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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隆丰皇帝不能说是个不尽责的皇帝,从少年十一岁登基,二十三年矜矜业业,为民生鞠躬尽瘁,奈何熬到三十出头灯枯油尽,也终扼止不了底下官吏的贪腐与各地纷涌的灾情。他身子不好,百姓人家自是惶恐把好端端的闺女送进宫。
    天钦皇帝上位这些年,江南旱涝整治,稻谷桑农丰收,百姓一富裕,女孩儿家便生养得好。这一批进宫的秀女六成都采自苏杭一带,花儿样的年纪,论姿色皆是娇花玲珑、冰雪动人。只是听说在这些里头,有一张面孔与从前的极为相似。
    四月癸丑那天傍晚,尚服局的司饰宫女有事耽搁,叫熟悉的太监帮忙把东西送去北二所的芜花苑。那太监在门口叫:“杜若云,杜若云,出来拿你的巾栉膏沐。”
    叫了两声屋里出来个女人,一袭杏色宫裙婉婉,柳眉瓜子脸儿,容貌略显清瘦。
    过来问他:“公公可是在叫我?”
    那太监先还没看她,待她抬起眼来对他客气一笑,便侧过手臂把桌上东西抱起来。那背影若柳扶风,风一吹过,白皙的侧脸上眼眸清凉,竟是把那太监看得蓦地两脚发软。
    当年顺贞门外西厂房前,因为那位的自缢而被活活打死的太监足足得有二十三个,这事儿在宫里头当差的没几个敢忘记。
    忽而那消息就跟长了嘴巴,明面上没人说什么,私底下却都忍不住打听:“听说了吗?那位回来了。”
    问是哪位?
    回答:“就是那位……何。”
    声音压得很低,话不用多说,点一个字就都明白。脸上神色也是同情中带着点儿惊悚,似是光说一个姓氏就已经了不得。
    那听话的便立时脊骨一寒:“吓,在胡说些什么?这都还没到七月你就阴森上了。”
    都不信,谁不信你就自个去看。
    新进宫的秀女每天都得练步子,从早上辰时正走到巳时正,每日一个时辰。最开始优次还没选拨前,是集中在东筒子长街上走的,按各所各苑的站成一垅垅方队。
    秀女进宫得经过十八道坎儿验身,明明就是个十五六岁雏花未开的年纪,你看见她,却叫不出个姑娘,她给人的感觉就是个女人。不是说身段不是说脸,是那通身的感觉,像是历练过尘埃而后得以超生。
    她在人群里并不算是显眼,立在第三排最左边的倒数第二个。面容清清淡淡,谦逊而专注地勾着迈着步子。五月的天有些多变,时而日头被云雾一遮,会看见她淑静地融在人群之中,因为被前面的挡着了身子,看过去只剩一个脑袋浮于其中。那样子就仿佛硬生生嵌进了一道幽魂,明明不显眼,细看却突兀,生生扎着人心悸。
    却又仿佛是人真的回来了,带着一具并不朽坏的躯壳,内里却被洗了个干干净净。比如地狱里走过了一遭,把世事都看淡了,一碗孟婆汤下去把前程忘尽,只依稀剩下个执念又迷糊地重回来走一趟。你看她的眼睛,那瞳孔里是透彻,望进去是幽静,学得专注而认真,步子跟着姑姑迈开收起,不带一丝儿晦旧的戾气。
    当年死的是有多惨,被皇后煽了一脆瓜子,跪在地上尚不敢起身,紧接着一锅烧滚的油汤倒下来,把玉洁冰清的脸容浇烂,红肉都从白骨里翻出,叫人不忍直视。太监把她用白布遮了,不让皇帝翻揩,皇帝便在乾清宫里独坐着,一直到出殡了都没有出现。十五岁的花儿说没就没有了,进宫半年不到。
    因而对她便是多了一些照顾,比如日头晒了把她排在阴处,比如给她的胭脂水粉儿比别人上档次一些。她翻开后,会发现自己的份例总是与别人略有不同,早先的时候还以为是凑巧,后来时常这样,她便会问:“怎么我的看起来要比你们好一些?”
    她脾气恬淡,对人说话温柔,把亲疏拿捏得叫人舒适,在北五所里人缘一向挺好。
    秀女们早前也觉得有些不解,或疑惑她有多大的来头,后来渐渐捕捉了一些风声,知道当年有个女人与她很像,早早惨戾的死掉了。再看她如今这样的姿容与风度,羡慕中便又不自觉带了些凄婉,羡慕是因晓得她早晚怕是逃不过圣眷,凄婉呢……说不出来,或者是因她本身的太过恬淡而让人显得忧伤。
    她后来似乎自己察觉了一点谣言,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安分地受了下来。当然,传到她耳朵里的肯定都是好话,想起传说中那英俊干练的皇帝,她便也难免会有点默默地祈盼。
    第63章 『陆叁』有意无意
    秀女进宫经两个月调教,再由尚宫局嬷嬷挑出其中优异的二百人,进行最后的淑女采选。
    六月的天气,大清早阳光还不太晒,张贵妃进坤宁宫来找孙皇后。露台上微风徐徐,她穿一抹豆绿的香云纱织花褙子,裙裾在风中舞得轻盈绰约。
    身后跟着大宫女锦秀,垂眸抿唇,淡妆素抹的俏媚脸庞,两颊颧骨微微有点高。已经二十二岁的锦秀,把自己的俏媚掩得很低很微,那份属于宫廷的端庄气度愈发持敛。
    张贵妃进殿便笑盈盈:“姐姐如今可算是清闲了,皇长子封王建府,老四住进了东宫,驸马与长公主小日子恩爱融洽,瞧这一桩桩事儿叫人羡慕。”
    楚湘前日差人进宫传话,说是把出了喜脉,原本杨俭预备与陪她一道进宫报喜,孙皇后恐天热劳顿,便叫免了。这才成亲不到三个月,喜事来得也真快,晓得女儿在夫家备受宠护,孙皇后心中是安泰的。
    问张贵妃:“贵妃一大早来找本宫,可有什么要紧事?”她如今惯是慵懒的,也不像几年前那时候,总要强打着精神应付人。妹妹也不叫了,只把张敏叫贵妃。
    张贵妃有些讪讪的,便也开门见山,道后宫妃嫔关系天家龙嗣,请孙皇后出面主持这次的采选。那鹅蛋脸上妙目潋滟,孙皇后睇一眼便看穿她心思。宫里头都传开了,说那位又回来,孙皇后这次也不推诿,便很自然地应承了下来。
    六月初三那天采选,依旧是在体和殿后头的储秀宫里举行。考虑到酷暑天热,辰时初便开始了,司设监的太监在院子里搭了几个凉棚,一众打扮得花团锦簇的秀女静候在凉棚下,生怕把脸上妆容晒花。
    正殿的银盆里化着冰块,渗透出丝丝的凉气。铁力木雕双龙挡板平头案上披着明黄的绫罗缎,楚昂着一袭玄色龙袍端坐于正中央,左右各是皇后与张贵妃。正值三十三风华的皇帝果然是英俊神武的,而身旁皇后看上去也是那样的姣好明艳,这是秀女们所没有想到。
    张贵妃默默坐在一旁,这二年皇上去找她的次数已渐然减少,她已经习惯了,不会再似当年那般时时觑觎他也时时因他泛酸。
    太监在殿前报名儿,听到名字的秀女便一拨拨走进来。怕时辰久了天热,今次的队形是四排五个,进一轮便是二十。尚仪局的姑姑喊侧身与抬头,叫屈膝作揖,秀女们恭敬地做完动作又恭敬地退出去。
    杜若云并非被安排得很显眼,直到第五组了才姗姗走进来。被排在第四列的倒数第二个,前头的丰腴姑娘衬得她的肩儿就一点点薄。瓜子脸下巴是尖的,眉眼也是清淡,随着人群勾头行揖,动作悠缓而宁静。此时门外日头渐晒,天花殿柱下被打得一片幽蒙,怎生她站在那里,却似生出些魑魅的意味,叫人不自觉一眼便望穿人群看到她。
    尽管一开始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孙皇后也依旧是看得蓦然一悸。这种感觉像什么,像魂魄在恍惚中被她牵着靡靡游走,又回去与几年前的光阴重叠。她就站在那里,穿一袭杏色宫裙,弱柳扶风,玉软花柔,不指望被看见,却又偏偏难逃发现。
    孙皇后不自禁看了眼身旁的皇帝。楚昂冷峻面庞上却是淡漠,随手在花名册上打了三五个钩。她的也是被打钩的。
    他打完钩抬起下颌:“下一拨。”
    太监们眼尖,老远睇一眼便看清了各个名字,被选上的与落选的分作两边,各自去领各自的花与玉坠。她又恰恰好地走在了最后一个,那背影腰如约素,宛若当年,就好像心有不甘,要从最初青涩的女儿家重活一回。楚昂凤目微错,轻启薄唇重复:“下一拨。”
    孕妇体热,已孕七个月的周雅蓦地被他一句叫回还,不知觉间脊背竟已凉透,手心里的帕子都捻出了湿汗。张贵妃收在眼底,特意往孙皇后这边凝了一眼,孙皇后面色却是常态。
    但淑女选了也就选了,皇帝并没有对此过多关注,依然只是宿在孙皇后的宫中。敬事房的太监揣测圣意,时常有意无意把杜若云的牌子放在金盘上,但皇帝每每也不去翻它。她因着得不到圣眷,走在宫墙下难免便有些落寞。被人群捧上去、寄予了的希望,倘若达不到,反倒叫人忸愧无措……像亏负先头宫人们对她施与的便利。
    她便也有意想在皇帝的跟前争出头。
    乞巧节那天,张贵妃又按惯例在御花园里办了穿针会。置一盆子清水在月亮下,手捏细线穿过针眼,蓦地往水中一垂,看月亮下的倒影是粗是细是弯是直,那是织女娘娘对你心眼**的评判。皇帝过来走了过场,杜若云着一袭素花罗裙站在花坛边,楚昂挺拔身躯与她擦肩而过,淡淡龙涎香拂过她耳鬓,却是不曾低头看过她。
    紫禁城的夜晚苍穹寂荡,坤宁宫廊下两盏灯笼打出幽黄。
    已是亥时末了,皇帝却依旧坐在案上批阅奏折,西北边塞闹乱子,政事堆垄成山。孙皇后给他递了碗冰糖莲子,绕到他身后按摩他宽展的肩:“都巴巴送到跟前了,皇帝不去翻,未免显得太刻意?”
    楚昂目不转睛:“明知是有意,朕不去接它,它便成了虚幻一招,无可忌惮。”
    孙皇后轻轻用力:“皇上不肯接招,有心人便始终觑觎她在你心中的分量,今次来了一个不成,他日便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终归那个封号摆在那里,免不了被惦记。”
    她是笑盈盈的,粉腮上风轻云淡。楚昂静默看她,便放下奏折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彼时真真假假……待过上些日子,朕就把那个封号撤了。”
    孙皇后不要:“撤了做什么,到底是你心中曾惦过的,臣妾也无意要干涉。但皇上确定不接这个招么?皇上不接招,朝臣便会有两种揣测,或是不敢再触碰,或是她在你心中无人得以逾越,那么日后将要来的,可就不比今岁这个简单了。不管是有意无意,皇上都要接这个招,皇上接了这个招,还要与寻常宫妃一般平淡待她,这个坎儿才能从宫中过去。”
    她这样条分缕析地说出来,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对那个女子的情动是被她洞穿的,尽管他已极力掩藏。
    但其实后来几已无痕迹。
    想到彼时孙皇后的孕中煎熬,楚昂此时是怜恤的,目中有些微凉:“皇后忍心再把朕推出去,就不怕朕这次……”
    那薄唇轻启,唇角弧度叫人贪看,孙皇后痴痴凝了两眼,忽而又笑着打断:“宫里进的新鲜颜色还少么?年老色衰的只是臣妾罢。心长在皇帝身上,哪儿是臣妾能管得住?”
    她倒是学通达了,他的心却孤寂了。但这一关始终是必须跨过去的,要绝了那些人的心思。楚昂拖住孙香宁腰身轻吻了吻:“你须得信我便是。”
    ……
    第二天晚上敬事房太监再端盘子来的时候,楚昂便翻了杜若云的牌子。
    傍晚太阳下山之后,一抬淡黄矮轿摇摇晃晃抬进了月华门,乾清宫偏殿里嬷嬷准备了花与浴水,太监把褪得精光的杜若云裹上黄绸子,直挺挺躺在了皇帝明黄色的龙床上。
    夕阳被殿顶遮掩,光影渐渐昏暗,她微微蠕动了一下软麻的身子,等待那个等待了已久的男人。
    黄绸因着这一蠕动,肩膀下露出来一方雪白,锁骨是精致的,颈线也似天鹅,那么恬淡。这是乾清宫继当年那位何嫔之后,四年后头一回又有宫妃躺卧。
    那天晚上的月亮被遮在云层里,银白的光芒穿透薄雾打照在露台上,交泰殿前显得异样安静,像是有什么暗涌在其后缠绞起伏。孙皇后靠着三弯腿罗汉榻屏,在她的坤宁宫正殿里默默坐了很久,后来到子时就也去睡了。
    次日一早,楚昂下了朝便来看她,顶上的乌纱翼善冠未摘,衬得五官精致如刀削。面色是平静的,进殿才看见她的侧影,便对她匀开一笑。
    孙皇后正坐在多宝柜前轻捻一株夏荷,花苞甚小,点点嫣红,或如她姣好的颜色。
    楚昂缱绻地握住她指尖:“只为采一朵晨花,皇后便这样起早?”
    孙皇后抬起头来:“不是说西陲哈密卫派人进京面圣,皇帝不处理军务大事,怎还能得空过来?”
    她现在也关注他的朝政了,时常还能与他讨论几句,不似从前只是小户妇道人家,爱花爱草爱烹饪,有时说出来的话也叫楚昂默默叹服。
    楚昂把她的手揩在脸颊暖了暖,轻轻道:“朕不放心你。”
    孙皇后睇见他隽颜上一缕掩藏的倦惫,显见是没睡好的,凤目中还有刻意的讨好。
    纷纷扰扰,红尘短暂,忽然聚了又别忽然逝了又回,也不知他心中是个什么感受。
    一个人一生能爱几回,她倒还有些可怜他。
    孙皇后就不着痕迹地把手收回来:“有什么可担心的,是皇上想多了。那边有一碗柠檬燕麦奶羹,我还没尝,你拿去试试。”脸上笑盈盈,眉眼却是不看人的,叫李嬷嬷把盘子端过来给他。
    谁人还把柠檬和燕麦混在一起,也就是老四那小子调教出来的奴才。画了樱桃的白瓷小碗,里头铺一层黄绿灰白,看着倒是养眼。
    楚昂舀了一勺,果然是清甜可口的。心中想说什么,但想了想又没说,便只是宠溺一笑:“皇后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皇帝临幸杜小主,头两天都是隐捺的,天不亮就按规矩送回乾北五所。到第四天晚上,却终于忍不住留了个通宵。
    就在阖宫都以为杜若云将要盛宠如日中天时,随后却又变得平淡如常。皇帝依旧宿在坤宁宫中,只是时而叫杜若云在案前帮着磨墨整理。宫人们便又看不懂。
    七月的养心殿,树影在殿前台阶打下一片斑驳。杜若云一抹淡绿软烟罗纱裙随风拂动,窈窕立在仙鹤腿香炉旁,看皇帝俯在案上批阅着奏折。
    她像是熟悉他的一切,他一个抬眉,忽一个错眼,她就知道他需要什么。递去笔,递去纸墨,无声的,像是有默契,不需要开口言语。楚昂的表情却是淡漠的,凤目中并无留意她的存在。他是健朗而清削的,肩宽展而脊修直,常常专注地看一行字,一看便是静默半天。她的眼中便缱绻一点怜恤,毫不介意他对自己的冷淡,只是贪婪安逸地站在他身边。这一刻,普天之下,还有谁人能离得这样近。
    只是这一回,不管是谁人有意还是无意把杜若云送进宫来,孙皇后都并不被激恼。阖宫没有人们以为的波浪,十米宫墙之下日头暗了又亮,依旧是一片平平静静。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陆肆』八子无终
    都说太像。
    明明一张脸并非一模一样,但那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怎么却散不去从前那位的影子。竟连喜好也不甚巧合,都喜欢荷叶的澡豆香,喜欢素花点翠的钗子和杏色的褶裙。
    七月是阴月,时而夕阳落山了暗蒙蒙,那角兽廊檐下的殿宇便显得有些恍惚。紫禁城里都怕七月。养心殿内龙案旁的杜若云就像一只鬼,蛊惑了皇帝,静悄悄站在他身边,像古时候的幽魂迷惑了书生。
    周雅立在殿外看,八个多月的肚子挺得圆鼓鼓的。她一手托着腰身,一手牵着三岁多的皇七子,脚下的步子就跟被魇住了似的,迈不开。
    何婉真是她心中的噩梦。
    许多人好像天生一见面就能嗅出相克的气场,在何婉真还是个普通秀女的时候,周雅就觉察到她身上的威胁。张贵妃只当她周雅生得明媚,把耗损的药粉融在她饭食里,却不知真正的劲敌乃是这个悄不张扬的何婉真。
    那是周雅害何婉真的第一次,她把张贵妃让人做了手脚的饭食对调了。陷害完在心中是毫无波动的,自小长在高门大宅,这些伎俩早已是司空见惯。
    第二次的惨烈却是她所没有料到。
    原只是想趁那天人多生乱,把何婉真肚子里的下药弄没有了。何婉真心软,怀了皇帝的骨肉不敢说,怕刺激到待产的孙皇后,就只是一个人偷偷地吐。那样子与府上姨娘早孕的反应太像,彼时周雅月事刚停一个月,她便不想让她生得比自己早。
    原只是要绊倒的,哪儿想到后来却突生出那般的变故。一口汤锅怎么就恰恰好的过来,怎么就咯噔一晃照着何婉真的脸上泼,她甚至都可以听到她皮开肉绽的孳孳声,整个场面都乱了,她连心跳都不敢太用力。
    后来何婉真就死了,自缢在储秀宫后面的那个丽景轩里,到了儿也没人晓得她怀过皇帝的骨肉。听说死的时候蒙着脸,垂散的长发黏在脸上,撕开来里头一片黑红色黏糊。西六宫这一片唯独周雅这一主,每到夜里风萋萋地吹,那风中似也藏着嘤嘤绕人的魅魑,她后来就时常做噩梦,这么多年了,每一想到那年七月的场面,心里就直发怵。
    她真没想把她害到那样惨。
    但皇帝也没有把她调地方,明明东六宫还空着一个钟粹宫,她也暗示过好几回了,偏是依旧把她留在这一片地儿。更甚至把何婉真的贴身奴婢曹可梅放到了自己身边,叫她每日每夜难以忘记。帝王面冷,她时常看不懂他心思,只是后来她却是受益的,在他最灰心冷寂的时候,她掐着时机用怀孕的消息暖慰了他,这些年他也给过自己众所艳羡的宠爱,她便解释作他把对何的宠爱转移给了自己。
    但绝不可能因为这个酷似何婉真的女人出现而被破坏。
    周雅默默看了一会儿,就预备牵着楚邯走了。里头的杜若云忽然隔空对她示意,走出来。碎步盈盈,翠绿色的尖脚宫履,踮着素花边儿裙裾,那么刺眼,定在她的眼皮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