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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

      “你那时候才九岁,”云虚子艰难笑开:“怎么会不在意呢?你别骗我了,我……”
    “师父,”秦子忱认真看着他,慢慢道:“如果这世界我真的有父母,那只有你一个人。”
    云虚子愣了愣,秦子忱替他掖了掖被子,低垂下眉目:“对于子忱来说,给予这一身血肉不算什么。真正将我养大的,从来只有师父。”
    哪怕是二十多岁的心智,然而这养育之恩,却是从来无法抹去的。
    云虚子对他的真心他看在心上,他不是不懂得感恩的人。
    云虚子慢慢红了眼,秦子忱站起身来,叹息道:“师父,你老了。”
    “混账!”云虚子骂出声来:“修道之人哪来老这种说法?你是说我快死了吧?”
    “我的意思是,”秦子忱笑了笑:“该等我孝敬你了。”
    “混账!”云虚子的音调有些沙哑,却也没多骂出什么新意来。秦子忱知道他此刻虚张声势,也不再多说什么,笑了笑便端着药碗起身出去。
    当天他们就决定,将云虚子放在客栈里养伤,然后三人上圣山。
    夜里下了雪,三人都没能睡。苏清漪披着衣服走到长廊散心,刚好看见轩华站在长廊里,呆呆看着雪。苏清漪抿了抿唇,却还是走上前去,有些担忧道:“老祖,您还不睡吗?”
    “我年少的时候,是很喜欢下雪的。”轩华看着漫天飘落的大雪,慢慢道:“每年下雪,我都很想像其他孩子一样,堆雪人,打雪仗。可我怕她不喜欢,我本来就资质不好,如果还不努力,像什么样子?”
    “所以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打过雪仗,也没堆过雪人。”
    轩华转头看向苏清漪,微微笑了笑。笑容里全是遗憾:“如今想来,甚是后悔。”
    “老祖……”苏清漪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安慰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轩华仰头看着大雪,沙哑出声:“你说,什么时候,才是终结呢?”
    “你想的时候。”苏清漪认真开口:“任何一段感情,任何一场痛苦,只要你想,就有结束的时候。”
    “是吗?”轩华闭上眼睛,沙哑道:“但愿吧。”
    可有些痛苦,有些绝望,会刻在心里一辈子。
    不管爱不爱,不管恨不恨,都会在某个夜晚骤然出现,如影随形。
    轩华转身离开,秦子忱走下楼来,苏清漪听见动静,回过身去,看见秦子忱站在长廊尽头。白衣蓝袍,外披白狐大衣,手里拿着一个暖手用的暖炉,静静瞧着她。
    “你怎么来了?”苏清漪有些诧异,连忙走过去,催促道:“夜里冷,你别冷着自己。”
    “我知道,”秦子忱微微笑开:“我瞧不见你,就想来接你。”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那洋洋洒洒的大雪,眼中全是赞叹:“好漂亮的雪。”
    “等明天上山,你就不觉得这雪漂亮了。”苏清漪替他整理了一下大衣,翻白眼道:“冷死你。”
    “有你,我不怕。”
    “秦子忱,”苏清漪认真看着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吃软饭吃得这么理所当然的?”
    “大概,”秦子忱皱起眉头,似乎是在思索,认真道:“从我觉得我长得挺好看的时候开始吧。”
    苏清漪:“……”
    秦子忱笑了笑,从袖子里摸了摸,垂着眼眸道:“不过,我也有礼物准备给你。”
    听到有礼物,苏清漪挑了挑眉,认真道:“是什么,礼太轻我不要的。”
    秦子忱被她像猫儿一样满脸骄傲又全是好奇的样子逗笑出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木簪,温和道:“给你。”
    苏清漪愣了愣,她看出来,这是她带着秦子忱刚回到天剑宗山脚下逛街时,他特意停住步子看的那根木簪。当时她问他要不要,他说不要,然而这根木簪此刻却完完整整出现在这里,苏清漪不由得道:“你什么时候回去买的……”
    “不是买的。”秦子忱抬起手来,将木簪插进她的发髻中。苏清漪抬头看他,呆呆道:“不是买的?”
    “这是我送给你的。”他认真看着顶着木簪的她,眼前有些诧异的姑娘,挤满了他的眼睛。他注视了许久,终于笑开:“和我想的一样好看。”
    “子忱……”苏清漪有些说不出话来:“我……”
    “虽然我现在是个凡人,”秦子忱看着被感动得话都说不出来的苏清漪,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回房,言语平静温和,仿佛一个领着妻子回家的文弱书生,慢慢道:“可是你看,我能自己送你的东西,还是很多的。”
    “我知道。”苏清漪忍不住笑了,抬手摸了摸木簪,温和了声:“我一直都知道。”
    “子忱,”她拉住他,秦子忱转过头来,看见面前姑娘面色微红,支支吾吾道:“愿许三生共黄头,始从此世雪白头。”
    听到她的话,秦子忱愣了愣,片刻后,他轻叹出声。
    “来这里这么久,你的语文,好了很多啊。”
    苏清漪脸爆红起来,她好不容易想文艺含蓄的表达一下感情,却被对方嘲笑了语文水平。
    在苏清漪脸红得说不出话来时,秦子忱还十分认真加了句:“真的,好很多。”
    “我听着,”他抬起手,按在自己胸口,温柔出声:“就觉得,应是如此。”
    雪花纷纷扬扬,苏清漪呆呆抬头,秦子忱走上前去,捧起她的脸,温柔低下头去。
    风卷着雪花落在他们脸上,卷入他们舌尖,微凉。
    苏清漪闭上眼睛,那一瞬间,她的心跳如擂。
    第二日清晨,三人便准备好所有,按时出发。
    圣山冰寒,禁止飞行,苏清漪给秦子忱准备了厚厚的衣衫和暖炉,这才带着他入山。然而刚刚踏入深山,寒风就吹得秦子忱忍不住晃了晃,苏清漪赶忙开了个结界,秦子忱这才站稳。
    三人停停走走,秦子忱凡人的体魄,圣山对于他来说的确太过艰难,本来对于修仙者来说不过半日不到的路程,生生被他们走了两日。
    按照轩华的记忆,两日后,三人终于到了灵潭之处。
    灵潭在圣山顶峰,早化作一滩看似普通的泉水,三人拨开了草丛,听轩华低声介绍灵潭:“灵潭时天道给我们龙凤两族的恩赐,每次都是刚好供给一龙一凤脱胎换骨所用。灵潭的作用诸多,其实我们也不知道,灵潭到底有多少作用,似乎是专门为我们飞升所造,无论你缺什么,都可以在灵潭中得到弥补。”
    说着,三人便看到了一个冒着寒气的潭水。然而刚刚看见这一汪寒潭,三人便呆在了原地。只见寒潭之中,一个女子身着青衣,面带黄金面具,腰插竹笛,背悬竹剑,在寒潭中央盘腿而坐,一寸一寸睁开眼睛。
    轩华看着那女子,面色慢慢变得惨白,而秦子忱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似乎回想起了什么记忆。
    唯有苏清漪,二话不说,一剑就朝着那女子刺了过去,怒喝出声:“萧溯,你倒还敢出现!”
    “居然还没死?”
    青竹剑从青衣女子身后猛地跃出,挡住苏清漪的思秦,青衣女子从容起身,含笑看向秦子忱,温柔道:“子忱,你来了。”
    轩华忍不住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却见那女子朝着秦子忱伸出手,声音温和道:“子忱,你可是来此飞升?此前是我不对,居然忘记了有灵潭,听了那女人的话,废了那么大的劲想让你飞升。”
    说着,她抬起手来,苦恼拍了拍头道:“瞧我,总是忘记事。来,子忱。”
    她朝着秦子忱走了过去,苏清漪猛地一剑劈了过来。女子看见苏清漪的剑,紧皱眉头厉喝出声:“贱人,又来坏我好事!”
    音出的同时,她抬手握住青竹剑,一剑就朝着苏清漪砍了过去。
    苏清漪剑光上的剑阵爆破开去,与女子竟一时打了个不分上下,轩华在一旁看了片刻后,颤抖出声:“凝华……”
    苏清漪与女子剑撞在一起,被对方的力道都各自推了一步,狠狠瞪着对方,僵持着。听到轩华的话,女子冷眼看向他:“你识得我?”
    “她是凝华?!”苏清漪瞬间反应过来,暴喝出声。青衫女子轻轻一笑,带了几分自豪道:“正是。”
    “之前我说过,”苏清漪看着对方满脸骄傲的样子,忍不住冷笑出声来:“见你一次砍你一次,如今新仇旧怨一起上,倒是凑了个刚好。”
    “哦,你之前,也见过我?”
    凝华似乎对苏清漪见过她毫不意外,横剑道:“本座不记得的事太多,却也无惧。既然要战,那便战!”
    “好……”苏清漪话还没说完,一阵华光就直直劈向了凝华。苏清漪慌忙一闪,凝华面色一变,被那华光猛地击出十几丈,尚还来不及反应,便看到一身黑衣拔剑扑了过去。
    “我杀了你……”轩华声音里全是颤抖,暴吼出声:“我杀了你!”
    “就凭你?”凝华冷笑出声,和轩华战在一起。
    虽然同是渡劫期,然而却可以明显看出,凝华和轩华并不是一个量级的渡劫期,只是轩华拿出了拼命的架势,倒一时真将凝华逼得节节后退。苏清漪慌忙拉着秦子忱跳进寒潭,秦子忱赶忙将五行草吞下,苏清漪则按住他,将灵根慢慢推向他。
    旁边凝华和轩华打得地动山摇,灵潭里泉水灵气开始慢慢爬上两人的身体,灵根从苏清漪身上一点点被推倒秦子忱身体里,也就是这时候,有什么画面随着灵潭的灵气一起涌入苏清漪的身体。
    苏清漪控制住自己杂乱的思绪,专注将灵根护送着放到秦子忱丹田间。然而脑海中那些画面却无法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
    周边似乎传来了人声,苏清漪觉得身体开始疼痛,她慌忙起身,从灵潭中走到岸上,立刻就地打坐,开始念清心咒。
    然而脑海中的人声越来越多,那些杂乱的画面也逐渐有序起来。秦子忱全身灵力暴动,他也顾不上苏清漪,干脆闭上了眼睛,开始感受灵气涌入身体,脑海,灵根,游走周身的感觉。
    随着灵气的方向,他身上的经脉似乎在一寸寸变得完好。
    在秦子忱逐步修复身体时,苏清漪的情况却越来越糟。她克制不住自己陷入幻境……不,回忆之中。她仿佛是回到了她作为冉焰入魔那一夜。那天晚上,她刚刚巡查完周遭回房,那一阵子星云门邪气肆虐,好几个弟子沾染邪气四处杀人,都被星云门暗中处理了。可纸包不住火,源头解决才是正道。
    这件事是她负责的,忙得天昏地暗。
    睡到半夜,她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她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开了房门,便看到师父站在门口,笑意盈盈瞧着她。
    据闻元真子已有一千三百岁,然而却仍旧如一个青年人一般,白色卷云纹路,金冠半挽,手握拂尘,站在门前瞧着她,温和道:“清漪,你随我来。”
    她从来不怀疑她师父,虽然有些疑惑这么半夜,她师父叫他去做什么,然而却也不敢多说,只是跟着师父往前。今夜的师父有些奇怪,他似乎心事重重,一直没有多话,她不由得多问了几句,元真子便冷下脸色,似有不喜:“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问这么多作甚?”
    知道元真子似乎是不开心,苏清漪也只当时元真子心情不好,吐了吐舌头,跟着他来到祭坛。祭坛上此时已经云集了许多人,便就是她父母舅舅等人也都在。元真子将她领到祭坛旁边,面无表情道:“等会儿我让你站上去,你就站到祭坛中央去。”
    “今夜是要做什么?”苏清漪有些疑惑,这么大的阵仗的事,怎么都不曾知会过她这个少宫主?
    元真子淡道:“重要的事,等做完以后告诉你,如今不方便。”
    苏清漪点点头,她知道师父一向有自己的打算,便乖巧站在祭坛边上。祭坛上逐渐走上一些穿着黑色袍子,带着羽冠面具的人,似乎是在准备什么。这时,有人悄悄拉扯了她一下,苏清漪转过头去,便看见了一脸紧张的沉竹。
    苏清漪欢喜出声:“师兄,你出关啦?”
    “走。”沉竹他拉起她,见注视着这里的人不多,低声道:“他们今夜要拿你献祭,你赶紧跟我走?”
    “献祭?”苏清漪愣了愣,随后摆了摆手,笑着道:“师兄,你别唬我,我家人都还在这里,谁敢拿我去献祭?”
    “别说了,赶紧走!”沉竹拉扯着她,着急出声。苏清漪皱起眉头,不由得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他们两拉扯间,苏清漪的父母就赶了过来。苏清漪见父母过来,含着笑道:“爹,娘,师兄说……”
    话音未落,苏清漪就看到她父亲猛地洒出一把药粉,沉竹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一把将她拉扯到身后,挡住了所有的毒粉,然后将她往旁边一推,大吼出声:“跑,跑啊!”
    苏清漪睁大了眼睛,看见沉竹站在原地,禁闭着眼,眼睛里流出血来。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怎么了?
    苏清漪一片茫然,沉竹朝着她踉跄而来,手中光阵一个个打了出去。周边人不知为何,全都朝着他们二人扑了过来,沉竹一手拉着她,一手不断扔着法诀,鲜血溅在她脸上,苏清漪感觉周边全是人声,全是鲜血,全是呐喊。
    “跑啊!”
    沉竹将她往旁边一推,拦在她身前,满身是血,怒喊出声:“跑啊!跑!”
    “冉焰,站住,你连爹的话都不听了吗?!”
    “冉焰,你住手吧,舅舅你也要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