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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泃水过后是蓟州。
    到了蓟州城,大部分商贩便停了下来,将手中的货物以最快速度卖给当地商家,然后再以最快速度收购齐当地的特产,掉头南归。
    只有很少一部分商贩,并且以做小本生意的行脚商为主,会继续向北,翻越燕山,进入草原深处。届时,他们卖得早已经不是货物,还包括自己的身家性命。因为缺乏同行竞争,他们在草原深处,往往能赚到比蓟州这边高出三到五倍的利润。然而,他们当中每年至少都有四分之一的人,从此音讯皆无。
    很多部落在能用刀子付账时,绝对不会付钱。
    数不清的马贼就藏在山区与草原的交界处,像饿狼一般瞪着通红的眼睛。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掌柜”,柴荣当然不会拿自己的商队去喂那些填不满的狼嘴。因此抵达蓟州之后,就将商队交给了副手张顺,由此人负责脱手货物,收购当地特产,然后带着弟兄们沿原路返回。而他自己,则只带着四名最机灵的心腹死士,一边继续陪着宁子明向北,一边仔细查验沿途的地形和军情。
    宁子明好歹也带着弟兄们进山征剿过土匪,知道收集情报对于战事的重要性。因此不用柴荣发出邀请,就主动贡献出了自己的一臂之力。凭着常思、宁采臣和韩重赟三人的昔日所教,以及他自己的感悟总结,每每拾遗补缺,都恰恰说在了最关键处。令柴荣喜出望外,不知不觉间,就对自己这个结拜的三弟,又高看了无数眼。
    众人窥探辽国境内的军情与地形,当然不能做得太明目张胆,更不能让韩晶有所察觉。因此沿途中的每一天,都过得无比之小心。好在韩晶的一番少女心思,此刻早已完全扑在赵匡胤身上,非但一点儿都没感觉到其他人行为古怪,反而误认为大伙是故意在给自己和赵公子创造单独相处机会,言谈话语中充满了感激。
    这种美丽的误会,令宁子明尴尬异常。每当与韩晶接触过之后,他都恨不能跑到没人处,立刻挖个土坑把自己给埋进去。
    他现在可以毫不犹豫地用飞斧砍人的脑袋,毫不犹豫地给对手设置陷阱,毫不犹豫地把敌人往绝路上推;可利用一个少女的单纯与痴情,拉着此人一起做掉脑袋的勾当,却无法不令他感到内疚。偏偏这种内疚,他还找不到任何人去开解。柴荣这样做是为了汉军日后能北上收复燕云,理由光明正大。赵匡胤如今比任何人都尴尬,不把话挑明,好歹兄弟两个还能继续装做若无其事。一旦把话说开了,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是两难。
    “前面那座破破烂烂的城墙,就是卢龙塞。出了卢龙之后,此行的任务就彻底完成了!”作为所有人的老大哥,柴荣非常清晰地感觉出了两位结拜兄弟的异常,在晚上扎营的时候,凑到宁子明身边低声告诉。
    “哪?”宁子明诧异地抬头,果然,在不远处的山巅上,看到了一段巍峨的长城。已经废弃了不知道多少年,大部分敌楼都已经坍塌,土石混筑的墙体,也到处都是豁口。宽阔处足以并排跑过四五辆马车,即便是狭窄的豁口,侧着身子走过一个壮汉也绰绰有余。
    “这段长城是秦时蒙恬所筑,隋朝初年曾经重修过。所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便是指的此城!”柴荣的学识非常渊博,寥寥数语,便讲清楚了卢龙塞的全部历史沿革。
    “龙城飞将,是飞将军李广么?”宁子明轻轻打了个冷战,再度凝望拿残缺不全的古长城,有股历史的沧桑感觉扑面而至。
    单骑射虎,箭没石棱,解鞍退敌,引而不发,坐镇右北平数年匈奴不敢南下牧马,最后不堪忍受权力倾轧愤而解剑。一段段典故,俱是围绕着同一个人,塑造出来的将军形象几近于完美。(注1)
    “正是!”面对着巍峨的长城,柴荣心中也是豪情万丈。“只可惜当时大汉刚刚经历了七国之乱,实力不济,平白老了英雄!否则,令其在壮年之时便独领一军,大汉的武功,又何止是封狼居胥?!”
    “那,那是当然!”宁子明被说得心头一阵火热,手按着钢鞭站直了身体,低声附和。“李将军勇武过人,军略也不在卫霍之下。就是,就是不幸生错了时代!”
    说道这儿,他心里猛地又涌起一阵茫然。生错了时代的,可不只是李广一个。比如说二哥赵匡胤,若是生在开元盛世,恐怕会是一个著名的游侠儿。而大哥柴荣,就凭他的本事和睿智,无论经商还是做官,成就都不会输给陶朱公范蠡。至于自己,无论做个逍遥王爷,还是一个迷迷糊糊的山贼,恐怕都远远好好过了现在。
    正感慨地想着,耳畔却又传来柴荣那略带沙哑的声音。有点儿苦涩,但更多的是豪气,“这几天,你不好受,为兄我也一样。我从没想到利用一个女人来替自己做挡箭牌,但也不能因为她跟过来了,就错失这个查探契丹人虚实的良机。义父这辈子就俩心愿,一是结束乱世,二是收复燕云。我是他的儿子,我不能置身事外!”
    “这……”宁子明迅速侧过头,看了韩晶一眼,心里依旧有些发虚。
    去年从昏迷中醒来那一刻,他将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干净净。此后很长时间里,就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小山贼。什么国仇家恨,什么契丹中原,他根本没有半点儿概念。直到突然某一天,有人硬生生把一个二皇子身份,安在了他头上。
    因此,宁子明在内心深处,对于身外的世界,总有一种疏离感。完全不像柴荣,早已把重整河山,收复燕云,当作为他自己此生此世的职责所在。
    “在此之前,我已经出过一次塞!”将宁子明的表现全部看在了眼里,柴荣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补充,“我那次也只想着多赚一些钱,所以从檀州,一直走到了上京。原本以为,可以领略领略异域的繁华,却没想到……”
    他眼中里,迅速闪过一丝灰暗,随即,就变得无比坚定,“没想到,一路上居然没看见一座完整的城池。一路上,到处都是马贼,到处都是死人骨头。库莫奚、霫族、突厥、铁勒、粟末,这些传说中的部族全都不见了。原来他们安歇的地方,如今只有一堆堆的烟灰。据被我抓到的马贼招供,草原上向来有种规矩,胜者拿走一切,包括败者的性命。如果某个部落不幸战败,所有超过车轮高的男人,都会被砍掉脑袋……”
    他的声音很低,语言组织得也不算太层次分明。但所描述出来的画面,却令宁子明全身上下的寒毛根根倒竖。
    从黄巢之乱到契丹南侵失败这七十年里,不仅仅中原地区战火纷飞。长城外,更是浩劫连绵。回鹘、突厥、室韦、契丹、奚、靺鞨等,数十个民族,近千个部落,在广袤的土地上互相攻杀,侵吞、整合,几乎每一天的人头滚滚。
    胜利者拿走一切,战败者一无所有,包括生命。凡是高于车轮的男子皆被屠戮殆尽,凡是能带走的东西,都被装上马车。凡是带不走的东西,尽数被付之一炬。
    城池被焚毁,堡寨被踏平。无数前人留下来的典籍文字,被当作废柴一样丢进了火堆。
    草原上的规矩,向来简单。
    简单到了极致。
    素来以心灵手巧而著称的奚族不见了。素来以能歌善舞著称的霫人,也彻底血脉断绝。突厥和回鹘,卷着抢来的财富迤逦西迁,曾经盛极一时的靺鞨,大部分死于刀下,少部分逃入山林,彻底蜕化成了野人……
    数以十计的民族就此消失,数以百计的部落彻底变成了遗址。当契丹人终于在搏杀中占据了绝对上风,开始在耶律阿保机的带领下重新建立秩序时,檀州以北,营州往西,已经再也找不到一堵城墙。
    素来以心灵手巧而著称的奚族不见了。素来以能歌善舞著称的霫人,也彻底血脉断绝。突厥和回鹘,卷着抢来的财富迤逦西迁,
    而契丹人,同样把劫掠,当成了一种创造财富的方式。当塞外抢无可抢之时,他们必然就会将目光转向南方。
    一次不行,就会来第二次。
    这是他们最擅长的生存手段,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虎狼在侧,你我兄弟生为男儿,又侥幸学了一身武艺,总不能只是为了多娶几个女人,多吃几碗酒肉?”柴荣的声音继续传来,坚定且清晰。像是在争取他的认同,又好像是在自言其志,“中原想要长治久安,燕云十六州就必须拿回来。只有拿回燕云十六州,才能重筑藩篱,将契丹人、女真人、室韦人,以及所有不事生产,只懂得劫掠的胡族,彻底挡在塞外。否则,无论换了谁做皇帝,中原都永无宁日!你我的子子孙孙,也日夜都不得安枕!”
    注1:解剑,指自杀。唐代李贺有“催榜渡江东,神骓泣向风。君王今解剑,何处逐英雄?”之语,一乌骓马的口吻,感慨项羽不该自杀。
    第二章 重逢(五)
    “男儿……重筑藩篱……挡在塞外……”宁子明愣愣地听着,一股股冷热混杂的液体,在他心脏中来回翻涌。
    自打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他要么忙着想尽一切办法保全性命,要么为自己到底是谁而愤懑迷茫,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去琢磨,自己将来要做些什么?更没有人跟他如此认真的探讨过,关于一个男儿的责任和梦想!
    而今天,柴荣却猝不及防地将这些每个成年男儿早晚都要面对的问题,摆在了他面前。对着早已废弃多年的卢龙古塞,对着早已残破不堪的万里长城。
    让他一时头晕脑胀,步履蹒跚。
    让他吃一切东西,都如同嚼蜡。
    当天夜里,少年人难得地失眠了。
    尽管四肢和躯干都疲惫不堪,尽管周围万籁俱寂。头枕着软绵绵的干粮袋儿,身上卷着暖烘烘的羊皮筒子,宁子明却始终无法让自己的脉搏恢复平静。(注1)
    生为男儿,总不能只是为了多娶几个女人,多吃几碗酒肉而活着,否则,人和种猪之间还有什么分别?
    他无比认同柴荣的话,无比仰慕那些曾经站在长城上,令胡人不敢南下牧马的古圣先贤。蒙恬、李广、卫青、李旭,但是,作为一个连过去和现在都模糊不清的人,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奢谈未来?
    他也想当一个英雄,也想像霍去病那样封狼居胥。也想做一番事业,重整汉家旧日山河。可放眼天下,除了常思之外,谁敢轻易将兵马交与他手?
    他是前朝二皇子,功劳越显赫,能力越强,就越应该早点被除掉。真正像种猪一样活着,也许反而能让所有人的安心。
    “走啊——,一起去,去长城!”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看见有人向自己招手。
    卢龙古塞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或者手握着刀矛,或者弯弓搭箭,将试图南下的劫掠异族,死死地顶在了关墙之外。
    更多的热血男儿,拎着木棍、钢叉,从南方走来,走向燕山内侧通往长城的古道。步履蹒跚,却百死亦不旋踵。
    “呜——————呜呜—————呜呜”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壮士,大声吹起号角,提醒后边的弟兄赶快跟上。大伙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容不得半点耽搁。“呜呜—呜呜————”队伍各段,有壮士举角回应。—
    角声迅速在山中回荡开去,先是一声,然后是一串,一片。猛然间,长城顶上仿佛也有画角声响起,与行军的号角遥相呼应。
    “呜呜———呜呜————呜呜————”风夹着角声吹过群山。天光云影下,一横一纵的两道长城仿佛同时在移动。精神抖擞,须发张扬。
    长城活了,正如传说中那样,它在某个春日自己醒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角声焦躁而愤怒,在他耳畔不停地盘旋。有人狠狠推了他一下,有人用力扯开他系在羊皮筒子外侧的绳袢儿。还有人快速把钢鞭塞进了他的掌心。
    在手掌与兵器接触的一刹那,宁子明彻底恢复了清醒。他刚才做梦了,一个气吞山河的大梦。而此刻在梦外,现实却无比地冰冷。
    长城残破不堪,卢龙塞废弃多年。脚下大约两三里远的谷地里,有一群行脚商贩和平头百姓,正骑着马,赶着车,扛着大包小裹,仓惶逃窜。而在他们身后,则有两小队身穿皮甲的军兵,策马紧追。不停地挥舞着皮鞭和刀枪,将逃命者逼向山谷的正中央。
    山谷的正中央处,有几名家将,簇拥着一个锦帽貂裘的大人物,呼啸而前。一边用号角指挥军兵们齐心协力驱赶“猎物”,一边瞅准机会开弓放箭,将跑在队伍后面的商贩和百姓挨个射杀。
    “饶命——!”有人惨叫着跪倒,将身上所有值钱物件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大人物和他的家将们却看都不看,直接策马朝此人胸口处踩过去,转眼,就将此人踩成了一团肉泥。
    “天杀的——!”宁子明看得眼眶迸裂,猛地转过头,朝自己战马身边飞奔。早有准备柴荣却一把抱住了他,同时用另外一只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别莽撞,咱们人生地不熟,且寡不敌众!这是契丹北院兀烈部小将军在越境打草谷,附近肯定还有他们的同伙!”
    “把身体藏在树丛后,尽量别出声音!想收拾他,有的是机会。但现在,咱们得先保全自己!”赵匡胤也迅速走了过来,与柴荣一道,将宁子明朝树丛后边拉扯。
    宁子明明白两位兄长说得有道理,任由二人将自己拖进树林。然而,山谷里传来的惨叫声,却是一刻不停。刀一样刺痛他的心脏,刀一样切割着他的神经。
    “大辽,大辽先皇在世之时,是绝对不准他们这么干的!”同样心神受尽折磨的,还有韩晶。双手拖着宁子明一只胳膊,满脸惨白。“是,是新皇登基,登基后,跟,跟太后先打了一仗。然后北院各部才趁机开始胡作非为。南院,南院官吏虽然全力阻止,可,可这毕竟是荒郊野外,南院,南院的人不可能天天盯在这里!”
    宁子明本能地将胳膊缩了缩,然后又强迫自己将胳膊伸开,任由韩晶拖着,装作毫不介意。
    柴荣麾下的四个死士,也纷纷将身体挪开数步。尽量不跟韩晶发生任何接触。并非出于顾忌男女之别,而是从心底感觉到了危险。
    这个女人来自幽都,出身非富即贵。这个女人身材高挑,眉毛浓密,眼底还带着隐隐的天蓝色。这个女人前一段时间在中原东游西逛,将沿途道路城防看了个清清楚楚。这个女人如果换上锦帽貂裘,也许就跟山谷里那群契丹禽兽毫无分别,拿起了弓箭,也许就会毫不犹豫地朝大伙心窝招呼……
    “赵,赵大哥。我,我……”与其他热恋中的少女一样,韩晶对来自情郎身边的目光,敏感异常。缓缓松开宁子明的胳膊,转头看着赵匡胤,两眼中珠泪盈盈。
    “没事,没事儿!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赵匡胤上前半步,将韩晶的揽在了自己怀中。然而,却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力气太大了些,还是少女的身体太虚弱了些,居然一下子就将对方揽了个踉跄。
    “谁也别瞎相想!不关韩姑娘的事情!那些契丹胡虏穷疯了,若是看到了她,一样会把她也当成猎物!”还是柴荣反应及时,处事老到。背对着众人,一锤定音。
    “是!”侍卫们齐齐拱了下手,转过身继续盯着山下,不再对韩晶做任何防备。然而,他们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却始终无法松开。
    屠杀就发生在大伙眼皮底下,谁都能清晰地看见。一名契丹部族贵胄,正带着麾下的兵丁,将偶然遇到的汉家百姓当作野兽猎杀!而韩晶的家人,却十有八九在契丹南院任职,在契丹南院帮助一群虎狼啃噬自己的同族!
    “我去,我去阻止他们。我会说契丹话,我……”被周围异样的氛围排斥得喘不过气来,韩晶猛地挣脱赵匡胤的胳膊,快步冲向山谷。
    “别莽撞!”又是柴荣,快速移动身体,像堵墙一样挡住了她的去路。“除非你姓耶律,否则起不到半点儿作用。契丹人去年退得仓惶,很多部落连抢劫所获都没顾得上带。而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辽国朝廷向来又不给军队发饷!”
    没有饷银,就只能靠抢。而短时间内没有南下抢劫的机会,所以这群契丹部族兵就只能在辽国境内想办法。
    抢汉人,抢女真人,抢室韦人,抢一切弱小者。这是他们的传统,美其名曰,打草谷。
    对此,契丹朝廷未必不知情。只是,为了获得各部夷离堇的支持,他们就必须对部族兵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注2)
    南院的汉人官吏们,也未必没听到来自塞上的警讯。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他们集体选择了失明。
    “我,我……”韩晶身手虽然好,却跟柴荣不属于一个等级,再加上心虚气短,根本无法冲破对方的阻挡。很快,就宣告了放弃。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落泪无声。
    “真的不关你的事情!哪都有害群之马,你再中原,不也照样遇到过土匪么?”赵匡胤被她哭得心中一阵阵抽搐,也蹲下身去,双手搂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眼下燕云十六州,又不是男人都死绝了?他们都不敢插手的事情,你一个女人家能管的了什么?行了,别哭,把眼睛擦擦,别让人看出来。此番去辽东,若是遇到哨卡,还得你出面帮忙小心遮掩呢!”
    “嗯!”韩晶用力点了点头,拉过赵匡胤的衣袖,将眼泪迅速抹去。她不是杀人者,也不是杀人者的爪牙和帮凶。她和赵匡胤一样,把大伙当作了兄弟和朋友。亲眼目睹了这场打草谷,大伙心中难免产生误会。可只要赵匡胤还相信她,她就可以自己想办法去证明一切。
    “辽国皇帝如果想让国内长治久安,就不会永远容忍这些……”赵匡胤看得心疼,继续小声安慰。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悄悄话,周围没有第三双耳朵愿意仔细听。柴荣,宁子明和四名心腹侍卫,都将精力集中在山下,紧咬牙关,手按刀柄。
    他们几乎瞪圆了眼睛,看完了整场屠杀。
    看着那群契丹人,大呼小叫地将猎物尽数追上,一一射倒。
    当最后一名“猎物”惨叫着死去之后,山谷里的契丹人纷纷跳下马背,在尸体旁载歌载舞。“胡咧咧,乌啦啦,胡咧咧呵呵,赫赫拉呜咧咧,呜咧咧呜呜呜——!”
    就像一群食腐的乌鸦,兴奋而噪呱!
    “郭仁,你负责跟上他们。看他们出塞后往哪边走?然后沿途留下记号!”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迹,柴荣沉声吩咐。“其他人,暂且休息,等出塞后寻找机会动手!咱们跟他们,一方死绝为止!”
    注1:羊皮筒子,古代旅人专用的睡袋。由大张的羊皮缝合而成,毛向里,皮革向外。可以有效保暖,并隔绝一部分湿气。
    注2:夷离堇,又做矣立斤,埃斤,大王,原本出自突厥语,酋长。契丹北院系统里,大部族中设夷离堇(大王),惕隐(宰相),详隐(大将军)、都监、将军、小将军等职位。
    第二章 重逢(六)
    这不是一个理性的决策,一个理性的首领,不会因为途中遭遇的偶发事件,就忘记了自己初衷,更不会轻易带着所有同伴去冒险。然而,在场当中其余六男一女,却谁也没有出言反对。只是默默地收好了兵器,默默地走向了各自的战马。
    山谷里的契丹人带着战利品,迅速撤向了长城之外。辽国朝廷默许了他们打草谷,南院的汉官们对他们的行为装聋做哑,却不意味着他们可以向辽国境内的堡寨和城镇发起进攻。大多数时候,他们在燕山南部的猎物,都仅限于北上贩货的行脚商人、出门探亲访友的远行客,以及躲在山中开荒种地不服辽国王化的农夫。这样,即便事后有人去报官,地方官府也可以将罪行直接推到马贼头上,以免在民愤的压力下,不得不去面对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