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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怀之在府里揪出一个下人,在花园做事的,自从他来中都之后便开始跟着他了。
“谁派你来的。”
那下人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意图显出某种忠贞的气节来。
“她在哪里。”
那人还是没有出声。
甫怀之的视线从那张让他心中陡然升起暴虐样厌烦的平凡面容,落到桌上的镇纸上,又落到笔筒上。阿笙一向很喜欢他桌上这些小东西,也经常玩着玩着便想到好吃的东西去,那样上好的和田玉,在她眼中如同米糕,端砚就是芝麻糕。
甫怀之突然浅笑了下。
底下人的背挺得更直了。
“我原以为,很多事心知肚明,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更好的。现在看来不是如此,你们只会觉得我很宽容。我看起来是个很宽容的人吗?”甫怀之挥了下手把人带走,“不要弄死了。”
杏雨来报账时,书房里只点着一盏小油灯,甫怀之穿着一身黑衣整个人坐在一片黑暗中,如果不是接连的咳嗽声,她大概都不会认为这屋子里有个活人。
听完杏雨禀报交接铺子留下的一些问题处理,甫怀之好半天没有出声。
浓重的夜色带来一种致命的窒息感,杏雨比二林更为接触自家大人一些暗潮中的行动,从背叛南人朝廷的小文书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甫怀之自然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
但从没今日这样,他会将那些隐藏在笑面背后的东西,完完全全散发出来,让杏雨这个心腹,都忍不住心生恐惧而发抖。
“杏雨。”
“奴在。”
“你信报应吗?”
杏雨垂了下眼睛,“奴不信。”
“为何?”
“奴的父亲得势时在商会照应同乡弗多,奴家中一朝落,却众叛亲离,只有想借此更踩上一脚分而食之的。奴被大人收入府中时,那些小人仍旧富甲一方,没有得到任何报应。”
“我原先与你一样的想法……”甫怀之道。
他的话到这里停下了,他信任杏雨,但不代表他可以跟她分享再多的事情。十年了,阿笙,只有阿笙会让他说出那些话来。
他原以为,是因为她是个傻的,才他能够卸下心房。
阿笙失踪四天整了,他猜得到几个会对她下手的人,但是阿笙的行踪消息却一无所有。
他突然有一瞬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脑中有些空,回荡的都是那日胡大岳夫妇的话。
“傻姑是小人的娘从莫山上捡来的,差不离十年前的事了。直到两年前小人娘去了,小人就把她撵了出去……后来小人为了躲、躲债,拉着一家人出走,本想拿她卖去青楼攒个路钱,没成想这傻姑竟然跑出来了,还追上了我们,也不知道她一个傻子怎么认的路……然后就,一路带着,想再找个好机会卖了,结果她路上生病,买的人都嫌晦气,后来碰到那个矮子家,讨不着老婆,又穷,不、不忌讳……就拿她换了口吃的……”
“在莫山捡的?”
“是、是……小人的娘靠上山采药为生,在山上捡的……”
“怎么捡的。”
胡大岳这人除非要钱,否则半年不去他老娘那儿一回,哪里知道这些细节,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蔡氏突然想起来,老太太与她说过这个,接道:“那天本是个晴天,下午突然暴雨,老太太上山采药,在山洞躲了一阵雨,等雨停了,她迷了路,比往常走的远了些,到了莫山背面,邻近莫湖村的地界。那傻姑一身的血和泥被她捡着的,是在一棵几尺粗的大槐树下,一个小土坑里头,四周到处散落着茉莉花,对了,她还穿着个男人的衣裳。浑身冷冰冰的几乎没有气儿了,要不是老太太看她渗的血还是鲜红的,估计也就当尸体了……”
甫怀之喉头涌起一阵似有似无的腥甜,他突然有些恨自己的头脑太清醒了,不像阿笙可以傻掉可以遗忘,他清醒的开始回忆那个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想的日子,把每一个血淋淋的细节一遍一遍拖出来,一点点去核对蔡氏说的话。
十年前也是这么个季节,甫怀之拖着阿笙的尸体,一路走走停停终于上了莫山。
他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没什么力气,从县城木家宅子出来到莫山,走了足足一天一夜。
他不想她带着任何木家的东西下葬,于是将她的那身新嫁妾的粉衣扒下来,换上了自己的外衫。
没有棺木,也没有碑。甚至那时的甫怀之实在没了力气,坟坑都挖不了多深,只浅浅的盖了一层土。他选了在阿笙最喜欢的大槐树下将她葬了,在一旁围了一圈儿她爱的茉莉花。
那天下午下了暴雨,许是将甫怀之堆的小土包给冲开了。但那时倒在路上高烧的他早已万事不知,接着他被人所救,自此离开了恩州。
这一出走就是十年,中间只回去过一次,为了鞭尸木家那老头。
也许会有人设计他,拿这件他有愧的事,严丝合缝地做局,甚至搞出神乎其神的鬼神之说来也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