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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好在大大当家吴若甫回来的还算及时。要不然,宁彦章非得被逼着“头悬梁、锥刺骨”不可。而大当家回来的第一天,就宣告了他的“求学生涯”正式结束。瓦岗寨接了一笔大买卖,如果做得顺利,所有人都不再是山贼,都有可能像传说中的程咬金和徐茂功那样,彻底改换门庭,甚至名标凌烟。
    “汉王已举义师,誓要驱逐契丹回塞外。我等先前所得财帛,实际上全为汉王所出。负责此事者乃汉王臂膀,六军都虞侯常公。吴某此番出山交易,蒙故友引荐,专程去拜会了常公,彼此相谈甚欢。”大当家吴若甫将山寨的核心人物召集到一起后,连口多余的气儿都没喘,就非常兴奋地宣布。(注3)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着他的故友韩朴,即二十几天前宁彦章曾经见到过的韩叔,以及韩朴之子韩重赟,一个肩宽背阔,沉稳厚重的少年。后者跟宁彦章年龄差不多大,因此很快就偷偷凑了过来,一起躲在角落里交头接耳。
    宁彦章丢失了大半儿记忆,根本不知道吴若甫嘴里的汉王是哪个。更不知道六军都虞侯是多大的官儿,见上一面竟然就能让大当家感到如此荣幸。至于吴若甫随后所说的一些话,如“一旦此行事成,则阖寨上下皆可纳入汉王帐下,粮饷与近卫亲军等同……”之类云云,也是听得满头雾水,因此看到韩姓少年跑来跟自己说话,注意力立刻就开了小差儿。侧过头,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爹,令尊是当大官的?这回特地过来招安我们?”
    韩重赟大半个月前跟宁彦章见过面儿,知道他脑袋被人用铁锏砸过。故而也不恼怒他出言无状,笑了笑,用同样低声音的回应,“不过是个骑将罢了,算不上多大!但是义父,就是他们口里的常公,乃是追随汉王二十几年的心腹老人,所以他答应的事情,汉王肯定会认账,绝对不会让你们空欢喜一场!”
    “我们为什么要欢喜?就为了能替你义父,还有那个汉王卖命么?你怎么知道他最后一定能赢?况且打仗又不是从来不死人?!”不满意韩重赟说话时流露出来的傲慢,宁彦章的眉毛微微一跳,质问的话连串而出。
    整天对着李铁拐那张尖刻的嘴巴,他在不知不觉中,也大受影响。说出来的话,根本没给对方留半分情面。把个韩重赟问得,顿时脸色发红,额头发湿。咬着牙喘了好几大口粗气,才本着不跟傻小子一般见识想头,缓缓解释道:“汉王为了这一天,准备多时,自然稳操胜券。你又不是不清楚,契丹人光是在最近几个月,就被割走了多少脑袋?那契丹蛮王耶律德光帐下撑死了只有十万战兵,即便汉王一时半会儿打不垮他,继续花钱请豪杰们去割脑袋,早晚也得把十万契丹狗全给都割成无头野鬼!”
    “你是说,花钱买脑袋的是,是你们家那个汉王?”宁彦章这会儿才恍然大悟,瞪圆了眼睛说道。
    被他傻乎乎的模样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韩重赟跺了下脚,无可奈何地补充,“当然是汉王出的钱,否则,哪个大户能舍得如此大的手笔?!喂,你刚才到底听没听吴伯的话?他不是跟你们都交代了么?!”
    “我刚才光顾为你来了而高兴了,没仔细听!”宁彦章挠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讪讪地说道。随即,又迅速皱起眉头,“那汉王怎么不继续拿钱买契丹狗的脑袋了,为何要急着招安我们?我知道了,汉王没钱了,所以拿招安来糊弄我们!”
    “别胡说,汉王才不像你想得那样!”韩重赟吓了一大跳,赶紧推了他一把,用更低,却非常急切地声音提醒。“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这种机会,别人求都求不着。要不是我阿爷当年曾经跟吴伯父同在控鹤军里并肩作战过,好事儿怎么会落在你们瓦岗寨头上?!只要赶走了契丹人,汉王,汉王就可以一飞冲霄。吴伯父,还有你们这里的几个当家人,就都算是立下了开国之功。即便不能封侯拜将,至少衣锦还乡不会成问题。”
    “哦!”宁彦章似懂非懂,只是本能地觉得天底下没有白捡的便宜。然而,还没等他出言反驳,周围却传来了一阵兴奋的呐喊声,“愿意为汉王效死!刀山火海,绝不旋踵!”
    大当家吴若甫的战前动员,做得非常成功。二当家宁采臣、三当家许远举,还有其他几位当家,山寨中的大小头目,一个个兴高采烈,随时准备杀出山去,博取功名。
    “可,可这种好事,汉王自己的人马都不来捡!”宁彦章望着众位叔叔伯伯们,喃喃地道。他的声音太低,转眼就被吞没在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中。
    “愿意为汉王效死!”
    “愿意为汉王效死!”
    ……
    整个瓦岗寨,都沉浸在洗白身份,改换门庭的好梦里,惟愿长睡不复醒。
    注1:江南大唐,即南唐。由徐知诰所建。徐知诰在公元938年改名为李昪,改国号为唐。之后父子两代专注经营南方,全盛时曾经将湖南与两广部分地区纳入版图。但很快又失去了这些地区,从此一蹶不振。
    注2:诗三百,即诗经。五经之首,古代做学问必读。
    注3:六军都虞侯,相当于亲兵统率,五代时,非节度使的铁杆亲信不会授予此职。常思与后汉皇帝刘知远早年都在李嗣源当小卒,彼此算是同生共死过的战友。所以刘知远一直对他很信任,明知道他能力非常一般,还总是重用他。
    第一章 磨剑(五)
    很多很多年后,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来,宁彦章才终于明白,大当家吴若甫和一众叔叔伯伯们,为什么提起招安就如此兴奋。
    没有人天生喜欢做强盗,也没有人天生喜欢在刀丛中打滚儿。
    他们朝不保夕的日子过得太久,太久了,骨子里无时无刻不渴望着回归宁静。
    他们迫切地想要成为正常人,让自己,让妻儿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为此,他们宁愿付出一切,甚至包括生命!
    然而,很多事情回过头来看都很清楚,但身在其中时,眼睛里却只有困惑和茫然。
    于是,少年小肥就带着满脸的困惑,随着大伙一起去做战前准备;带着无数疑问,扛着自己的三把手斧和一杆木柄长矛下了瓦岗山。带着一肚子茫然,来到一个叫做五丈岭的陌生地方,与另外远道而来的数支绿林队伍汇合在了一起。准备与赵延寿麾下的大军一决雌雄!
    那几支绿林队伍规模都比瓦岗寨庞大,人数最少的也有五百出头。相比之下,只有区区一百八九十人的瓦岗寨,就有点儿拿不上台面了。
    好在这路兵马的临时都指挥使,由韩重赟的父亲韩朴来担任。此人跟瓦岗寨大当家吴若甫曾经在同一位节度使麾下当过小兵,始终念着几分香火之情,所以瓦岗寨才没让别人直接给吞并掉,勉强还可以单独立营。
    不过几位当家人的话事权,难免会大幅降低。对此,都指挥使韩朴也爱莫能助。他是一军主帅,行事不能有太明显的偏向性。否则,难免会削弱队伍的凝聚力。况且这路由数家绿林武装临时拼凑出来的人马,原本就没多大凝聚力。
    “乱成这样也能打仗?”好歹最近也被二当家宁采臣往肚子里强行填进去了不少东西,宁彦章眼力节节上涨。看到众人一盘散沙般模样,对此番下山作战的结果,愈发感到怀疑。
    但是谁也顾不上解答他的疑问。大当家吴若甫终日都忙着给都指挥使韩朴出谋划策,很少回瓦岗营。作为吴若甫的得力臂膀,二当家宁采臣被他举荐去管理整个大军的粮草辎重,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更没时间给他指点迷津。从三当家许远举往下,其他山寨头目的眼里,小肥还是个半大孩子,能管好自己不给别人添乱就已经足够了。根本没资格在即将到来的战事上指手画脚。
    唯一还有时间跟宁彦章说上几句话的,只剩下了韩重赟。同样作为半大孩子,他此番被带出来的目的,只是历练。所以在“军国大事”方面,也没有多少资格胡乱插嘴。但是相比于小肥,他毕竟消息更为灵通。因此说出的话乍听起来,还颇有几分见地。
    “你别老是杞人忧天!”见玩伴终日都紧皱着眉头,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开导上几句,“来给赵延寿上眼药的,不止是咱们。杨将军、阎将军、向将军和聂将军,还有汉王的亲弟慕容将军,此刻也都奉命在汴梁周边郡县聚拢队伍。那赵延寿麾下的兵马只有两万出头,一下子分成这么多股,无论哪一股实力都不会太强!”
    “那赵延寿又不傻,凭什么你们想让他分兵他就分兵?”宁彦章蹲在一块大石头旁,把手斧磨得“噌啷、噌啷”做响。
    这是他的从昏迷中醒来之后,染上的一个恶习。心里一紧张,就想把斧子磨亮。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让他自己慢慢恢复宁静。结果越是紧张时候,就磨得越用力,发出来的声音就越难听。以至于很多山寨头目都忍无可忍,看到他磨斧子就躲得远远。
    被斧子声刺激得牙酸,韩重赟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解释:“你说得没错,赵延寿不傻,肯定知道分兵会影响战斗力。问题是,他现在身为别人的狗,绳子握在主人手里边。耶律德光下令他尽快剪除各地匪患,结果他出兵两个多月,土匪没剿灭几支,却连距离汴梁城百十里远的地方都烽烟处处了。他如果再不紧不慢,由着性子跟咱们慢慢耗,耶律德光能不砍了他的脑袋么?”(注1)
    这就是给异族做走狗的代价,永远不会受到信任,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不考虑头顶上主人的态度。稍不小心,便会身首异处。并且无论下场多么凄惨,都得不到半点儿同情。
    然而只要是狗,就都会咬人,特别是其被逼入穷巷的时候。宁彦章虽然赞同韩重赟的大部分见解,却依旧不看好自家所在队伍的前途。将第一把斧子从石头上拿起来,用手指抚了抚明亮如新的利刃,继续低声说道:“即便人数上咱们不吃亏,但想打赢,恐怕也不那么容易吧!这么多山寨聚集在一起,平时为了吃饭喝水都会打上一架。连你阿爷亲自出马都镇不住他们。真要是拉上了战场,谁保证大伙一定就齐心协力?!”
    “你这人怎么老涨别人志气?!”韩重赟被他问得脸色一红,梗着脖子反问。“难道你就不想早点儿把契丹狗赶走?早点儿救万民于水火?”
    回答他的是一阵刺耳地“噌啷、噌啷”,宁彦章低下头,开始磨第二把斧子。这是他最后的依仗,绝对马虎不得。二当家宁叔这一段时间始终逼着他在读书写字上痛下功夫,但也没忘了督促他练武。并且反复灌输给了他一个道理,凡事不能总指望别人。在乱世当中,最可靠的东西就是手里的兵器,只要兵器没放下,就有继续活着的希望。
    越是沉默以应,有时给对方造成的压力就越大。很快,韩重赟就败下阵来,咬了咬牙,主动透漏,“唉,你别磨了,快烦死人了。我只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包括宁二当家也别告诉!我阿爷那边,肯定还有后招。但具体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你别多问,也别瞎担心,反正咱们肯定能赢就是!”
    “那好吧!”宁彦章将第二把手斧举起来,用左手的拇指在利刃上反复摩擦。“希望韩将军旗开得胜!”
    说罢,将第二把斧子往身边一摆。顺手又捡起了第三把,按在了石块上,“噌啷、噌啷”,磨得火星四溅。
    “你……”韩重赟双手掩住耳朵,落荒而逃。
    望着此人狼狈的身影,宁彦章脸上涌起了一抹温暖的笑意。刚才一直是韩重赟自己在说,他可没答应此人要绝对保守秘密。韩重赟乃将门虎子,胸怀大志,要救万民于水火。而他小肥却是强盗的儿子,此刻只想着先救自己,救自己身边的人,让大伙不至于稀里糊涂地就丢了性命。
    当天晚上,他就将探听来的消息,悄悄告诉给宁采臣。本以为对方会大吃一惊,谁料后者听了他的话,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抬起手来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说道:“韩重赟是个实在人,值得一交。你以后别老对人家耍小心眼儿!至于后招,韩将军当然会有!他也是老行伍了,怎么会把希望全寄托在咱们这伙乌合之众身上!”
    提起“乌合之众”四个字,他的眼神顿时就是一暗。但很快,就被另外一种光亮的色彩给取代,说出来的话也变得愈发轻松,“韩将军答应过吴老大和我,等打完了这仗,就送你去太原。汉王刘知远在太原办了一家学堂,请了很多名士执教。你这个年纪,刚好还满足入学的门槛儿!”
    “二叔——!”有股暖流,瞬间淌过宁彦章胸口。望着两鬓已经开始发白的宁采臣,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
    “你甭指望总赖在我身边!”宁采臣却故意装作不懂得他此刻的心情,笑着打趣,“男人么,早晚都得自己出去经风雨见世面。况且仗总有打完的那一天,马背上可以打天下,却不可以治天下。到那时,二叔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如果你做了宰相或者刺史,造化万民,二叔也觉得荣光!”
    顿了顿,他又笑着补充,“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你只管好好下去睡觉,别整天操心大人的事情。有我们几个在,还轮不到你一个小毛孩子来瞎操心!”
    说着话,将手又搭在宁彦章的肩膀上,把少年人缓缓推出军帐之外,“去睡,快去,养足了精神,准备跟韩重赟一道长见识。对了,真到了上战场那一天,记得千万要紧跟在韩少爷身后。虎再心肠毒,终归不会连自己的儿子也吃掉!”
    说着话,手上又微微加了一把子力,将小肥推开。随即,迅速从里边关好了帐门。再也不给少年人争论去不去太原的机会。
    “二叔……”宁彦章踉跄几步,缓缓回头。山风呼啸,他却觉得今晚的空气中充满了温暖。“我一定!”手指在退边握紧,他缓缓许下承诺!
    注1:正史上,刘知远举兵之后,顾忌到契丹人的强大战斗力,始终避免跟耶律德光正面相抗。而是广邀天下豪杰,采用类似于后世“人民战争”的手段,将契丹人硬生生给拖得失去了统治中原的信心,仓惶撤离。不久,甘心为奴的赵延寿失去利用价值,被杀。
    第一章 磨剑(六)
    刘知远此番对汴梁周围绿林好汉的招安行动,恐怕并非完全出于善意。关于这一点,非但涉世未深的宁彦章察觉到了,瓦岗寨的其他几位当家人,恐怕也早已经了然于胸。然而,他们却没有拒绝,只是尽最大可能为自家争取了一些好处。其中就包括,送一个捡来的孩子去太原学堂读书。
    “二叔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带着深深的困惑,少年人回到了自己的营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作为二当家宁采臣的半个义子,他现在于瓦岗营中的地位很是特殊。非但营帐是单独的一间,并且还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四名贴身亲卫。只是少年小肥并不习惯连撒尿拉屎都有人随行在侧,只用了一天,就以后者“笨手笨脚”为借口,全都给打发了回去。为此,三当家许远举还抱怨过他不识好歹,只是五当家李铁拐看向他的目光里头,敌意瞬间又少了数分。
    “大当家恐怕是为了做官,毕竟他是做惯了头领的人。二叔原本出身于书香门第,顶着一个山大王的身份,让他打心眼里不舒服。至于其他几个叔叔们,这次也分到了很多钱,所以都急着金盆洗手……”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宁彦章在心里偷偷地分析。
    他只是个半大孩子,心思再慎密也比不上那些老江湖。而头部受伤留下的后遗症,又令他每次陷入深思之时,都会形神俱疲。因此,不知不觉间,他的精力就被消耗殆尽。整个人陷入了半梦半醒状态,思维再也没有任何逻辑性和连贯性。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看到自己坐在一个漂亮的花园里。有很多面容姣好的女人,围着自己不停地打转。而自己却非常不喜欢她们,因为她们每一个人的笑容都无比虚伪。虚伪得几乎到了拙劣的地步,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们个个都带着假面。
    忽然间,一名美女的假面落地,露出了满脸的络腮胡须。是韩朴,发现真容暴露之后,他迅速从腰间拔出匕首,向小肥扑了过来。少年小肥想躲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其他女人用丝绦一层层捆绑,无论如何挣扎都不能移动分毫。他想喊宁二叔救命,却发现花园的头,冒出了无数契丹人。
    “呜呜呜——”契丹人吹动号角,将女人们杀得抱头鼠窜。韩朴的身影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契丹将军,冲着他高高地举起了铁锏……
    “啊——!”小肥本能地伸手去挡,却挡了个空。身子轱辘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仰面朝天。
    脊背和屁股处传来的剧烈撞击,令他瞬间惊醒。天已经大亮了,营帐外,有喽啰兵在慌乱地跑动。有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叫喊,“快起来,起来列阵。列阵迎敌!赵延寿,赵延寿的人马杀到山脚下了!”
    “大当家有令,全体都有,出营列阵。”
    “韩将军有令,全体出营。有故意拖延者,军法从事!”
    一前一后两个响亮的声音,结束了外边的混乱。都指挥使韩朴和瓦岗营主将吴若甫的亲兵下来传令了,手里擎着猩红色的认旗。
    见旗如见将主,大当家吴若甫原本就出身于行伍,所以给瓦岗寨制定的寨规,也跟军队相差无几。听到熟悉的军令之后,大小喽啰们瞬间就恢复了秩序,迅速收拾停当,快步跑出营门。
    “宁彦章,大当家叫你马上去见他!”吴若甫的亲兵吴达传完了将令,并没有立刻策马离开。而是冲到营地正中央处,俯下身来大声补充。
    “在,在了!”小肥愣了愣,捂着昏昏涨涨的脑袋,跑上前接令。
    亲兵吴达早就习惯了这这幅呆傻模样,笑了笑,继续吩咐:“快点儿,敌军马上打到门口了。你赶紧把自己收拾一下,免得一会儿打起来,谁也顾你不上!”
    “唉,唉!”小肥答应着,转身又往自己的寝帐里头跑去。披上一件宁二叔专门给淘换来的牛皮甲,又将三把手斧小心翼翼的插在身后。随即又手忙脚乱地从床榻底下掏出配发给自己的木柄长矛……
    待他喘着粗气来到指定位置,各营兵马已经开始于五丈岭半腰处列阵。五颜六色的旗帜铺得到处都是,几架看不出多大年纪的弩车也被摆到了队伍正前方,由数匹战马牵引着,“吱吱呀呀”地拉了个全满。
    “你一会儿就留在中军,哪也别去!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打仗用不上你!”大当家吴若甫骑在一匹从契丹人手里抢来的铁骅骝上,声音冷得像半夜里的山风。
    他身后跟着三十多名亲兵,也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手里的横刀寒光四射。这是整个瓦岗寨的精锐,被他一次性全都拿了出来,丝毫没有保留。其他各营主将的行为也跟他差不多,个个都全营的菁华集中在了中军帅旗附近。留于左右两翼的步卒虽然数量是骑兵的十倍,但无论精气神儿还是兵刃铠甲,都差了老大一截。
    “二叔让我一定要跟着韩重赟,还说韩朴即便再心肠恶毒,也不会害他的亲生儿子!”宁彦章的目光迅速从各营精锐身上掠过,然后在中军靠后位置,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然而宁二当家昨晚的叮嘱,却跟今天吴大当家的吩咐稍微一点儿差别。他必须花上一点儿心思和时间,才保证不引起后者误会的前提下,靠近韩大少爷。就在此时,耳畔却忽然又传来了主帅韩朴的声音,“怎么穿得如此简陋,万一被流矢伤到怎么办?来人,韩守义,脱下你的明光铠铁给他换上,你身材跟他差不多。一会儿不用出战,就在这里守着帅旗!”
    “这——是!”被点到名字的武将愣了愣,怏怏地跳下战马,动手解绊甲丝绦。
    “他为什么要如此照顾我?”比正在脱铠甲的韩守义更惊诧三分,宁彦章瞪圆了眼睛,不知所措。
    还没等他明白过味道来,主将韩朴的手却又迅速指向了韩重赟,“你也过来跟着他。今天你们两个就在一起,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第一章 磨剑(七)
    “遵命!”韩重赟兴高采烈答应一声,纵马靠近宁彦章,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忱。
    他最近一段时间终日陪着自家父亲东奔西跑,很难得才遇到一个同龄的玩伴儿。因此发现小胖子武艺不甚精熟,反应也颇为迟钝之后,便偷偷地向自家父亲求情,希望后者在打仗的时候能给予宁彦章特殊照顾。但是韩朴听了,却把他给狠狠教训了一顿,根本不肯做丝毫通融。
    本来他已经绝望,准备自己偷偷想办法在力所能及范围内,给小胖子一些保护。却万万没料到,自家父亲终究还是心软,居然在最后关头又改弦易张。
    “奶奶的,黄鼠狼窝里养了只兔子出来,我韩某人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望着自家儿子那欢天喜地的模样,武英军都指挥使韩朴忍不住轻轻皱眉。
    他当然不会因为两个少年之间刚刚萌发的友谊,就对宁彦章特别照顾。事实上,此时此刻在他眼里,麾下这六千余绿林好汉全都加起来,也没少年小肥一个人重要。而哪怕眼前这一仗他不幸战败,哪怕他把所有兵马丢光,只要能带着小肥返回太原,他也肯定是有功无过。
    但是两军阵前,肯定不是教导自家儿子的好场所。很快,韩朴的注意力,就被对面那支远道而来的队伍给吸引了过去。
    只见对面那支兵马将士皆穿黑衣,在低沉的彤云下,如同一群争食腐肉的乌鸦般,铺天盖地而来。队伍中,厢、军、指挥、都、伙,各级认旗一面压着一面,层层叠叠叠,等级分明。(注1)
    “来者不是个善茬子!”瓦岗营指挥使吴若甫回过头,带着几分忐忑提醒。他是个老行伍了,某支军队的斤两多少,几乎一眼就能看得清楚。
    “是韩友定,咱们的老相识了。十年前在洛阳城下,咱们就跟他交过手!”韩朴撇了撇嘴,笑着透漏。“斥候早就告诉我是他,老子在佛前烧了多少香,才终于盼到跟他再度交手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