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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你也早就知道点心里有毒吧。”所以才会一直劝他不要吃娘那里的东西,他一边想一边说,“可娘早就已经没有再放那些难吃的毒药了,反而是姐姐,前天给我吃的那是什么?好难吃!”
    “那是对你有好处的!”宋汐连忙解释,“我从皇宫里求来的药,能把你积累的淤毒都清出去,正好也……”正好也可以借用此事揭发继母。
    她说到一半倏地顿住,因为感受到了父亲倏地刺来的不敢置信的目光。
    她本不觉得有什么错,可忽然忐忑了起来。
    而宋浔的话,让她在思考后忽而有些恍然,大夫检查出毒药的时候曾说了一句“幸而量少”,那并不是说她及时用药,才显得量少,而是继母收了手。
    可继母为什么收手?
    她想起两世唯一的差别,那就是劫匪一难,她遇见了陛下。上辈子没有陛下,让她始终活在仇恨里。而这一世,父亲没能给她的,或许陛下都给了她,所以她从仇恨中解脱了出来。
    可自己从来只以过去的目光看待她。
    “宋汐。”闻樱握着宋浔的手,轻声对她说,“我曾真心想待你好。我唯愿你,不要把自己活成我的样子。”
    皇宫里的卫凌恒大约也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心疼闻樱之余,又从这件事中看见了曙光。于是他邀宋峥入宫。宋峥似乎与他进行了一番详谈,随后,他就带上了闻樱一起秘密进宫。
    两人刚坐上马车,宋峥的亲信来报:“大人,孙太傅已经答应了邀约,定在后天午时。”
    “……不必了。”宋峥抬手揉了揉眉心,“你备上礼,替我和孙太傅道声歉。”
    亲信疑惑地点头退了下去。
    “怎么了?”闻樱轻声问。
    那日之后,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曾经两人的相处,一直是她在他耳边念叨些琐碎的家常,他很少回话,如今她不说了,他却仿佛总能回忆起那些话来。
    他低声解释:“先前,我原以为陛下想要你,只是想寻求刺激。我虽为臣子,却不能由着他做这样的事。于是想请孙太傅为我劝诫陛下。但现在,不需要了……”
    闻樱笑了笑道:“多谢你。”
    他曾经一时想茬,做过错得很离谱的事情。但他也有一些优点,他能护在妻子身前,而不是拿妻子媚上,卖妻求荣,亦比许多男人要强上很多。
    入皇宫,只是由他们夫妻伴驾吃一顿饭而已。
    很普通的一顿饭,菜品亦不奢侈。宋峥稍一犹豫后,亲手给她盛了碗汤,却被卫凌恒拦下了。
    卫凌恒摇了摇头,“她不爱闻香菇的味道,换鲫鱼汤吧。”
    他口中说着给他的建议,却自己舀了一碗端到闻樱跟前。
    宋峥就此沉默,不发一言。
    这之后,闻樱在偏殿看书,卫凌恒与宋峥又有一番谈话。走时,她和卫凌恒遥遥对视一眼,有着旁人难以介入的默契。宋峥只是看着。
    直到他们回了府,她下马车时,他突然用力地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佩佩,我以后会对你好。”
    闻樱看着他,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他们其实都知道,太迟了。
    三个月后,宋府突然起了一场大火。
    火苗仿佛舔舐着夜空,宋峥站在上房的那座宅屋前,火光就映在他脸上。
    大火里,他仿佛看见她的笑,梨涡绽放,甜蜜极了:“夫君……你以前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因为这是只有长姊才能叫的称呼,我曾经耿耿于怀。可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夫君,你要保重。”
    第26章 军阀小狼狗(一)
    花园里。
    “爹——”扎小辫子的小女孩,兴冲冲地向男人跑过去,一头扎进了男人的怀里。
    男人一把将她举起来,听小女孩发出咯咯地笑声,他笑问:“桐桐刚才在做什么呢?”
    “在编花环!爹你看,好不好看?”
    “好看。”
    “给爹做的!”小女孩把花环给他戴上,脸蛋红扑扑地,笑得满足极了。
    男人跟着她笑起来,突然,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夫君、桐桐——”
    他向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女人容貌清丽,笑着冲他们父女俩挥了挥手。
    桐桐也朝她招手,“娘——”
    男人抬脚刚要走过去,倏地,见女人惊恐地捂住嘴,直直地瞪着他身后的方向!
    他猛地一回头,却见刚刚还抱在手里的小女孩,身上一个血窟窿汨汨地冒着血,而她倒在血泊里,正努力地朝他抬手。
    他顺着小女孩的眼睛低头,自己手里赫然握着一柄剑!
    “爹,为什么……”
    房间里,宋峥猛地睁开了眼睛。
    外面天已濛濛亮,晨光照到屋子里,小女孩的画面便都消散了去。
    只是一个噩梦而已,但自从她走后,这个梦,他一做就是多年。即便他放弃了高官厚禄,主动辞官回乡,这个梦也挥散不去。
    她曾经说过,假如生了女孩,就要叫桐桐,凤栖梧桐的桐。
    “宋先生、宋先生在吗?”有人扣门。
    宋峥起床去开门,来人是很质朴的青年人,腼腆地对他笑:“王顺的媳妇儿生啦,咱们都觉得您有学问,想托您给孩子取个名字。”
    他在乡间教人读书,人便称他为先生。
    “我能去看看吗?”他沉默了片刻后,问道。
    小青年惊喜地亮起了眼睛,“当然了!”
    王顺是质朴的农家汉子,只当宋先生会随口替他取个名,没想到宋先生竟本人过来了,他紧张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一会儿端茶倒水,一会儿还要张罗着给他弄早点。
    宋峥阻止了他,问:“我能进产房看一眼吗?”
    王顺一愣,产房里都收拾好了,看一眼也没啥,但是……“刚生产过,这,不吉利,怕冲撞了先生……”
    宋峥摇了摇头:“我不在意,想先看看孩子,再给他取名。”他知道刚生出来的孩子,不能抱出来见风。
    他这么上心,农家汉子也没多想,“好好好,您跟我来。”
    产房收拾得干净,妇人躺在厚厚的被褥里,面上有着红晕,却明显能看出精疲力竭的虚弱,呼吸都轻了。她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去看旁边襁褓里的娃娃,娃娃睡得酣甜,她的目光柔软似水,不过一眼,她就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只因这孩子是她的骨中骨,肉中肉。
    宋峥远远看着,呼吸便仿佛滞住了一般。
    他想起佩佩,想起她说的她这一生永远也当不了母亲,究竟是什么意思。
    即使她养育了再多的孩子,她都感受不到这样血脉相牵的爱意,她发自肺腑地想对孩子好,可她永远也不能懂,真正的母亲看一个孩子的目光究竟是什么样,她永远也不会拥有自己的骨中骨,肉中肉。
    而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
    农家汉子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自夸道:“俺这娃可敦实哩,从他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时候,不用人拍,就哇哇大哭,那声音,比打鸣的公鸡还亮堂,不是我说——”
    他的兴奋劲儿猛地一停,“咦……先生,您怎么哭了?”
    皇宫的御花园里,几个洒扫宫女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我刚在临渊亭看见福大爷啦,它瞄了我一眼!”
    “哇,你这两天别洗澡,被它老人家看一眼,一定会有好运气!”
    她们说得起劲,原本认真在一旁浇花的小宫女好奇凑上来,“宫里头还兴年长的老大爷出入?”
    “哈哈哈,你刚来不知道。”其她几个俱笑,其中一个给她解释,“福大爷其实是一只猫儿,原名叫福宝。每天都要到御花园里溜达歇午晌,也是奇了,谁能碰见它,往后几天就能发生好事,时日久了,大家就都称呼它福大爷。”
    “谁养的猫儿呀?我记得御花园里一向不许放动物进来的。”
    “你进宫这么几天,没听过‘夫人’的名号吗?夫人不在妃嫔等级之列,陛下命宫人以此称呼,倒像是特地为她设了个品级,她在后宫里的地位也非常特殊。福大爷就是夫人养的。”
    “原是如此……”
    小姑娘家家对受不受恩宠没有什么概念,倒是最爱那等神异的事,小宫女听完了八卦,就特地往临渊亭那一块儿拾掇花草去,谁知正让她撞见了两位娘娘的摩擦。
    只听其中一位娘娘咬牙切齿地道:“夫人也莫要得意,别人不知你的身份,难道我还不知道?小心我揭出来,闹得大家难看!”
    她知道这是养育了两位皇子的淑妃娘娘,而另一位——
    那位娘娘穿着很特别,至少不是按宫妃品级的打扮来的。宫中娘娘们的衣服都是窄而服帖,显露出苗条纤细的身段来,她却是很自在的打扮,然而她气质清雅,宛如水里一弯明月,无论与谁站在一起,都能教人一眼看见。
    此刻,她正扶着一枝探入亭子里的梨花枝,声音轻细地道:“这宫里头不知道的人,只怕也不多了,你说出去我不怪你,也会让陛下不要怪你。”
    很宽容的一句话,却反而好像把淑妃娘娘气得吐血。
    小宫女正疑惑,忽地,只见对方视线越过了淑妃的肩膀,似乎看见了自己,对自己微微一笑。
    小宫女“腾”地一下蹲下神去,脸上憋了一层红晕,莫名觉得紧张。
    她并非有意偷窥,还好夫人好像并不在意,夫人?
    她突然想起先前她们讨论过的八卦,又好奇地溜回了眼睛。
    这会儿,淑妃娘娘已经不见了,而是三皇子跟在夫人身后,慢慢踱下石阶来。三皇子生得俊朗而英挺,与她说话时微微弯下腰,显得恭敬而孺慕。
    他替淑妃给夫人道了歉,她却不很在意。
    “她们也不容易,你只当是我宽容好性忍让她们……”她冲他眨了一下眼睛,仿佛水里月泛开了波澜,“却不知我这是胜利者的宽容。”
    三皇子摇头笑了笑。
    她感慨道:“你这几年沉稳多了,这样你父皇才好放心。”
    卫瑄当年十五六岁的孩子,长年活在淑妃手底下,与兄长受到的对待大不相同,心头难免生出阴影,拗了性子。这几年他心头阴霾散开,人便大方端正起来。
    “夫人事事关心我,我只觉有生母在也不过如此了,这才想开来。”他想起从前的自己,仿佛在看另一个人,同样很感慨。
    闻樱笑了笑。
    其实在原来的轨迹上,他与宋汐一同克服难关,共同成长,最后同样仍然会磨砺成为一柄锋利的宝剑。如今不过是殊途同归。
    两人一路走到花圃前,三皇子讶异地发现闻樱停下了脚步。
    不知为何,闻樱觉得这个小宫女面善,不由得轻声笑问:“你叫什么呀?”
    “我叫桐桐。”
    小宫女羞怯地颤着睫毛,“凤栖梧桐的桐。”
    又过了一年,一座树林掩映的青山上,结了一间草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