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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湘南赶尸人栎老三的失踪旧案。”关悬镜熟练的抽出一叠薄薄的卷宗,整屋的卷宗里,也只有这桩旧案的记录最少,少到卷宗上只记录了几句话了事。
    ——殇帝二十一年,阳城赶尸人栎老三送尸队去湘南,八月十七出,直到次年开春未归。湘南府衙查问城外百姓,并无人见过尸队和栎老三,沿路也不曾发生祸事。阳城县令欲以尸变结案,其女栎容不服,击鼓跪求重审。殇帝二十二年,此案送入大理寺,视作悬案。
    寥寥百十字,就了结了一桩牵动栎容七载年华的案子。关悬镜按住卷宗,眉宇深锁。他已经看到可以倒背如流,但七年过去,所有的线索都已经被岁月遮掩,重回当时都不一定能查出栎老三的行踪,更何况…是现在。
    “这也无从下手啊。”宫柒挠头,“您日日翻着这桩案子的卷宗,可就算翻烂,还是连个人证物证都没有,天大地大,谁知道栎老三去了哪里?赶尸…县令想用尸变结案,也并非没有道理,赶尸秘术,没准…遇上道行更厉害的…失灵了不成…”宫柒虎躯一颤,赶忙给屋里添了些烛火。
    ——“你提醒了我,没有证据线索的悬案,不妨换个思路去想。宫柒,你信这世上真的有赶尸秘术?”关悬镜低问,“人都死了,还怎么复生行走?我不信鬼神。”
    “这不是鬼神之说,是秘术。”宫柒鬼趋道,“听我爷爷说,赶尸人都会法术,法术一起,就可以驭尸动作,让尸首起就起,躺就躺,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犹如活人一般。关少卿,有些事说不清楚,你不相信,却不得不承认秘术…真的有人会。”
    “你爷爷…见过?”
    宫柒点头,“我爷爷年轻时走过镖,有次为了避匪,走了条废弃的古道,镖队人不多,大家也是有些怕的,子夜时分,他们听见诡异的铜铃声,我爷爷看见…”宫柒齿间哆嗦,话都说不太利索,“他看见…穿黑袍的赶尸人,驭着十来个穿白衣的尸首…行走在山间古道上,尸首们排列整齐,一人紧紧跟着另一人,赶尸人走,他们也走。镖队听见赶尸的铜铃声,都躲到一旁给他们让出路,压根没人敢抬头…我爷爷胆大偷着多看了眼,赶尸人一手执小阴锣,一手晃摄魂铃,口中念念有词如施咒般。我爷爷还看见,每具尸首额上都贴着黄色的符纸,听说,撕了符纸,尸首就会僵僵倒地动也不动,赶尸人就是用符纸施咒,来驾驭死尸…”
    “茅山法术深不可测,所谓赶尸,关少卿还真别不信。”宫柒哆嗦着又道,“我爷爷当年出了名胆大,他告诉我,那小阴锣声音飘忽如鬼泣,锣上雕八卦图,寓意鞭挞恶鬼,驱散闪灵;摄魂铃回声不绝,能响彻十里幽谷,铃上铸蛇头,蛇头描朱漆,寓意辟除邪怪,摄取魂魄。我爷爷和我说起时,还心有余悸,后怕自己多看几眼,差点没被鬼怪勾去了性命…”
    ——“关少卿,我爷爷亲眼所见,还会有假?那一股子尸臭味儿,我爷爷到死都记着。”宫柒咽了口唾沫,“你说…会不会是栎老三法术出了问题,驭尸不成生了尸变…被自己赶的尸首…”
    关悬镜瞪了眼扯嘴的宫柒,宫柒绷直身子动也不敢动,“我胡说呢…”
    关悬镜好像被宫柒说的触动到某处,愣了半晌没动,“你刚才说,你爷爷他们一队镖师,镖师们都是练家子,阳气也重的很,也会怕赶尸人…除了你爷爷,居然没人敢看一眼…”
    “关少卿有所不知。”宫柒小心道,“一队死人,死人呐?谁知道他们的阴魂会不会勾去活人的阳寿,跟着他们去见阎王?赶尸人的摄魂铃,就是警告路人速速回避,哪个敢多看?别说是镖队,就算是官府和当兵的,听见摄魂铃声也是躲得远远的。”
    ——“无人敢看,自然也无人会查…”关悬镜若有所思,“栎老三和尸队不翼而飞,阳城府衙只想草草结案,湘南那边也是几句话敷衍了去…除了他女儿栎容,根本没有人在乎他们的生死…不对…”关悬镜摇着头,“湘南,接不到尸首的人家…就没有报官彻查么?”
    “也许是送到了收尸人手里…栎老三才失踪的呢?”宫柒胡乱插嘴。
    关悬镜眼睛微动,“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湘南哪户人家…又有谁知道…”
    “世上真会有赶尸的法术?”关悬镜翻阅着找来的古籍,“赶尸一说起源湘西湘南…叶落必归根,入土得安生…湘西湘南…栎老三最后一趟,去的就是湘南…他是在湘南境内消失,还是半路不见…”
    “阳城到湘南,一路不下千里,真是哪里都有可能。”宫柒摇头道,“关少卿您厉害不假,但属下还真不信您能查出个所以然来。属下不明白,鬼手女都已经办成了入殓的事,您嘴上忽悠她几句也就罢了,怎么还真上了心?也许栎姑娘自己都死了心。”
    “一诺千金,我答应过栎容,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关悬镜又看过卷宗上的每一个字,“她很快就会跟薛灿回紫金府…就当…是我送给她的礼物吧。”
    宫柒看出什么,瞪着铜铃大的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苦思案情的关悬镜,结巴道:“这…破了相的女人…怎么就…关少卿风月无关…是喜欢上鬼手女了么?”
    关悬镜抬眉冷看,宫柒又是不敢乱说,只得胡乱翻着一堆旧书,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个什么鬼。
    第49章 局中人
    关悬镜抬眉冷看,宫柒又是不敢乱说,只得胡乱翻着一堆旧书,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个什么鬼。
    “宫柒。”关悬镜忽的想起什么,“古书记载,赶尸人不是什么买卖都接,斩首者,受刑者可以做;病死的,自尽的便不做。”
    ——“为啥子还有做有不做?”宫柒不大明白。
    “传说,斩首受刑而死的人,体内满是怨气,护着魂魄不散,这才可以被赶尸人施咒驾驭。其他人魂魄已灭,就受不得赶尸的法术。”关悬镜看着古书道,“书中也是道听途说,不可尽信,但…好像又有些意味。”
    “关少卿你看出了什么?”宫柒太了解查案的关悬镜,他想的越深,就一定能洞察到什么,与大理寺其他人不同,关悬镜的智慧和毅力,绝非常人可及,他想破的案子,假以时日一定会有收获。
    “只接斩首受刑的死人…”关悬镜指节敲了敲桌子,“宫柒,那不就是死刑犯么?除了死囚,谁还会这种死法?”
    ——“啊?!”宫柒恍然大悟,就差给关悬镜拍手叫好,可他忽的又狠命摇头,“不对啊…秋后才是处死囚犯的时候…赶尸都是惊蛰后的活计…死囚的尸首怎么也放不到初夏…早就烂了。”
    关悬镜指节有节奏的敲击着案桌,嘎然顿住声响,眼中闪出锐利,“宫柒,你错了,死囚犯不止是秋后问斩。其中重犯,并不在秋后斩首的名册里,他们都要经大理寺复审,再呈给皇上朱笔钦点,才会在数月后行刑。”
    “差点忘了这出。”宫柒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真是如此。”
    “这些人,都是犯下重罪的,其中不乏走私叛国,他们犯事前也算是名门大户,有钱,有权。因此,普通府衙就算给他们治了死罪,他们也可以用重金求下复审的机会,家人会想尽办法疏通关系,希望皇城大理寺可以改判活罪。要是真的无力回天…非死不可…”关悬镜喃喃低语,“他们的家族也有财力请动赶尸人,让这些人落叶归根,回到故乡安葬…”
    “对呐!”宫柒猛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想到?听说赶尸的价格贵的很,动辄一金一尸,普通百姓哪个受得起?乱坟岗草草掩埋也就罢了。栎老三惊蛰后才会接的买卖…只会是…犯下重罪的死囚…对,一定是。关少卿,属下对您真是五体投地…”
    ——“但栎老三最后这桩买卖…是过了秋分才接的。”关悬镜打断宫柒的五体投地,“你忘了?卷宗上说的,八月十七出的阳城…秋分已经过了。重刑犯也不会等到那时候才问斩…”
    “这…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宫柒语塞,“难道咱们又想错了?”
    ——“七年前…八月十七…八月…”关悬镜忘了所有也不会忘了七年前的事,七年前,他失去了率军攻姜的父亲,母亲悲痛之下做了姑子,自此…就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人,七年弹指过去,但心里的伤痕却不会抹去,还会愈加刻骨铭心,“八月…那是攻下姜都的日子。”
    “阳城…”宫柒茅塞顿开,“属下记得您和我说过,阳城,连接周国和姜国,自古就是两国枢纽,上北下南的必经之地…栎氏义庄开在那里,把尸首送去各处都是最最便利…好一个栎老三,真是…精于此行。”
    “七年前的八月中…”关悬镜手心润湿,周身溢出一种他自己都感觉不到的寒意,“战事告急,除了姜都一战再无其他大事,理应不会有死囚送到栎老三手里…他最后接的那桩买卖…只可能是…”
    ——“是什么?”宫柒听到要紧处,急的要跳脚。
    “我身在局中,有时候看的难以通透…那时我才十几岁,也许记得也不算清楚...”关悬镜轻弹指节看向宫柒,“宫柒,你还记不记得,大周攻下姜国,姜氏皇族男丁,是不是全部战死殉国?”
    宫柒三十出头,攻姜那会儿差点儿也被送去战场,他细细想了想,肯定道:“都死了。属下清楚记得,姜氏皇族子嗣原本就不多,姜帝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太子虔了,其余几个女儿,国破时都悬梁自尽…太子虔只有一位太子妃,好像就是那个什么艳绝天下的云姬,他的子嗣更少,就一个儿子。那儿子年纪小小倒也是个人物,安乐侯亲眼目睹那孩子在宗庙被活活烧死…姜氏皇族一一死绝,女的都不剩一个,哪还有男丁?”
    “都死了…不错,安乐侯凯旋确实是这么说的...太子虔和姜未都已经死了。”关悬镜喃喃自语,声音低的只有自己听见,“可真要是都死了…栎老三送走的…又会是什么人…难道,我又猜错...”
    关悬镜没有说下去,他闭上眼睛陷入一种沉思,一种无法说出口的猜测,一种荒谬到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设想。
    “也许是我想多了。”关悬镜忽然睁开眼,“悬案哪有那么容易被你我猜出来,天都快亮了,去歇着吧。”
    宫柒正听到关键处,早已经没有睡意,见关悬镜不再说下去,想问却又不敢多嘴,只得对他恭敬的作了个揖,一步一回头的走了出去。
    ——殇帝一十八年下令骁勇大将军关易率大军攻姜,志在一统天下,关易兵马苦战三年,终于在殇帝二十一年兵临姜都城下,又血战月余,直到姜都里弹尽粮绝才艰难攻破…关易战死在姜氏宗庙,那时,正过秋分…父亲的忌日,关悬镜不会忘。
    秋分过去的八月,周国边陲小城外的栎氏义庄,赶尸人栎老三破例接了桩买卖,往湘南去,自此杳无音信,生死不知…
    七年过去,姜国灭亡已经过去整整七年,半月前离奇被刺的安乐侯董长乐,正是当年火烧姜氏宗庙的始作俑者,而太傅宋敖…他是个文臣…
    不,不是!关悬镜僵住挺直的身体,手心渗出汗湿——《伐姜檄》,《伐姜檄》…
    ——姜祚之将尽,北土之兴衰;藏富包祸心,窥神窃宝器。帝君文武皆不作,惑主狐媚乱春宫;姜岳欲崩塌,周云怒叱咤,千古之域,必尽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