦雨的怀里,报怨那些队员不给她们留菜,那点肉都不够塞牙缝,秦雨却只是笑不作评论最后被逼得无法才说了一句那鸡肉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是分享才会让她说出那样的话,再瞧向姐姐,她脸上的神情竟与秦雨那样的像,她慢慢地将藏着的碗拿了出来放到了桌上与姐姐的并排:”好,一人一半,娘来分。”
    桂月梅的小脸这才露出了笑。
    月升空,天已经完全的暗了,油灯点亮透出了微弱的光。
    小灶里,水正在烧桂月梅坐在小凳上守着火,她转过头两个弟弟就在不远处,大弟正凑着光编蚂蚱,小弟伸着脖子看人都快凑怀里去了。
    远处房间里秦氏倚坐在床上,慢慢将晚饭时发生的事对丈夫说:”那肉还得分得差不多大,不然指不定又得推让半天。”
    桂老三听了走到妻子身边坐下,粗糙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都是好孩子。”
    ”是呀,都是好孩子。”秦氏低声重复了一句,话音刚落手就一紧,她抬眼儿,丈夫黝黑的脸上带着憨憨的笑,”孩子们好,也都是因为你教是好。”
    转眼到了五月末,田地里的活比起这前要清闲了许多。
    大河并不大,事实上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名字正是因为它的水流量并不是那么多,可附近几个村落的生计靠的全是这条河,是以它有了这样的一个名字表达着所有人的期望。
    河虽然不大水流却并不缓慢,也曾淹死过胆大会游水的,是以孩们可以在山边小溪尽情玩耍却不准跑到河边来。
    这会儿,却有一个小少年坐在河道边,他安静地坐在大石头上,手里捧着一本书,脚下插着一根鱼杆,可不正是桂家小老四桂月清。
    把这一章看完,将书合起在心中默默背了一遍,再打开再朗声读,这样反反复复直至烂熟于心,这就是周晓晨学习的方式,当医生可是要读一辈子书的。将这一遍全都背通后,她抬眼看了看鱼杆,自打有了这副鱼具后,她就时常跑去钓鱼,事实上她钓鱼的技巧还是秦雨教的,在急诊室工作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面对每一个病人她都是拼着全力去救治的,时间长了积聚着的压力影响到了情绪,有一天,秦雨开着车把她带到了效外的一处河道,然后拿出了小凳鱼杆,从怎么绑钩开始教她钓鱼,看着水面上的浮标心也慢慢静了,说来也好笑,教会她钓鱼的是秦雨,每回钓上鱼的却总是周晓晨,那时候,她也曾玩笑地说'你这个师傅还不如徒弟呀。'秦雨则会抚额做出无奈的表情'教会徒弟饿师傅呀。'你亏一句我损一句,心情变得好了起来,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每到假日她们都会跑去钓鱼,很快周晓晨就成了钓鱼的行家,而秦雨则变成了做鱼的高手,这样的生活直至她结婚有了自己的家这才慢慢减少了次数。如今想来秦雨无法钓上鱼还是因为心无法静吧。
    时间模糊不了记忆对有些人反而会越加的清晰,周晓晨长叹了口气,她的生活、她的处事、甚至她的三观无一不烙着那个人的痕迹,幸好如此她才能抵着住漫长岁月的无情,将书用油布包好放入怀中,周晓晨收起了纷乱的心思专心吊鱼,这里没有孩子的嬉戏与吵闹,只要能静下心,每日总能钓上那么二三条,靠着这些,秦氏的身子已经大有好转,浮标下沉杆头下压,她握杆拉线手法熟练地将大鱼钓上了岸,并不贪多每回只钓三条,不过眼下五婶查出有孕,二伯娘又是个斤斤计较的,也只能再多钓一条。
    鱼儿离了水死命的挣扎,周晓晨也不理会,走到河边拿绳子把竹篓子拉上来,将那最后的一条鱼放了进去,收工。
    回到家直奔小灶,秦氏身子已经恢复得越来越好,白天起身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会儿正在小灶里揉面打算一会做些馒头。回过头见儿子进来笑道:”今儿这么早就钓着了?”刚开始他们还是反对他小小年纪独自去钓鱼的,时间久了看着无事也就由着他去了。不过,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孩子是在溪边钓的。
    周晓晨点点头,自打她开始钓鱼后,家里就特意弄了一个水盆子让她用来放鱼,四条鱼加起来也有七八斤她一路提着赶回来一身的汗。
    秦氏手上沾着面也不好帮忙。
    把篓子直接一翻,鱼一条条倒入水盆里,扑腾挣扎溅了一地水,周晓晨早有准备闪躲一边仍是难逃湿身的下场,待鱼静下来了她抬手擦擦汗,蹲到盆边看时打眼瞧见里头有一块石头,伸手把它捡了出来,白色透亮如玉的石头并不大长年经水冲涮去了棱角圆润光滑。
    ”这石头倒是挺好看的。”秦氏见儿子蹲着一动不动,凑过来瞧,看到掌心中的那块石头赞了句。
    周晓晨听到这话忽地站了起来,顾不得衣服还湿:”娘,我出去一趟。”她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
    还没听清人就已经跑出去了,秦氏看着空空的门,摇摇头低声笑骂:”这孩子。”重又去揉面。
    周晓晨紧紧的捏着石头一口气跑得老远,直奔到了没有人的地方她才停下,胸口起伏喘着粗气,她重新摊开手,将石头拿起朝着太阳,光影透过石头照出岁月刻化的纹路,那一丝丝线条组成的分明是秦雨二字。
    第十一章
    和泰二十六年,素来康健的皇帝突然驾崩,东宫太子尚未继位,一直闲人般无所作为的庶出皇长子突然发难,毒杀太子宣布登基,一夕间风起云涌血染京都。除异己,亲心腹,朝堂肃清,不出两月太子一脉几近绝迹。
    ”全除了,改种玉米。”自打开春之后就一直不曾下过雨,春雨如油没了水的灌溉,地里的稻苗几乎全数枯子,已是五月眼看着太阳越来越烈,却没有半点下雨的兆头,经历过几次大旱的桂老爹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站在地边上叹了口长气,村边上的小溪已经干了,大河的水位也越来越低,若再这样下去只怕又会回到种什么死什么的日子。
    桂家几兄弟互相看了看,默默无声地拿着锄头下地,不止是他们,附近几个村头的情况全都一样。
    周晓晨站在河边,因为无雨四周的村民又全靠着大河的水浇灌种粮,水源严重不足的河道窄了一半,这阵子岸边已出现了不少死鱼,村子里的人大多用的是这里的水,无论是干枯还是污染都不是一件好事。
    ”桂月清,别傻站着了,还不快帮我捡鱼。”高大山蹲在河边上,把一条条刚死的鱼装入篓子。
    周晓晨皱皱眉:”死鱼可不能吃,会拉肚子的。”
    高大山手上动作半点不停:”我娘说了,天再这么旱下去肯定种不出粮,不想被饿死现在就得开始存粮。这些鱼晒成干正好,你别愣着了,去挑那些才死的,一会儿我拿网子来网你也跟着来,嗯,你回去时商各叫上泽二哥,等别家想着了这鱼可就没咱们的份了。”两年前高猎户上山时出了意外,高家一夕之间失了顶梁柱,高大嫂守着儿子没改嫁,没有了主要的劳动力她家的田地荒了大半,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懵懂无知的少年快速成长。
    周晓晨心知他说得对,眼下的状况容不得她不想得更长远些,没再犹豫也跟着捡了起来。
    背着一篓子死鱼,周晓晨回到家时姐姐刚浇完了菜地,女孩如今已经及笄,正是发育成熟的时候,日渐修长丰盈的身体昭示着她已成为了少女。
    ”咋弄了这么多死鱼回来?”桂月梅帮弟弟卸下篓子,瞧见里面的东西后惊声问道。
    周晓晨擦擦汗,”大山说把这些鱼晒成干,先存着以后万一没吃的能顶顶事儿。”
    桂月梅听到这话微微一愣,须臾才开口问道:”真的会连吃的都没有吗?”虽不似老一辈那般经历过天灾,可久旱之后的惨事她也是听长辈们说过的,想到她每日浇水仍旧不停发黄枯死的菜心沉了沉。
    周晓晨抿了抿嘴,对于这样的灾害她也只是在电视新闻里听说过,可是,历史书影视剧里从不曾缺过对于饥荒的描写,流民残杀易子而食脑海里的画面叫她心发寒不敢深想,勉强地笑了笑宽慰道:”姐,你别担心指不定是咱们多想了,再说了这些先存着,有备无患嘛,我和大山约好了再去网些,你和娘在家偷偷把鱼处置了,尽量别叫人瞧去。”
    听出弟弟话里的意思,桂月梅认真地点了点头。
    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沾亲带故的,晒鱼做干这样的事刚开始还好,不多久便如高大山说的那样,远近的村子几乎家家户户都抢着干,更有夜里摸黑下网的,桂家人也不落下,因高大山网鱼时也没瞒桂家,他家又是孤儿寡母的,是以每每网鱼都会叫上他一块儿无论最后收获多少都会分他一份,也算是有个照应。
    再到七月入夏之后,每日艳阳高照,田地里的泥已经有了龟裂,这注定是颗粒无收的一年,男人们已经不再下地作无用之功,反而时不时组队上山狩猎,也有一些跑去镇子寻求赚钱的机会,家里的粮食日渐减少,米价以看得见的速度飞快增长,往年热闹的村庄如今显得格外的沉默。
    大河现在只能勉强称作为溪,里面的鱼几乎绝迹,水不够用卫生条件越来越差,往年粪便作为肥料,这会儿地都荒了那些污物难以处理,周晓晨经过村尾时,闻到了空气中散发着的臭味,眉头皱紧了起来,灾难饥荒若再加上瘟疫,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她飞快地往家跑。
    桂家院边的老槐树下,桂家的男人们或站或坐地围着说话。
    ”爹,您瞧这天还得旱多久?”这样严重的旱灾,年轻一辈的只听说话没经历过,到底该何去何从,心里个个没底。
    桂老爹抬头看了看天,日头正足天空发白竟连一朵云都瞧不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今年是没指望了,只怕明年也一样。”
    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惊了,桂老二向来是个没啥大主意的人顿时惊慌道:”那可咋办呀。”
    桂老五的手在腿上来回搓着,他媳妇才给他添了个小儿子,遇上这样的事,媳妇月子没能好好做奶水不够,那娃养得皮包骨头小鸡仔似的,若再这样下去,怕是养活都难,想到三哥家院子角边上的那个小土包他心里就不好受。
    庄稼人靠天吃饭,老天爷怎么样又哪里是人能够说得准的,曲指算了算日子,桂老爹的眉皱得更深了些:”也不晓得今年的税是怎么个收法。”
    话一出口,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桂老大舔舔发干的唇,”咱们这儿闹了这么大的旱,总得上报给朝庭的吧。”往年也曾有过收成不好的时候,多少都会减上那么点。
    ”难说。”桂老二插嘴:”皇帝登基都没提减税的事。”旧例每朝皇帝登基都会下旨减税,这一次新皇上位却只字不提,老百姓可不懂庙堂上的事,皇帝仁不仁就只看减不减税。
    这越说越没底,谁都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看不到希望偏又因为根扎在了这片土地上而不愿轻易放弃离开。
    桂老三心里最是焦急,因秦氏的病家里花去了不少积蓄,这几年辛苦日子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些,又遇上这样的事,只怕到时候还得寻人借银子,抬头看看大哥,他家年初时才凑够了彩礼钱给江哥定了一门亲眼下手头松快不到哪儿去,二房他就不指望了,至于老五他才添了个小儿子,小侄子病秧秧的活不活得了还得另说,到别处借这样的年景谁又肯呢?正犯愁抬眼见儿子形色匆忙地跑进来,忙开口问道:”清哥,你这是咋了。”
    周晓晨原本想着爷爷是过来人,在村子里辈大说话也有份量找他商量最好,这会儿看到家里的男人都在,于是也不啰嗦把她发现的隐忧细说给众人听。乡野农户本就对卫生不是那样的重视,他们不懂得所谓的细菌传播,更不知道饥饿会让人体的免疫力下降,许多陋习早已习惯,眼下都盯着旱灾呢谁又会想到那些事。
    ”你是咋想到这些的。”桂老爹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问。
    周晓晨道:”我从姥爷的医书和杂记上看到的,但凡遇上灾荒总会有时疫,医书上也说了病从口入,又脏又乱的地方总是容易染病。”
    农户人书读得不多也不是那么讲究,可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何况秦老夫子在众人心里的地位不同,听这些都是书上头说的,原本觉得小孩子危言耸听的也多了一份正视。
    ”闹灾饥荒都会叫人身子变差,若再久居脏乱之处得病的可能也就更大,到时候你传我我传你,就成了时疫。”周晓晨见众人无甚反应,卖力的继续说。
    桂老爹也不打断,听着他说了好一通直到结束,这才不急不慢的地问:”这都是书里说的?”
    周晓晨斟酌道:”大半是书里写的,还有一些是我自个儿想的。”
    桂老爹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书里有没有写过有啥对策?”
    周晓晨却有些犯难,她知道问题所在却没有太多能够处理的法子,古代各方面都太过于落后要确保环境的卫生整洁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也是因此她才急着过来找大人们,希望能够有合理的处理方法,抿了下唇,试着说了几个她觉得可行的法子最后又添了一句:”书上记的都是一些大城池用的法儿与咱们这儿的处境有些不同,我也不知道怎么才好。”
    盯着孙子看了好几眼,桂老爹他没能说出更具体的法子也不觉得失望,毕竟那只是个十岁的娃,比之同龄的孩子已聪慧得太多,于是也不再问转过头对着儿子们说:”你去,把村长里正都请来,再去各家把能主事的叫来,咱们得好好商议一下要怎么办。”灾难初期人心还是齐的。
    经周晓晨的提醒加上桂老爹的一力支持,村子里的人很快被发动了起来,时疫在这个时代在人们的心中远要比饥荒来得可怕,一旦发生了时疫莫要说一个村子,就是附近的村子都难逃十室九空的噩运。为防止传染连带着相邻的几个村子都派了人去说,好在得到了大多人的认同,防灾的同时桂月清的名头又响了些。
    日子一天天的过,转眼儿到了中秋,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极为热闹,收了粮正该好好庆贺,这会儿却让人觉得有些惨淡,空气中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压抑,连那秋虫儿都似感觉到了一般不出声。总还是要一块吃顿应节饭的,桂家小院里今儿摆了三桌,往日丰盛的菜食早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粗粮饭和四五个简单小菜连鱼干都算一道。
    ”今年年景虽不好,不过,家里人总算还齐整,好了都吃吧。”桂老爹说完先夹了筷菜。
    众人默默开吃,周晓晨哪会感觉不到气氛的不同,她抬头望月,因为心境的不同,往年让人看着明亮圆润的月如今天无处不是透着清冷,她转过头,望向了五婶和她怀里抱着的洋哥,五房的两个孩子是家里最小的,都还处在容易夭折的时期,特别是新生儿因为缺少营养,头显得各外的大,她每日都会去五房找机会给他做检查,眼下虽然无事可若再这样下去,到了冬天怕是难熬了。
    ”阿弟,你吃个油饼子。”桂月梅夹了一个油饼到弟弟碗里:”快些吃,多吃些。”眼下三房的状况算是家里最差的了,难得顿好的她存了私心也再所难免。
    周晓晨这才缓过神,见同桌的兄弟们个个埋头扒饭,她在心里默默一叹,再次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手捏紧了挂在脖子上的锦囊,在心里默默许下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