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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只是,揣测得了确认,丁柳反而更迷惑了。
    不是说出关一步血流干吗,又说只有皮影人才能进出关,那叶流西,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叶流西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她阖上眼睛:“再多的,就别问了,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丁柳不吭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熟睡的鼻息声深深浅浅,叶流西静静地听每一个人的呼吸:浑厚绵长的,是高深的;轻柔缓慢的,是丁柳的;肥唐的忽长忽短,像在吹小号,有几次还砸吧嘴,大概是太久没吃过好东西了……
    昌东的……
    昌东的她听不见。
    叶流西轻轻掀开盖毯起来,一步步走下楼梯。
    一路以来,她太习惯跟昌东商量事情了,习惯到近乎依赖,忽然要自己藏事情,像把一团乱麻揣在心口,好不舒服。
    火堆差不多灭了,灰堆里露着点点未烬的红,昌东已经睡下,帽子搁在充气枕边,叶流西坐到床边,把帽子拿起来往头上歪戴,然后拉下帽檐,遮住眼睛,看眼前一片漆黑。
    忽然听到昌东说话:“流西?”
    叶流西摘下帽子。
    昌东是自己醒的,大概是有人在身边,身体的自然反应。
    起初看到床前有人,还以为是双生子,着实惊了一下,等到认出是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大半夜不睡觉,坐在这多吓人……怎么穿这么少?你冷不冷?”
    他很快坐起来,把她搂进怀里,又拉了盖毯裹住:“你现在怎么能挨冻,肚子疼吗?”
    她没觉得,但还是点头:“有点。”
    昌东把枕头支起来倚在背后,手臂箍住她腰,让她趴到自己身上,小腹紧贴住她的,又把毯子的角都掖好:“心里不舒服的话,也得裹暖了不舒服,别跟自己过不去。”
    叶流西伏在他胸口,一声不吭,昌东低下头,下巴蹭住她头发:“话憋着,自己会难受,说出来,大家一起难受难受。”
    叶流西忍不住笑,笑到后来眼眶发烫,终于还是断断续续,把事情给说了。
    昌东一直听着,到后来,托着她手腕,一直轻轻摩挲那个纹身,火堆里的火星一点点暗下去,室内昏黑,热气慢慢被地寒抵消——难怪工棚里的工人们都住上层,底层真是太冷了。
    听完了,他说:“就这点事?”
    叶流西说:“这点?”
    昌东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纹身不能说明什么,同一帮派、同一家族,甚至同样犯罪的人,都可能纹一样的纹身,未必就是情侣纹身。”
    “至于什么青芝小姐,恕我直言,你的身高身形不是独一无二,脾性之说就更扯淡了,你揪了下别人的衣领,就能暴露脾性了?”
    叶流西心里居然一甜:她觉得昌东有点动气了。
    “那个人觉得你是青芝,相信你是青芝,而且态度客气,就说明这个青芝可以在外走动、能办事、地位不低,而不仅仅是陪着江斩的一个女人——这样的人如果失踪,瞒不住的,底下一定会议论纷纷,但是你离开关内,至少一年多了,所以青芝跟你,是两个人。”
    叶流西抬头看他:“昌东,你一点也不希望我跟别的男人有关系吧?”
    “你这不是废话吗,难道我会喜欢别人到我怀里来抢人?”
    叶流西埋头在他胸口,顿了好久才说话。
    “昌东,我们都知道,有一些可能是存在的。如果事情真的往不好的方向发展,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哪怕真的有那个人,你也不要一声不吭就离开好吗?不要想当然地觉得自己是在牺牲、为我好、不让我为难、成全我,咱们当面锣对面鼓,一起做决定,分合都不后悔,行不行?”
    昌东笑:“你觉得我是特别容易放手的人是吗?”
    叶流西点头,她始终对他第一次时的回避耿耿于怀。
    昌东说:“那你还是不了解我。”
    他凑近她耳边:“我说‘我要人’的时候,我不是要一段邂逅,也不是要一段回忆,身心都要,你以后的年月日,我也要。你放心吧,我要么不抓,抓住了,没那么容易放手,该争该抢,我不会含糊的。”
    叶流西伸手环住他身体,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自己想的,他都知道,言语反而多余。
    她仰起头吻他嘴唇,昌东低头,牙齿轻咬住她上唇唇珠,舌尖在上头细细一扫,正想就势深吻,角落里忽然响起一阵翅膀扑棱声。
    一直窝睡着的镇山河像是被什么惊到,蓦地站了起来。
    昌东一愣,随机察觉到什么,低声说了句:“你听。”
    ——
    听什么?
    叶流西缓了会才反应过来。
    是有声音,很杂,人声鼎沸中夹着敲锣打鼓、歌舞嬉戏、碗碟相碰,这声浪裹绕在一起,隐隐约约,正往这个方向飘。
    而且越来越清晰,到了后来,几乎像是就在左近了。
    昌东松开叶流西,起身穿上衣服,拧亮手电,楼上也很快有了动静,过了会,肥唐往下探身:“东哥,有动静你听见没?咦,西姐,你怎么在……”
    叶流西把盖毯往身上拉高了些,漫不经心往上瞥了一眼,只这一眼,肥唐忽然心慌气短,觉得自己是坏人好事,赶紧住口。
    第二个探身的是高深,他比肥唐上道多了,往下扫了一眼,心知肚明,只说:“外头好像有点不对。”
    昌东说:“我去看看。”
    他走到门边拔下插销,把门轻轻打开一条缝。
    触目所及,先是一怔,旋即头皮发麻。
    居然是那个村子!
    就在沿湖岸不远的地方,如果说之前还是半面妆,现在可算是妆成了,高低错落,灯火辉煌,窗户上人影憧憧,这热闹,称它是夜场绝不为过。
    昌东很快关上门,把情况大略说了一遍。
    肥唐倒吸一口凉气:“我们不是……把那个村子甩下老远了吗?”
    是没错,昌东回想了一下现在那个村子的位置:“真有点像幽灵船,它现在所在的位置,原来应该是一片水。”
    叶流西接了句:“声响是越传越近的,确实也像是一路飘过来的。”
    他们日落前后这一路,车子都是沿湖开的,这么一想,这村子真像可以动的一大片地块,或者一个岛,在湖里游曳漂流,而今泊在工棚附近。
    肥唐结巴:“那……那可怎么办?这简直是追着我们在飘啊,我们可没动他们一针一线。”
    昌东沉吟了一下:“除非它们来敲门,不然咱们别理。”
    肥唐打了个哆嗦:“东哥,不理能行吗?它们……都到眼面前了啊。”
    昌东反问他:“所以呢,谁想过去打个招呼?”
    没人吭声,倒是丁柳,吭哧吭哧,把叶流西的衣物和刀都抱下来了,昌东这才反应过来,一时有点尴尬,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也挺好,就当公开了。
    ……
    后半夜,再没人睡得着,都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说来也怪,村子都追到眼前了,就是没人过来敲门,快天亮时,那声音渐渐消下去,昌东开门看,正看到高处的屋顶慢慢落下。
    所有的一切,屋子、院子、楼梯、连廊,就在他眼面前,没入地下。
    再然后,湖水漫起来,浸过那片地块,外头又恢复了原样,水是水,岸是岸,一切都跟昨晚入住时一模一样。
    昌东有躲过一劫的庆幸。
    天色亮起之后,几个人连早饭都顾不上吃,行李一收,几乎是窜上车的,都觉得越早离开这个鬼地方越好——昌东都已经开出十几米了,忽然从后视镜里看到镇山河跟在后面拼命跑,这才想起把它给忘了,赶紧又停车把它捎上。
    但接下的行程,相当不妙。
    开着开着,就遇到绝路,三面是水,只能后退,另选了一个方向走,开了一程,又是同样的情况,几次三番,昌东起了疑心。
    这湖水好像是活的,一直在给他们设限,不管往哪走,最后总能把他们围住,而唯一的一条路,是往来路退。
    总不能走到黑石城的反方向上去吧?
    折腾了一个上午,试了无数条路,正精疲力竭时,丁柳忽然伸手指前方:“东哥,那不是我们昨晚住的工棚吗?”
    第71章 黑石城
    昌东心疼这一上午兜兜转转耗掉的汽油。
    他把车子开回工棚。
    没人下车,也没人说话,白天的湖反而平静,镜面样波光粼粼,昌东把地图拿出来看,还以为今天很快就能到迎宾门,真是临门一脚遭人打瘸。
    肥唐提议:“要么,我们去别的工棚间看看?住过那么多人,总会留下点蛛丝马迹吧?”
    也只能这样了,昌东把工具箱搬下车,高深拿了电钻挨门卸锁,剩下的人就到打开的工棚里翻找,每一间的格局都大致相同,但总有差异:有些放了柜子,有些添了衣架,有些还贴了影视海报。
    凑过去看,是《楚门的世界》,挺老的片子了,海报也上了年头,胶已经干结,四边都翻卷着。
    肥唐像发现了新大陆:“哎东哥,关内还看外国电影哎。”
    昌东回答:“不看才不正常吧,出去买碟的人,一买就是一大搂,总不能只捡国内的。”
    每间工棚都找到不少零碎,最多的是蜡烛头,又有铅笔头、三角尺,图纸也有三两张,但这回不完整,都是缺角撕边的,也没什么新内容,画的照旧是分开的房子、屋顶、楼梯……
    底下的字多些,除了“修缮”、“工程”之外,还有别的字,只是大多都被撕没了,昌东艰难辨认那些幸存的:第一个字留了上一半,按照那个笔画去摹写,像是个“迎”字,第二个字只剩了个宝盖头,以这个为部首的字,那可多了去了……
    看着看着,昌东忽然灵光一闪:“把那个地图拿来给我看。”
    肥唐赶紧把牛皮地图拿过来,昌东心跳得厉害,先指“迎宾门”那个地标,又指那两个残字:“这会不会是‘迎宾’两个字?”
    肥唐说:“有可能啊,‘宾’也是宝盖头嘛。”
    昌东盯着他看。
    肥唐奇怪:“干嘛,我说错了吗?是宝盖头啊,我……我靠!”
    他惊得舌头都打结了:“这里就是?”
    昌东点头:“上次在小扬州,我也看到过卖地图的,关内的地图都这样,标的不是很详细,路上也没有公路界碑,我只能根据经验和车公里数,猜测大致到了哪里。”
    “迎宾门这个地方,按我原先估计,也就是昨晚或者今早那样到……你想象里,迎宾门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肥唐说:“不是巴黎凯旋门那个级别的,也至少给我来个巨大的门洞啊。阖着是一片大湖,啥都没有?”
    看来他还是没想明白,昌东纠正他:“不是一片大湖。”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