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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但是,仓惶逃命的喽啰们,却听不到他的提醒。
    即便听到,逃命者的大脑也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他们只懂得拼命跑,拼命跑,拼命跑成一道直线。然后被骑枪挨个挑飞,挨个被马蹄踩得血肉模糊。
    一名喽啰倒在了枪下,血浆溅得宁子明满头满脸。那是一名身材粗壮的少年,脸上的胡子还没长出来,嘴角处只有一团软软的绒毛。
    当骑枪追上他的刹那,他居然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后心,试图用手掌挡住枪锋。随即,他的双手和身体就被穿在了一起,然后远远地被弹开去,血落如瀑。
    又一名喽啰倒在了宁子明的枪下,那是一名身体单弱的中年汉子,在被骑枪刺入身体的瞬间,他扭头看了一眼。双目圆睁,脸上写满了对生命的留恋。
    “让开啊!”宁子明被对方最后一瞥,看得心里一阵难过。双臂猛地用力,将尸体朝河道方向甩了了出去。
    对方的眼神,似曾相识。他知道,当年那个石延宝,在契丹人的战马前,心中肯定怀着同样的不甘。
    石延宝不想死,眼前这个少年和中年喽啰也是一样。
    可他们都无力抗拒冥冥中的命运。
    这是乱世,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几乎没有第三个选择。
    宁子明已经死过一回,他不想再品尝同样的绝望。
    所以,他只能继续双手紧握骑枪,只能继续不停地催动胯下战马。向前,向前,将挡在自己去路上的人戳翻,将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全部杀死,将一具具尸体不停地甩向结着坚冰的河面。
    无论对方是无辜,还是恶贯满盈。
    注1:短笛,木头或者竹子做的哨子,非笛子。宋诗有云,短笛无腔信口吹,指的就是这种哨子。
    第八章 麋鹿(五)
    “轰!”
    终于,宁子明觉得手中骑枪一轻,连人带马,从尸山血海中急冲而出。前方再也没有敌人,无论是被吓傻了的,还是逃命逃错了方向的,都被他和他身边的骑兵屠戮殆尽。
    蓦然回首,却清晰地看见。河畔,原本流寇们聚集的位置,出现了一条又宽又长的血肉街道。没有一具尸骸还保持着完整,也没有一件皮甲能经受得住数百只马蹄的反复践踏。大部分尸体连基本轮廓都没法分辨,放眼望去,只剩下起起伏伏的一团挨着一团……
    血肉长街的两侧,挤满了侥幸逃过了一劫的幸运家伙。然而,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却全都失去了魂魄。一个个茫然地站在自家同伙的血肉前,茫然瞪着毫无光泽的眼睛,两股战战,眼泪、鼻涕和口水,不停地往下流。
    还有数以千计的逃命高手,已经横着跑出了数十步外。他们一个个不停地摆动胳膊,迈动双腿,绝不肯再朝后多看一眼,也不肯让身体稍作停留。哪怕被丢在身后的有他的亲兄弟,哪怕大当家史洪杰的左右亲信手里,原本藏着千两黄金。
    一阵朔风扫过,红色的烟雾飘飘荡荡,飘飘荡荡。从河畔翻滚到河道,又从河道中心处翻卷而回。围绕着血肉模糊的尸团,围绕着呆若木鸡的幸存者,缠绵眷恋,萦绕不散。
    “噗通!”一名呆立于血肉街道附近的流寇,就像被砸断了全身的骨头般,软软地跪倒。紧跟着,又是数名。“噗通!”“噗通!”“噗通!”很快,跪地的动作,就像瘟疫般蔓延开去,呆立于血肉胡同两侧的流寇们,都成片成片地趴倒。双手扶在身前,额头顶着地面,浑身上下不停地颤抖。
    比起已经被踩成肉泥的同伙,他们是幸运的,逃命的时候选对了方向,没有挡住骑兵的去路。然而,他们同时又是不幸的。因为今天所看到的惨烈情景,将成为他们这辈子永远的噩梦。每当听到马蹄声,就会再度闯入他们的记忆。一直到死,都无比的清晰。
    那伙杀神总计只用了不到五个呼吸时间,就击溃了拦路的长枪兵和弓箭手;那伙杀神踩着拦路者的尸骸,直接冲向了天义军的帅旗;那伙杀神连停顿都没停顿,就将天义军大当家连同他身边的侍卫踩成了肉酱;那伙杀神终于透阵而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拨转马头再来一次先前血腥屠戮!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密集的马蹄声果然再度传来,所有跪在地上的流寇们,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挡,挡不住。逃,逃不掉,他们除了闭目等死,又能如何?
    然而,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传入他们的心底。一个呼吸,五个呼吸,十个呼吸,二十个呼吸,终于,有胆子稍大的喽啰,偷偷地睁开了眼睛,挪动脑袋四下张望。
    他们没有看到血淋淋的骑枪,他们也没有看到先前那伙杀神。他们看到了两队与先前完全不同的骑兵。以那伙杀神出现的位置为起点,跑成了一个长长的弧线。
    已经跑出老远的那些逃命高手,被新出现的两队骑兵追上,堵住,然后像圈羊一样圈了回来。
    “天义军彻底完了!”三当家谢志勇再度闭上了眼睛,泪水沿着灰白色的面颊滚滚而下。
    对方除了骑枪列阵平推这一杀招之外,还藏着另外一记后手,轻甲骑兵迂回包抄!已经被碾碎了所有勇气的天义军残兵,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捞到。就全都被押回了河滩上,统统成了待宰羔羊!
    “他们,他们一开始其实只有几百人!”十当家李恒的声音,忽然在三当家谢志勇耳畔响起,带着如假包换的绝望。“他们一开始只有几百人,他们,他们……”
    说着,说着,他开始放声嚎啕,并且不停地用脑门朝地上猛撞,“他们,他们只有几百个人。呜呜呜,他们,他们没有成千上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他们,他们只用了几百个人。天义军,天义军完了,彻底完了,呜呜呜呜……”
    “老幺!赶紧闭嘴,休要给自己惹祸上身!”九当家杜绪与十当家李恒平素交好,趁着没有人关注自己这边,一个跟头翻滚上前,用手死死堵住了后者的嘴巴。“多少人咱们都不是对手,别的都不用想了,保命要紧!”
    “天义军,天义军!他们,他们,呜呜……”李恒的声音被堵在了嗓子眼里,瞪着绝望的泪眼用力点头。报仇,这辈子是不用想了。自己先前被吓得魂飞天外,总觉得那个骑枪方阵无比的庞大,里边的骑兵铺天盖地。如今,才忽然发现,对方总计还不到一千人。还没有自己总兵力的一成多。
    “唉!这是报应啊!报应!”听到哭声渐渐停止,九当家杜绪将手从李恒的嘴巴上挪开,低声哀叹。
    他与杜绪两个,先前被大当家史洪杰安置在队伍最后督战。所以比其他人多出了几个呼吸的反应时间,成功逃过了一场死劫。
    如果对方不赶尽杀绝的话,也许,他们还有机会活下去。还有机会将今天的遭遇,告诉给周围的绿林同行。还有机会换个地方,继续扯起大旗,继续打家劫舍。
    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去想,给死去的同伙,给死去的大当家报仇。敌我双方实力悬殊太大了,大到令人无法不绝望的地步。汉军最初冲阵的那支骑兵人数越少,意味着天义军跟人家之间的差距越大。刚刚翻过千里太行,就遇到了如此强大的对手,只能算天义军作孽太多遭了报应!
    幸存者中,原本头目就没剩下几个。谢志勇、杜绪和李恒这三个当家人不敢带头做无谓的挣扎,其他大小喽啰,更鼓不起那份勇气。因此,战斗的收尾部分,进行得极快。总计没有用掉小半柱香时间,杨光义和李京两个,已经将溃散的喽啰尽数押回了河畔。与跪在地上闭目等死的其他流寇们圈在一起,等候韩重赟亲自赶过来决定如何处置。
    宁子明也早就将两个火字营头的骑兵,从远处拉了回来。刚刚的战斗虽然激烈,他麾下的这两个营头的骑兵,损失却微乎其微。除了最初冒着箭雨冲阵那几个呼吸功夫,其余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们手中的骑枪追着对方后背直捅。而敌军的伤亡,肯定在两千以上,这还没算那些逃命时慌不择路,一头扎进河水中活活冻死的部分。
    大胜,如假包换的大胜。经此一战,虎翼军的声威,在泽、潞二州,足以止小儿夜啼!而他小宁将军的杀神名头,恐怕也会很快就传遍整个太行!
    但是,此时此刻,宁子明心里,却丝毫感受不大大胜之后该有的喜悦。敌军太弱了,如果自己刚才不主动停手,将他们全都杀光了,恐怕也费不了多大功夫。可杀这些毫无还手之力的懦夫有什么意思?他们刚刚翻越太行,还没来得及继续作恶。他们本质上不过是一群胆小怕事的农民,不幸生于乱世,才拿起了屠刀随波逐流……
    “你又怎么了,不会是又被血光所迷了吧!”见宁子明情绪不高,杨光义策马靠近,抬手推了他肩膀一下,笑着打趣。“这可不行,你不能打一仗就迷一次。否则,让人家知道你这个弱点,索性先派了一波老弱病残给你杀。什么时候你又开始悲天悯人了,什么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我,我没有!”宁子明愣了愣,有股热辣辣的感觉迅速涌了满脸。
    杨光义说得没错,他自己的小命儿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别人?可,可这么杀下去,就真有意义么?这种除了杀人就是被杀的世道,难道就不该有个尽头?
    第八章 麋鹿(六)
    “有也罢,没也好,你这毛病都得改改!”杨光义的声音继续从耳畔传来,听着令人很是不舒服,语调里却充满了坦如假包换的诚,“我辈既然是武将,既然拿起了刀枪搏出身,就不能见不得血。否则,倒霉的就不是自己,还会牵连身边的人!”
    牵连身边的人!
    宁子明心脏轻轻抽搐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几分痛楚。
    杨光义的话显然有所指,他对此心知肚明。长时间并肩而战可以使二人之间的袍泽之谊越来越深,却无法令杨光义对常婉莹的倾慕减轻分毫。所以,只要发现他的行为有可能“危害”到常婉莹将来的安全,杨光义就会毫不客气地出言敲打。
    “你也别嫌我啰嗦!”说了这么多,却始终得不到宁子明的回应,杨光义的声音越来越冷,“刘知远的确马上就要死了,可你的处境未必会比他活着时好多少。刘承佑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也清楚,他连自家哥哥都能毫不犹豫地害死,即位之后,怎么可能容得下你?”
    “什么,刘承训是刘承佑害死的?”这回,宁子明终于被他的话头勾起了兴趣,转过脸,惊诧地追问。
    “不是刘承佑害死的,还能有谁?你后脑勺上挨了一铁锏都能活过来,刘承佑年龄比咱们大不了几岁,又从小练武,怎么可能被一场风寒就要了小命?”杨光义撇撇嘴,脸上没有丝毫对大汉国皇家的尊敬,“刘知远这辈子做过最糊涂的事情,就是在刘承训病重的时候,把汴梁留守的位置交给了刘承佑,却偏偏又不肯明说接下来让谁当太子。以刘承佑的胆大包天再加上郭允明的阴狠歹毒,他们两个手里还握着汴梁禁军的兵马大权,怎么可能会准许刘承训再还阳?随便买通个太医,在药方或者药料上做些手脚,就能让刘承训死得稀里糊涂!”
    “这,这怎么可能?那,那可是他,一母同生的亲哥哥。你,你尽瞎猜!他,他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宁子明听得额头见汗,瞪圆了眼睛,大声反驳。
    他见过人心的险恶,却拒绝相信人心居然险恶到如此地步。为了太子之位,连亲生哥哥都要下毒害死。如果换了他跟刘承佑易地而处,他宁愿永远放弃太子之位,甚至放弃自己的半条性命换回自家哥哥痊愈。
    他自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比世间任何人都渴望着那份骨肉亲情。
    “你这人,居然也好意思生在帝王家?”被宁子明无辜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杨光义侧开头,继续撇嘴冷笑,“自古以来,为了当皇帝,连亲娘老子都照样杀,跟何况是亲哥哥?唐太宗还是千古明君呢,玄武门前,还不照样剁了自己的亲哥哥和亲弟弟?”
    “可,可刘知远,刘知远毕竟还会回到汴梁。他,他麾下还有杨邠、王章、郭威和苏逢吉,大伙不可能都被蒙在鼓里!”明知道杨光义说得有可能是事实,宁子明依旧结结巴巴地反驳。虽然他的语气和声调,都越来越虚弱无力。
    “不会被蒙在鼓里又能如何?”杨光义又耸耸肩,笑得愈发大声,“刘知远就俩儿子,已经死了一个了,还能把活着的也宰了为死去的报仇?要我看,刘知远之所以吐一次血就病入膏肓,恐怕十有八九也是被刘承佑给气的。杀,下不了手。留,每次见到活着的这个,都会想起另外一个的死。每次都心如刀割。所以,还不如趁早闭上眼睛,一了百了!”
    “我的确不像是帝王家出来的孩子!”宁子明轻轻叹了口气,同时在心里悄悄的嘀咕。
    帝王是真龙天子,帝王的后代是龙子龙孙。龙是仙兽,当然不能以人类的感情衡量,当然不在乎骨肉相残。而他,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凡夫俗子,现在是,过去可能也是。
    “你看着吧,刘知远不死还好,他一死,天下马上就又要乱起来了!”杨光义的声音忽然转低,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刘承佑那混账东西,也就窝里头横。他阿爷不死,勉强还能镇住符彦卿、李守贞和侯益这些王八蛋。他阿爷一死,恐怕连高行周都不肯再对大汉朝廷俯首帖耳了。唉,我估计啊,等不到刘知远下葬,就有人要举旗造反了!”
    “啊?那,那常,常公呢,他会不会造反?或者,届时,届时,他,他会站在哪一边?”宁子明额头上汗珠滚滚,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小声追问。
    “我哪里知道啊!”杨光义也抬手抹了下额头,有气无力地回应。“师父的心思,我向来猜不到。你要想提前做些准备,不如去问韩大哥。他可比我聪明得多!”
    “那就算了,问了又如何?”宁子明笑了笑,用力拨转了坐骑。
    有些事,糊涂着恐怕比弄清楚更好。他的命是常克功从刘知远父子手里硬抢下来的,他与常婉莹两个私下里有白首之约。最近一段时间,他带虎翼军火字三个营头,一直在为常家东征西讨。即便不算上前朝二皇子这个扎眼的身份,他这辈子也早就跟常家脱不开干系了。所以,常克功的选择,就是他的选择,问清楚了也没用,只是让自己徒增烦恼而已。
    怀着重重心事,他强打精神去整顿队伍,抚恤伤亡。手下的几个指挥使和都将们个个都是老行伍,发现自家主将神色不对,便不敢多过来烦他,按照各自的经验,倒也将各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待韩重赟率领主力赶到,处置完了俘虏。大军退出战场,贴着太行山的西侧丘陵地带,迤逦向北开拔。沿途中,凡是看到那些胆敢负隅顽抗的堡寨,立刻强行扫灭。将匪首和大小头目枭首示众,将喽啰全部遣散回家。
    太行山群匪几个月前刚刚吃过一场败仗,眼下最骁勇善战的内营兵马又被常思和刘崇两个人给堵在了井陉关一带无法出头,因此,留在外围的堡寨虽然数量不少,却谁都不是虎翼营的对手,直被杀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宁子明身为虎翼军中的一员大将,无论杀心够不够旺盛,也着实干掉了不少悍匪,立下了不少功劳。
    这一日,刚刚结束了一场强度不大的战斗,宁子明正在亲兵的伺候下更换衣甲。忽然间,有个陌生面孔的百人将走上前来。先对着他深深施了个礼,然后举起手中的令箭,朗声说道:“启禀宁将军,我家宁参军奉命解递一批粮草辎重给虎翼军,已经到了四十里外的杨家岭,唯恐途中有闪失,有请韩将军或者是您派兵马前去接应!”
    “宁参军,是宁,宁二叔么?他怎么来了?你稍等,我,我这就去,我亲自带兵去接他!”宁子明闻听,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满脸狂喜。推开身边的亲信,立刻去召集兵马。
    常思麾下只有两个姓宁的,一个就是他,另外一个自然是瓦岗二当家宁采臣。后者数月前奉命深入虎穴,让宁子明无时无刻不担着心。此刻忽然闻听宁二叔平安返回,还押着粮草辎重前来交割,怎么可能不亲自前去接应?
    须臾之后,一个营头的弟兄集结完毕。宁子明抖动缰绳,带着大伙匆匆出发。一路上马不停蹄,很快,就看到了打着武胜军旗号的辎重车队。数以千计的大车,在旷野里围成了一个巨大的营盘。无数兵丁和民壮手持刀矛,立于大车之后,将临时营盘防备得泼水不透。
    “也就是二叔,即便明知此处距离虎翼军已经不远,却仍然如此小心谨慎!”宁子明心中暗自赞叹了一声,主动拉住了坐骑,命令麾下的指挥使带着队伍原地下马休息,然后自己徒步进营拜见长辈。
    没等走到中军帐门口,宁采臣已经主动迎了出来。远远地,就停稳脚步,肃立拱手,“卑职奉命为大军押运粮草,却劳宁将军亲自前来迎接,真是惭愧,惭愧!”
    “二叔,您何必这么说?”宁子明闻听,心里立刻浮起了几分酸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对方面前,屈膝下拜。“我这条命都是您给的,您如果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妥当,打也好,骂也好,千万不要说这种生分的话,我,我真的承受不起!”
    “孩子话!这是军中,咱们得先谈公事,再论私交!”宁采臣双手托住他的胳膊,大声驳斥。随即,侧过头,对着左右一干文武下属说道,“你们几个,也都别都愣着。赶紧去准备,等宁将军和他麾下的弟兄歇息好了,咱们立刻就继续赶路!早点把粮草辎重跟韩将军当面交割清楚,也好早点儿回潞州覆命!”
    “是!”众文武下属不敢耽搁,答应着匆匆离去。
    宁采臣这才松开了手,继续大声跟宁子明寒暄,“将军远道而来,想必也是累了。且进我的临时营帐内喝杯清茶解解乏,然后咱们立刻就可以出发。”
    “二叔……”宁子明听了,心中好不适应。刚要再说上几句,猛然间,却看见宁采臣冲着自己接连眨了几下眼睛。已经到了嘴边上的话,立刻憋了回去。点点头,大步跟随对方走进了军帐。
    到了此刻,四下已经再无第三双耳朵。宁采臣才彻底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拉着宁子明的手,低声解释道:“刚才不是二叔故意拿话挤兑你,乃是周围眼睛太多太杂。我这次主动请缨押运粮草前来,原本就不合规矩。所以在外人面前,就一定要装做公事公办的模样!”
    “二叔,您刚才吓死我了!”宁子明闻听,心中的难过顿时烟消云散。抬起头,望着对方的眼睛低声回应,“我的姓氏是您给的,命也是您救的。如果连您都主动跟我疏远了,那我,我……”
    说着话,他想起自己孤苦伶仃的事实,心中顿时又是一阵酸楚。
    “别说这种傻话了,叔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孩子!只是,只是有时候,必须装得跟你关系远一些,才好替你多解决掉一些麻烦!”多日不见,宁采臣心里头,此刻也是波涛汹涌。然而,他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极低的声音快速:“况且,你也不是没有亲人还活在世上,我这次北去替常克功行反间计,打听到一个消息,你,你父皇还活着。”
    “什么?”宁子明如闻霹雳,被震得接连倒退出四五步,直到后背已经顶上了帐篷壁,才艰难地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宁采臣,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第九章 血与水(一)
    “什么?”宁子明如闻霹雳,被震得接连倒退出四五步,直到后背已经顶上了帐篷壁,才艰难地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宁采臣,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父亲还活着!
    自己在这世间被非孑然一身。自己有家,有父亲,虽然这个家早已残破不堪!虽然父亲的面孔,在记忆里无比模糊!
    自己只要偷偷潜往塞外,潜往辽阳,就有机会趁着辽国内政动荡的时候,将父亲偷偷救出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