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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是!”被点了将的两个头目立刻拨转坐骑,在各自铁杆心腹的保护下,向队伍前后两个方向快步急行。一边走,一边挥动皮鞭,将周围弟兄们身上的短褐,抽得叮当做响,“闭嘴,不想死的都给老子闭嘴。万一引发了雪崩,大伙全都得埋在这儿!”
    “闭嘴,都给老子闭嘴,谁再哭天跄地,老子先扒光了他的衣服,让他活活冻死。冷什么冷,走快点儿就不冷了。等出了山,酒随便喝,肉随便吃,女人随便抢!”
    “真的?那敢情好!”
    “三爷,三爷,您说咱们还得走多远才能见到人烟?”
    “河东那边,河东那边女人长啥样?是不是个个都是薄嘴唇儿,大屁股?”
    “谢五爷,咱们要是能抢到女人,屁股最大的肯定给您送过去!”
    ……
    冻得半死不活的汉子们,瞬间又恢复了几分精神。一边幻想着出山后肆意抢掠的生活,一边低声拍三当家谢智勇和五当家彭莲峰的马屁。
    “闭嘴,都闭上嘴。想活着睡河东女人,就全都闭上嘴巴!”
    “闭嘴,想睡女人,也得有命才行!一旦被雪给埋在这儿,就只能睡一辈子石头了!”
    三当家谢智勇和五当家彭莲峰听着心里头舒坦,手中的鞭子放低了些,继续连声吩咐。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太心慈手软,也不能太不近人情。太心慈手软了,就会让底下人失去敬畏之心,发出的命令就难以被严格执行。太不近人情了,则容易让底下人失去归属感,等出了山,队伍就有可能一哄而散。
    在他们两个的齐心协力之下,队伍中的咒骂声渐渐变低。一张张满是冻疮的脸上,也重新涌起几分生命的光泽。
    酒水、肉块、女人,想想就让人心里头热乎。而有酒水、肉块和女人的日子,其实距离现在并不遥远,三个月?或者两个月?甚至四十几天?倒霉就倒霉在大当家史洪杰运气实在太差,居然在大汉和大辽之间站错了队,押宝押错了地方。
    想起前一段时间的风光日子,众人就又忍不住叹息着摇头。唉,时也,势也,运也。谁能料到,明明能一路打进汴梁的契丹铁骑,居然硬生生被刘知远那厮给挤出中原呢?谁能想到,新上任的辽国皇帝耶律阮卸磨杀驴,居然直接灭了南枢密使赵延寿的满门呢?谁又能想到,杜重威居然如此孬种?明明手头还有上万兵马,军粮辎重无数,却忽然开城投了降?
    他杜重威投降了其实也不打紧,只要提前派人跟四下里的州县知会一声儿。大不了,弟兄们也跟着一道归汉呗。反正邺都周围,十个节度使、刺史里头,至少有六个是绿林好汉自封的。只要有人给官做,是扛着大辽的旗号还是打起大汉的旗号,根本无所谓。
    可缺德就缺德在,杜重威悄没声的自己投降了,却未曾派人给周围的同行们送信儿!这下就惨了,成功夺取了邺都之后,汉军立刻关闭了继续招降的大门。随即挥槊横扫,将洺州、武安、邯郸、魏洲等地,所有没及时改换门庭的地方豪杰,杀了个尸横遍野。直杀得滹沱水南岸,再也没有辽国一兵一卒,才施施然奏凯而归。
    直到此刻,侥幸及时逃入山中的“乱世豪杰”们,才终于听说,大汉天子刘知远已经中风多日,良久不能视事了。最近这半个多月来,军中诸事,全是大将军郭威一手操控。杨邠、王章、苏逢吉三个,则“为虎作伥”,硬生生封锁了刘知远病入膏肓的消息。只可怜那杜重威,明明再多坚持半个月,就能鱼跃龙门,却硬生生给郭威骗得解甲束手,从此生死再也不由他自己掌控。
    “唉!命,这都是命!”非但喽啰们心中感慨万千,大当家史洪杰自己,想想最近一年多来的遭遇,也不断摇头。
    他本是林虑山中一条好汉,原本已经被官军给剿得无处立足了,忽然有一天,官军却不战而溃。派人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杜重威带领十万大军临阵投了敌,将半个河北拱手出让。契丹人在降将张彦泽的带领下,直扑汴梁。沿途州县的文武官员,要么投降,要么各自逃命,竟无一人敢挡在契丹人的马前。
    林虑山下不远处就是林县,既然县令弃官潜逃了,史洪杰就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客气。带领麾下的残兵败将追着官军的马尾巴,直接冲进了县城。然后随便抓了个读书人当师爷,写了封效忠信送到了距离县城最近的一伙契丹人军营。再往后,则不管对方答应不答应,就给自己封了个天义军节度使官职,开始发号施令。
    紧跟着一年多兵荒马乱,谁也顾不上林县。史洪杰这个自封的天义军节度使,就成了地方上的土皇帝。招兵买马,集草存粮,麾下队伍从几十号,迅速膨胀到两万余。期间又跟别的豪杰来了两次火并,侥幸大获全胜。于是乎,再也没人敢小瞧他,连天雄军节度使杜重威,都专门派人来表达了拉拢之意。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风向就渐渐混乱了起来。汉王刘知远忽然竖起了驱逐契丹的大旗,河北大地上,很多群雄起兵响应。天雄军节度使杜重威东征西讨,忙得脚不沾地。契丹人也因为被打个措手不及,而损失惨重。
    当时有人劝史洪杰也赶紧顺应时势,然而,他却不太看好刘知远的汉军,不认为天下还有谁能挡得住契丹人的铁骑。所以高行周北上平叛之时,他果断站在了杜重威这边。虽然没有派兵去助战,却也没忘记替大辽摇旗呐喊。
    凭着这份耿耿忠心,他成功打动了辽国南院枢密使赵延寿。成功将自封的天义军节度使,换成了辽国皇帝钦封,并且被赐予了知枢密院事的虚职,风光一时无两。
    这个有名无实的职位,给他和他手下的弟兄们,带来了灭顶之灾。杜重威献城投降之后,汉军迅速接管了邺都。为了避免班师之后,地方上再生动荡,郭威、慕容彦超、高行周等人,毫不犹豫地朝周围兀自打着辽国旗号的州县举起了屠刀。一众来不及改换门庭的“英雄豪杰”,要么被汉军捉获斩首,要么丢弃了老巢,带着手下弟兄逃入深山老林苟延残喘。
    过惯了舒心日子的人,乍以回到山中,谁都无法习惯。很快,史洪杰麾下的弟兄,就从两万出头缩减了一万上下。如果再不想办法寻找出路,恐怕等不到春暖花开,他就要彻底被打回原型,再度变成原来那个人人喊打的小蟊贼,从此永无出头之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猛地咬了咬牙,史洪杰拉住坐骑,回头用力挥动胳膊。他不敢喊得太大声,却努力让周围身穿锦袍的心腹们人人都听清楚,“杀人放火受招安!咱们这回利落些,拿下陵川之后,立刻请求招安。泽州那地方,向来是官匪一家。只要咱们表现出足够的实力,就不愁官府不来上赶着拉拢咱们!”
    第八章 麋鹿(二)
    “杀人放火受招安!”“杀人放火受招安!”众喽啰像发了癔症般,嘟嘟囔囔,一刻不停地的重复。不敢声音太高,以免引发雪崩。但每个人的精神头,都瞬间提高了数倍。
    富贵莫过于当官!对于这句话,整个队伍,特别是队伍中那些身穿锦袍的大小头目们,个个深有体会。短暂的“大辽天义军”生涯,让他们充分体验到了当官的甜头。当土匪抢劫时要偷偷摸摸,当官儿,就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火执仗;当土匪会被家乡父老戳脊梁骨,死后入不得祖坟。当官儿,则有无数乡绅富户赶上门来拍马屁,族谱里会专门留出几页纸来将他做过的事情大书特书。当土匪打死了人,会被列榜通缉,官军追杀。当官儿打死了人,随便给死者安上一个罪名,哪怕是破绽百出,也能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出山之后,沿途尽量不要杀太多的人!”见麾下士气可用,大当家史洪杰压低嗓子,跟周围的头目们强调,“泽州那边原来就是匪窝子,没人会在乎咱们的过往。只要咱们多少做得比别人好看一些,很容易就闯出‘侠盗’的名头。到时候再出点钱儿买通几个读书人帮忙吹嘘一下,不愁官府不主动上门!”
    “大帅说得极是!”众头目们顶着冻得通红的鼻子头儿,七嘴八舌地响应,“咱们比那尼姑的儿子,又差到了哪去?凭什么他能高官得做,咱们却要被郭家雀赶进山里头?”
    “咱们也就是倒霉站错了队,可当初,谁能想到杜重威如此软蛋?”
    “可不是么,那尼姑的儿子孙方谏,不也反复了好几次,最终才修成了正果?”
    “招安,咱们一定要招安!如果官府不肯答应,咱们就一座城池接一座城池地打。打到官府答应了为止!”
    “说咱们投靠契丹出卖祖宗,我呸!那符彦卿、李守贞、高行周,哪个没受过大辽的封?”
    “就是,就是,前朝的开国皇帝,还是契丹人的干儿子呢……”
    有石敬瑭这儿皇帝珠玉在前,“天义军”上下任何人,都不觉得自己打起辽国的旗号祸害地方的行为是助纣为虐。况且这年头,曾经投靠过契丹人的豪杰又不是“天义军”一家、符家军、高家军、李家军,都整体像辽国表示过效忠。跟大伙的情况更相近一点儿,还有某个尼姑的干儿子,义武军节度使孙房谏最为典型。当初那孙某人不过是个画符烧纸的神棍,趁着契丹人入寇占据了一座土堡,就敢自封为节度使。然后一会儿投靠辽国,一会投靠刘汉,反复数次,最终官位越升越高,兄弟儿孙皆穿上了紫衣。(注1)
    在升官发财的美梦鼓励下,这支队伍日夜兼程地穿过了太行。虽然沿途中,不断有人摔得粉身碎骨,不断有人被活活冻毙,但其中九成半以上,却咬着牙坚持到了最后。
    脚下的路渐渐变宽,变平。远处的天空也一点点变亮,变大。峭壁逐渐向南北两侧后退,怪石嶙峋的山坡,也在大伙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空旷荒凉的田野。
    依旧有朔风从北方呼啸而来,但是吹在人脸上,已经不再像刀割。卷在风中的雪粒子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冰冷湿润的水气,琼浆玉露般,滋润着人的鼻孔。
    “弟兄们加把劲儿!顺着河沿走,用不了多远就是陵川!”大当家史洪杰精神猛地一振,在马背上回过头,放声高呼。
    “加把劲儿,加把劲儿。打下陵川城,一人发一个美女暖被窝!”其他大小头目们,齐齐扯开嗓子,鼓舞士气。
    “打下陵川城,杀人放火受招安!”“打下陵川城,杀人放火受招安!”众喽啰们兴高采烈,高喊着心中的梦想,双腿快速迈动。沿着由峡谷演化出来的河道,迅速向西狂奔。
    快到了,就快到了。
    修建城池必须解决水源。
    沿着河岸走,肯定就能到达目的地。按照大伙的印象,泽潞两州,官军根本不堪一击。也许用不了太大代价,就能打下一座城池来,再度过上那种明火执仗的日子。
    空荡荡的旷野中,看不到任何人影。还不到下田的时候,农夫都躲在河东特有的土窑中猫冬,轻易不会出来活动身体。偶尔有饿了一个冬天的獐子、黄羊从队伍面前冲过,立刻引起一片欢呼。铺天盖地地羽箭射过去,将可怜的猎物直接射成筛子。随即乱刀其下,将尸体分而食之。
    越往西,地势越平。
    越往西,风越柔和,空气越湿润。
    峭壁逐渐被丘陵所取代,小河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结满了冰块的大河。在靠近河道中心处,隐隐已经有了流水的痕迹。一些处于半冬眠状态的鱼儿,被岸边的人喊马嘶惊醒,一个跳跃,蹦出冰面老高。莹润的鳞甲被阳光一晒,在半空中映射出无比诱惑的光芒。
    “鱼,鱼!”立刻有人大叫着冲入队伍,用长矛去刺杀水中的猎物。这一路上吃干粮吃得人两眼发红,弄点河鲜来,刚好能补补身体。
    只可惜,他们的捕鱼本领实在不怎么样,河道中心处的水也太深。转眼,刚刚还在半空中翻滚的大小鱼儿就全都不见了,只留下一道暗黑色的水线,被两侧的冰面一映,显得格外幽深。
    “妈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更多的土匪冲向河道中央,拎着钢刀长枪,开始凿冰。正所谓人多力量大,很快,水流就开始变宽,脚下的冰面迅速收窄。
    “都回来,都回来,尔等不要命啦!”史洪杰及急躁地大喊大叫,策动战马在河畔来回跑动。
    半冻的河面最为危险,谁也不知道哪地方冰冻得厚,哪地方冰会单薄一些。万一出现大面积坍塌,馋嘴的喽啰们,恐怕有一小半儿要喂王八。
    没人肯听他的,除了最早起家那几百老班底。其余九千多喽啰,根本没经过严格整训。此刻在鲜美的食物面前,彻底失去了自制力。除非拿了刀子去砍,否则对一切军令都置若罔闻。
    “来人,吹角整队!有不听号令者,杀无赦!”史洪杰拦了半天,没拦住几个。气得火冒三丈,举起马鞭,厉声咆哮。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心腹亲卫奋力吹响号角,将他的愤怒传遍全军。正在河道上凿冰抓鱼的喽啰们困惑地回过头,眼睛里写满了懊恼。连续走了小半个月的山路,人都快累成狗了,居然还不让喝上口鱼汤轻松一下?这不是还没当上官军呢么?即便当上官军,也不能不给大伙一口热乎饭吃?
    “擂鼓,擂鼓聚将!”然而,大当家史洪杰的表现,却愈发不近人情。光吹响号角不算,还吩咐身边的亲信擂响了马背上的聚将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狂暴的鼓点,顺着河滩迅速横扫,震得众人耳朵发木,嘴唇发麻。
    三卯不应,斩首示众!普通喽啰可以继续偷懒耍滑,那些当头目的,却知道自家大帅的杀伐果断!一个个不敢再做任何耽搁,提着被河水溅湿了的袍子角,跌跌撞撞朝帅旗下飞奔。
    “老二、老三,你们俩带领斥候,头前开路,发现情况立刻回报。老四,老五,你们俩去以最快速度把其余弟兄从河面上拉回来,就地整队。老六老七,你们两个各带二百弓箭手,以前面那几颗大柳树为界,任何陌生人敢靠近,立刻射杀!其他弟兄,马上回归本队,靠近帅旗列阵!”没等大小头目们到齐,史洪杰就迫不及待地发号施令。
    “大,大帅,您,您说什么?这,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敌人?”这下,非但是喽啰们觉得他草木皆兵了,队伍中的核心头目,也无法理解他的行为,结结巴巴地质疑。
    “要是遇到敌军就晚了!”史洪杰皱着扫帚眉,眯缝起三角眼,厉声呵斥。“别啰嗦,赶紧照老子说的办?老子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这附近肯定有古怪,肯定有!”
    “噢,噢!遵命!遵命!”众头目心里不屑一顾,嘴巴上却连声答应。纷纷退下去,懒洋洋地执行命令。
    “肯定有古怪,肯定有古怪!”史洪杰骑在马背上,不停地在原地盘旋。在自封为节度使之前,他曾经被官府围剿多年,灵魂深处早就对危险形成了一种直觉。无论能否看见敌人,每当恶战来临,他的双眉之间都会有一个狭小的区域微微发麻。针刺般,反复提醒他切莫掉以轻心。
    今天,双眉间的针刺感觉尤为剧烈。可敌人究竟从何而来?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泽潞两州是匪窝子,虽然据传朝廷已经派了常思前去治理。可常思即便是百战老将,短短几个月时间,也不可能将个乱了数十年的地方,整理成铁板一块。除非,除非他生了三头六臂。
    “噗!”一条两尺多长的大鱼,忽然从河道中央跳起来,在半空中漂亮地翻起了筋斗。紧跟着,更多的鱼儿交替跃出水面,在阳光下尽情地舒展身体。正在一步三回头地朝河岸边走的喽啰们,目光立刻被鱼群的身姿吸引,嘴里齐齐发了一声喊,再度飞奔回去,拿刀枪朝着河水乱捅。大当家史洪杰却猛地抽出了佩刀,指着河岸正西方向,“整队迎战,整队迎战!敌袭,敌袭,大股的骑兵!”
    “敌袭,敌袭!”才走出没多远的斥候们,以比出发时快了五倍的速度飞奔而回。一边跑,一边拼命挥舞手中号旗,“敌袭,敌袭!骑兵,全都是骑兵!”
    河道中正在捉鱼的喽啰们全都直起了腰,不是因为听见了警讯,而是因为来自身边的变故。成群结队的鱼从水中跳了出来,此起彼落。脚下的冰面在摇晃,眼前的河水在摇晃,头顶上的蓝天白云,也仿佛受到了撞击般,不停地摇摇摆摆。
    骑兵,数不清的骑兵,忽然从不远处的地面冒了出来。列着严整的方阵,不疾不徐,宛若一座巨大的钢铁铧犁。
    注1:穿紫衣,指代当大官儿。按照唐代规矩,只有三品以上才能穿紫色绫罗。孙方谏的事迹,见于《新五代史》,杂传三十七,与常思、皇甫晖等人同列。
    第八章 麋鹿(三)
    “当啷!”“当啷!”“当啷!”有兵器从喽啰们的手里,接二连三地掉落于冰面上,溅起一片片碎琼乱玉。
    在骤然而至的恶战面前,绝大多数“天义军”士卒的第一反应,不是上岸列阵迎战,而是呆立于冰面,两眼发直,嘴巴长大得能直接塞进一颗鸡蛋。
    骑兵!来得全是骑兵!铺天盖地!即便“天义军”在全盛时期,骑兵的总数恐怕也到不了眼前的三成,训练更是无从谈起。而这支骑兵的阵形,竟然像刀切豆腐一样整齐。其精锐程度,即便与契丹人的皮室军相比,恐怕也不逊多让!(注1)
    “不要慌,不要慌,上岸列阵,上岸列阵!”空旷的河滩上,“大辽天义军节度使”史洪杰的声音,显得格外孤独。
    敌军是有备而来,自己掉陷阱里头了!手下这些心腹中间,肯定有人早已跟对方搭上了线!否则,隔着千里太行,敌军不可能知道自己从哪里翻越。更不可能,冒着被寒风冻死的危险,恰恰堵在自己的去路上!
    然而,现在却不是探究到底谁给敌军通风报信的时候。在山那边逃得过于匆忙,“天义军”根本没顾得上带太多粮草。此刻掉头返回山中,结果肯定是活活饿死。况且麾下弟兄们九成九都是步卒,两条腿儿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儿!
    “列阵,上岸列阵。背了那么多条人命,被官军抓了,谁都活不了!”
    “列阵,列阵,大伙并肩子上。他们不给咱爷们活路,咱爷们就自己杀出一条活路来!”
    关键时刻,“天义军”的其他几位当家人也全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一个个挥舞着钢刀,在冰面上跌跌撞撞地跑来跑去,不停地将吓傻了的喽啰们,朝岸上逼。凡是有敢继续站在原地发呆者,只要被他们看见,当头就是一刀。
    “啊——!”
    “啊——!饶……”
    “娘咧——!”
    惨叫声迅速响起,隐隐压住了马蹄声的嘈杂。在钢刀和鲜血的提醒下,众喽啰们终于勉强恢复了几分神智,互相推搡着,一步一滑地朝史洪杰的帅旗附近靠拢。
    没有人愿意走得太快,只要背后的催促声稍远,就立刻就有喽啰试图原地踏步。敌军的模样太可怕了,比上个月刚刚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的高家军还要可怕。高家军杀过来时,好歹还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喧嚣。而远处那支敌军,除了马蹄声之外,却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他们就像一块冻了数万年的寒冰,沿着河岸,压过来,压过来,压过来,压得地动山摇,压得河里的鱼群,不停地窜出水面。压得喽啰们两股战战,腿脚发软,身体颤抖得宛若秋风里的高粱。
    “敢逃走者,杀!敢不听号令者,杀!敢拖拖拉拉者,杀!”被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敲得头皮发乍。大当家史洪杰忽然红了眼睛,咆哮着冲上冰面,挥刀乱砍乱剁。
    “列阵,上岸列阵。谁再不听号令,老子先宰了他!”见大当家亲自下河督战,所有能穿上锦袍的头目,也全都红了眼。紧跟在史洪杰的马屁股后,冲入了人群,朝着动作缓慢的喽啰大开杀戒。
    更多血光飞溅,更多的喽啰惨叫着倒在了冰面上。在近乎于疯狂的屠戮下,喽啰们被逼出了体内最后的勇气。赶在敌军杀到之前,哭嚎着冲上了河滩。簇拥于史洪杰的节度使帅旗下,宛若一群洪流中的蚂蚁。
    “老四,老五你俩带着卫队,各挑一千长枪手,给我旗前列阵。除非全都死光了,否则谁也不准后退半步!”见自己队伍勉强还可以一战,史洪杰咬了咬牙,开始调整部署。
    “老六、老七,退回来,带着所有弓箭手,站在老四、老五他们身后。距敌一百步开始放箭,别节省,把羽箭全给我射出去,朝敌军脑瓜顶上射!”
    “老九、老幺,你俩各自带二百人,后退二十步督战。有谁敢逃走者,无论官职大小,全给老子直接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