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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冯凭知道自己的话会在李益心里激起什么反应,那正是她的目的,让对方紧张,让对方忐忑、不安。李益是个聪明人,知道她是故意的,她也知道李益是聪明人。两人各带了一层面具交流,而又清楚地看见彼此的真实。
    李益谨慎地往席上跪坐住,双手覆在膝上。冯凭注意到他手,他有一双非常修长白皙的手,是她前所未见的好看的男人手。她一时想入非非,想象不出这双手去探女人的怀是什么画面。
    李益这人很正经,私生活比她认识的男人都要干净,这种禁欲式的男人容易激起女人某方面的幻想。比如冯凭有时候会想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去搞女人会是什么样,只是想象不来,无法将他的脸代入那种画面。不过她感觉真实可能会有点恶心,男女交.媾的动作是很恶心的,越是表面正经的人做那样的动作,越是有种恶心感。冯凭心说:他是娶了妻的人,肯定做过那种事的。
    一个难得干净正经的男人也要沉沦情.欲,这种想象让人很不舒服,很倒胃口,不过她忍不住要去想。
    女人喜欢正经男人,不过如果正经的不是自己家男人,那就不爽了。皇后娘娘都在辛辛苦苦的和狐狸精争宠,想方设法拴住好色丈夫的心,一个普通的妇人却享受着丈夫专注的爱情,情不自禁让她怀疑自己不如普通妇人。
    不过她并不得陇望蜀,她相信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世上没有那样完美无缺的男女。就算有,如李益和他的夫人恩爱不移,又如何呢?见到自己,不也要磕头下跪吗?为臣奴者,连站立为人的资格也是没有的,她想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妻离子散,富贵成空。这样的爱情和家庭是不牢靠的,她羡慕,但并不想成为对方。
    冯凭说:“希望皇上安然无恙。”
    李益说:“只是外伤,皇上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娘娘不必担心。此战很快就结束了。”
    冯凭叹道:“昨日我还在担心自己的身体,今天却又开始担心皇上的身体,心中纷乱,不知道该想什么。”
    李益说:“不如想想京中?”
    冯凭说:“京中更乱。”
    冯凭看了他,低声问:“李傅,你说,本宫、冯家,同太子当如何处。”
    李益低声答:“太子既无生母,娘娘将他视如己出,这恐怕也是皇上的意图。”
    冯凭小声说:“我可以将太子视如己出,可冯家和李家不见得就能相亲相爱了。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觉得,太子母家,对冯家并不友好……”
    李益道:“娘娘族中,不是还有未婚娶的兄弟吗?”
    冯凭说:“你说冯曦?”
    李益说:“李惠还有两个女儿,尚未字人。”
    冯凭看着他:“先前太后看上李惠的大女儿,想给常灏娶,被李家大女儿婉拒了,说辈伦不合。究竟是辈伦不合还是搪塞的借口呢?太后是没有再提这话了,你觉得我还能再提吗?要是李惠再拒,不过是太后皇后全被人打脸罢了。若是他那里应了,我同太后那里又要难看了。”
    李惠的辈伦不合,不过是说,他是李氏的兄长,李氏是皇帝的妻,太后是皇帝之母,太后的侄儿和他是一辈,自然不能娶他的女儿。这话听起来好像挺有道理挺能服人,其实没意义。辈伦这东西真要去细论那是论不清的,当初冯常联姻,太后都没说辈伦不合,可想而知李惠说辈伦只是借口罢了。冯琅和常小妹年纪差了那么多,常灏和李惠的大女儿不过差了三岁。
    冯凭道:“这件事,太后可一直如鲠在喉。李惠他大女儿到现在还没出嫁,明显是忌讳着太后意图,怕惹出事情来。除非他女儿永远不嫁,否则这道梁子是结下了。我不适合再去趟这趟浑水。”
    李益沉思道:“娘娘的确不适合再插一脚。”
    冯凭说:“我现在担心的是……”
    李益说:“娘娘担心什么?”
    冯凭说:“我担心自己的身体,要是一直生不了孩子该怎么办。”
    她知道她的困境,没人能给出建议,只是说说罢了。李益听到后来就只是听,没有话回答。冯凭也觉得自己说的无用,转而问起李益的家事。
    冯凭说:“李傅和令兄李羡不是一母所出吧?我记得李傅是庶出。”
    李益低声道:“臣和兄长的确不是一母所出。兄长是嫡母所生。”
    冯凭感叹说:“不过你们兄弟都成才,令尊想必一视同仁的。我父亲就偏袒一些,对庶出的儿女不太关心,从小最疼我,我哥哥在外做官,他从来不太过问,倒是时常训斥。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年纪小,所以他才偏疼。”
    她好奇说:“你父亲偏心过吗?”
    李益低声说:“家家户户都差不多吧。毕竟自家的骨肉,又不是路上捡回来的,都是儿女,大体是不会差的。说偏心,那也没办法,就算是一母生的孩子,总也会有轻重,也不可能全都一样喜爱。”
    冯凭说:“说的也是。主要还是聪明不聪明,我父亲就喜欢孩子聪明,对不成器的孩子就生气。”
    “你小时候一定很聪明吧,否则你父亲也不会对你和令兄一视同仁。”
    李益摇头笑了笑:“臣小时候不聪明,很蠢笨,不及兄长万一。”
    冯凭说:“我不信。”
    李益说:“是真的。”
    冯凭说:“不信,我看你不笨。”
    李益说:“或许吧,不过臣的兄长更聪明一些,读书过目不忘。只是他性子素来叛逆,不肯向学,调皮,时常惹父亲生气。臣蠢笨,只是听话,不大犯错。不过就是这样,他也比臣从小优秀的多。”
    冯凭好像突然有点看明白他的心思,取笑说:“那你这么多年可活的够艰难的。”
    李益脸一热,没说话。
    冯凭笑了笑,说:“我知道你的底细了,原来聪明都是装的,其实腹中蠢笨,勉力劳心,惨淡经营。等我哪天会会你那聪明绝顶的兄长,看看你到底比他差在哪。不过你说过目不忘,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读书也过目不忘,记性很好。骐骥一跃,不能十步,人的智力大体差不远,重在性情是否够毅力够恒心够自信,有毅力恒心方能克服,有自信方能坚持。后者才更难得。”
    李益笑了笑:“臣早就发现了。”
    冯凭说:“发现什么?”
    李益说:“发现娘娘过目不忘。”
    冯凭笑,埋头到臂间,晕热中轻轻喘气。李益看出她身体还是不舒服,可能是因为此时的气氛太随和,他一时忘了拘束,不由自主地伸手拍她肩,想给她安慰。
    他还没拍,手只是碰到她衣裳,冯凭触觉那一瞬间变得敏感的出奇。她急剧战栗了一下,身体里的血液轰隆隆的一下腾起来,整个冲上头。她猛然直起身,避开他的手,同时本能地想推开他。
    李益离她很远,根本还没有碰到她,见她猛然惊起,手也倏地颤抖了一下,脑子里也轰的一声炸了。
    冯凭知道自己误会了,然而来不及尴尬,她一抬头,病痛的眼泪水和清鼻涕就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流的要疯了。她一边笑,一边忙着眼泪鼻涕地掏手帕,冲他摆摆手说:“别碰我,别碰我,不行了,头疼的很,止不住。”
    她又是笑又是泪,不住冲他摆手做出退下的手势,李益松了一口气,血又一下子降回去了。他连忙跪了起来,想上前帮助她:“娘娘要不还是回榻上去休息吧。”
    冯凭慌忙摆手,一边拭泪一边笑道:“没事没事,你不要过来,离我远一点。”
    李益慌忙之中也掏出手帕,不敢上前,只将帕子递给她。冯凭接过帕子捂住嘴,陌生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不住摆手指挥李益:“退下,退下,你出去吧,出去。”
    她受了大惊似的,李益只得不安退出去了。
    冯凭放下手帕,叫宫人伺候洗脸。
    李益出了帐外,胸中直跳,身体燥热的厉害,他知道方才那一瞬,自己冲动了。始料未及,非常失态,他感觉此时狼狈的厉害。冷风吹过来,他顺着营帐间的过道一直走,走到无人处搓了搓手脸,努力将方才的感觉消去。
    第112章 恨他
    冯凭洗了脸,回到榻前坐下,注视着拓拔叡。她握着他的手,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嘴唇,将他手抚摸着自己发烫的脸。
    她很惭愧。
    她知道自己的心不正。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留意别的男人,她并无要同李益暧昧的想法,但是她知道自己脑子里对这人想的太多,这是不应该的。拓拔叡受了伤在这里躺着,她方才却和别的男人说笑的动了情,几乎失态。
    她吓到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触犯夫妻之间的禁忌的,更何况是对他。她用尽心思才得到他的爱情,应当视如珍宝,而不是这样口口声声说爱他,无端却对别的男人想入非非。
    他很好,是这世上最好的,是她最重要的。她本该一无所有,是他给了她一切,地位、尊荣,夫妻的温情和陪伴。她要再不满足,就是厚颜无耻了。她心里很难过: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也是得寸进尺,不知餍足的女人吗?
    为什么会这样。
    她心中说:对不起,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拓拔叡其实没睡着。
    人有时候特别奇怪,睡梦中怎么大声喧哗都吵不醒,却容易被喁喁细语惊醒,越是过敏的东西,越是敏感。那种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比大声的吵闹更容易拨动人的神经,他莫名就醒了。
    他醒了,也没动,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说什么,因此将她和李益的谈话听了个一干二净。他们声音很小,有些内容不太听的清,不过大致都听见了。
    拓拔叡的心情很复杂。
    他是个情场上玩过来的,对男女之间那点暧昧心思别提多熟悉了。
    他很震惊。他没想过冯凭也会这样。
    他是看着冯凭长大的,她十二岁就被他破了身。他知道她对男女的爱情毫无体会,不晓得什么叫心动,什么叫爱恋。她没有经历过少女的心境。十岁出头,连男人连爱情是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开始凭着生存的本能争风吃醋了。其实那会她知道什么呢?她那会连自己脱了裤子什么样都不知道,还以为男人女人只要钻一个被窝就会有孩子爬出来。还未摆脱童稚蒙昧,还未心动过,爱恋过,就被他变成了妇人,从此一辈子独属于他,她爱他,因为非爱不可,他是她丈夫,没有别的选择。
    人有本能,对陌生的东西,对异性充满好奇。他十几岁的时候也是那样的,好奇就要天翻地覆地折腾,后来折腾够了,也就不好奇了。但是冯凭跟他不一样,冯凭是女人,还是嫁了人的女人,她好奇,却不能像他一样的去玩去探究。她埋在心里,躲着他背着他,趁他不注意地时候偷偷去瞄一眼,看一眼,悄悄摸摸地生着小心思。
    他是无可奈何的。
    他能管的住她人。不,她甚至都不需要管,她这样的人,自己就能管住自己,哪怕心里再怎样有想法,也不会去犯事的。他知道她绝不可能冒犯自己男人的尊严,但是他管不了她脑袋里心思多,也管不了她见了别的男人心乱颤。
    当初杨信那件事,他就一直耿耿于怀,后来还生了几次气,她发誓保证说不会了不会了。身体是不会了,可心还是会。
    拓拔叡心里很难受,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的心情。他假装睡着,冯凭坐在榻前,握着他的手陪了一个时辰,外面又有通传,他才悠悠醒转,而后躺在榻上开始接见臣属,处理事务。冯凭坐在榻边陪他。贺若回来了,独孤尼一支也回来了,解了魏军外围的援,各部将都纷纷来回命,一晚上都在汇报战情和战果,同时商议处理俘虏的事。拓拔叡身体不适,然而这些事情又不能不亲自过问,不能下床,也要一一安排,又是折腾的一宿未眠。柔然投降了,这边还有受降和善后的事,拓拔叡无法亲自去了,遂交给部下,他决定要尽快出发还京。冯凭重病,他的身体也需要休养。
    夜里,冯琅回来了。
    他形容憔悴,精神萎靡。拓拔叡听人说了叱目莲的事,劝慰说:“都怪朕食言,原来还说将你的妻儿都接到平城去呢,朕也没想到会这样。”
    冯琅说:“不怪皇上,死生的事谁都说不准,臣也没想到会这样。”
    拓拔叡说:“这女人性情倒是挺刚硬的。”
    叱目莲死了,冯琅的两个儿子却在俘虏当中,只是父子之间毫无感情,仇恨倒挺深。那两孩子都随母亲的姓,冯琅也无意再强迫其认祖归宗,只是祈求保全其性命,拓拔叡应了。
    冯琅替吐贺真求情。
    吐贺真被活捉了,怎么处置,拓拔叡还没想好,不过目前是要准备带俘虏回京的,拓拔叡也没杀人的嗜好。他需要的是边境部族的归顺而不是杀戮。
    仗打完了,贺若见了拓拔叡,汇报了战情,得到了示下后,回到营中,洗澡吃东西睡觉,几个时辰之后又要接手战俘的事。乌洛兰延比他早一步,已经洗完了,换上了净衣,他提着一壶热热的葡萄酒,笑说:“喝点酒,醉了才好睡。”
    贺若坐下,和他一道喝酒,边个边谈正事,喝完他解了腰带上榻睡了。乌洛兰延也累了,上了榻搂着腰同睡。
    李益一直站在无人的角落里,等身体的热度散去。中途有宦官来寻他,说皇上有事召见,他称身体不适,拖延了一会,又吹了一阵风,才去了中营。
    拓拔叡那时躺在榻上,一只手艰难地看报册,冯凭坐在他枕下的席上,乌黑的长发水缎一般披散在肩,手抚着额头,皱着眉,神情有些痛苦。两人像是很久没说话了,各干各的,李益有些不安地上前去行礼,冯凭低头抚着额,看也没看他,当他不存在。
    李益低着腰恭谨请道:“皇上召见臣,不知有什么吩咐。”
    拓拔叡放下卷册,道:“朕打算起驾先行,你留下来,同独孤尼处理纳降的事吧。”
    李益心中一咯噔。他从来是随君伴驾不离圣上左右的,拓拔叡却突然提出要他留下处理纳降的事。他知道自己惹了君王疑心了,然而也无话可说,只应道:“臣领命。”
    拓拔叡道:“下去吧。”
    李益退下去了。
    冯凭抬头叹道:“我好累啊,想休息了。”
    拓拔叡道:“我替你脱?”
    冯凭讶异,不知道他是真说还是在冷嘲,因为他口气挺奇怪的。她坐着没言语,拓拔叡说:“过来点儿。”她靠近了一些,拓拔叡伸出一只手。
    拓拔叡摸了摸她脸,又拨了拨她肩上垂落的乌发:“头发这么长了。”
    冯凭莞尔低笑。
    拓拔叡帮她解了外衣上榻,冯凭侧着身偎依倒他怀里,拓拔叡松手丢下报册,胳膊搂着她,抚摸她头发。
    冯凭手抚着他脸,看到他的行动态度,已经猜到了七八分:“皇上下午是不是听见了?”
    拓拔叡道:“听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