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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

      “贵客在上,小民有两个女儿,五十头骏马……”
    转眼间,周围的人就越聚越多。其中不乏回鹘族里的长老、亲贵,听闻事情的原委之后,都陆续跪了下去,大声恳求。
    “这,这……,大伙赶紧起来,有话,有话站着说,站着说!”宁子明原本就不是个铁石心肠,也没有挟技自珍的打算。伸出手,试图将周围的人拉起来,好好商量。
    结果,他刚刚扶起了这个,转眼又跪下了那个。到最后,繁华的十字街头,竟然只有他和柴荣两个站立。四周围,黑压压跪得全是人头。
    “唉!”实在没了办法,宁子明只好长叹一声,蹲在温抹药师面前,实话实说,“不是我不想传授此术,事实上,我只知道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每当有人需要施救,我,我心里立刻就会想起相应的办法来。好像轻车熟路一般。可,你让我教,我却根本不知道从何教起!”
    “师尊在上,请受,请受小徒一拜!”温抹药师才不管宁子明有何难处,闻听他肯传艺,立刻打蛇随棍上。先扶住少年人靴子尖,重重磕了个响头。然后腰中摸出一块纯金打造的腰牌,双手举过头顶,“此乃小徒的信物,今天权作束蓨之礼。凭此物,我族百人及以下的兵马,可以随意调动。小徒家中的所有金银细软,粮食牲畜,亦可随便取用!”
    “你先起来说话!”宁子明没有收对方的金牌,双手拉住药师温抹的胳膊,将其从地面上硬生生拔起,“二嫂要在贵部养伤,在此期间,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但你能学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那是自然,古来便是,师傅领进门,修身在个人!”温抹药师眨巴着眼睛,双目之中全是洞彻世情的练达。
    宁子明不愿让他多心,笑了笑,又继续补充,“我不是想藏私,乃是真的知道怎么做,却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我,我头上受过重伤,不信你自己看。我记忆里的很多东西,都残缺不全。”
    说着话,又头转过去,让老药师看他后脑勺。只见后脑勺位置黑漆漆的头发中央,有一大块明显的残缺。作为有经验的医者,立刻就会察觉出,那里曾经被钝器所伤,虽然勉强保住了性命,但伤疤处的头发,却再也长不出来了!
    “嘶——!这是何等心肠歹毒之辈,竟然敢向一个半大孩子下如此狠手?”老药师温抹倒吸一口冷气,激愤的话脱口而出。
    他行医一辈子,活人无数。自然能看得出来,宁子明今年顶多十六七岁。而从伤口愈合程度分析,惨祸肯定发生于大半年或者一年之前。也就是对方在十四五岁,于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的时候,被歹徒用钝器打烂了脑袋!
    “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契丹人吧!”宁子明笑了笑,脸色有些惨然。
    被契丹武士追杀的情景,是他这辈子的恶梦。每次在沉睡中浮现,都会让他惨叫着坐起,胸闷气短,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而这夺命之仇,他却根本不用想着去报复。契丹已经成为万乘之国,并且日渐强盛。而中原,却依旧连年混战,白骨盈野。况且即便中原重新统一,秩序重建。有谁肯为他一个前,前,甚至前前朝的皇子,去招惹契丹这样的庞然大物?!
    人有钢鞭铁锏,我有天灵盖和后脑勺。面对的异族铁骑,失了国的皇子和普通百姓,恐怕都是一样悲哀吧。那些手持钢鞭铁锏者,又怎么会分辨哪个猎物是凤子龙孙,哪个猎物是贩夫走卒?
    “恩师不要难过,小徒行医多年,粗通岐黄。咱们坐下来慢慢想办法,说不定,说不定能让恩师彻底断了病根儿!”见宁子明神情凄楚,老药师温抹还以为他是为了失忆而感到难过。沉思了片刻,试探着开解。
    “也好!”宁子明叹了口气,笑着点头,“咱们一起试试。互相帮忙。我传授医术的时候,你还可以带两个年青聪明的徒弟,一起来学。你刚才说得对,济世活人,乃医者之大道。既然是绝技,总得有个传承,免得将来虎撑空响!”
    注1:虎撑,古代郎中的标识,为一对铁环,摇晃时可以发出声响。传说孙思邈曾经用此物撑住老虎嘴巴,为老虎取出卡在喉咙里的骨头。
    第三章 父子(九)
    “贵客大恩,我密羯部上下没齿难忘!”老药师温抹听了,喜出望外!膝盖一曲,就要再度跪倒磕头。双臂却被宁子明死死拉住,无法往下移动分毫。
    “贵客大恩,我密羯部上下没齿难忘!”周围旁观的长老、贵胄和一干牧民们,却没受到任何阻拦。听闻少年“神医”非但答应了向部落药师传授绝技,并且还准许再带两个年青徒弟旁听,纷纷再度拜倒,大声致谢。
    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不通岐黄,当然也不可能清楚“刮骨疗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他们却知道能让自家药师长老反复叩首相求的本领,肯定价值连城。因此一个个拜得真心实意,感激满脸。
    宁子明见此,少不得又要跟大伙客套几句。说回鹘大唐本属一家,虽然世事变迁,却依旧血脉相连之类。众回鹘长老、贵胄和牧民们听了,愈发欢声雷动,都觉得眼前这个贵客虽然年纪不大,却通晓事理,有情有义,是个值得大伙真心结交的英雄豪杰。
    待到围观者纷纷散去,兄弟两个再想安安静静地去吃顿饭,却彻底没了可能。无论走到哪儿,都不停地有人凑上前致谢。路过店铺商号,什么东西只要多看上几眼,还没等问价,已经被掌柜迫不及待地拿起来塞进了手中。待进了路边的饭馆,连水单都没人给看,当值的大伙计立刻将吩咐厨房将最拿手的菜肴下了锅,须臾之间,就满满摆了一大桌,分文不取。
    实在受不了密羯部上下的热情,柴荣和宁子明两个以最快速度填饱了肚子,逃一般躲回租来的帐篷。本以为可以暂且躲出一份清静,谁料想,药师温抹又担心自家新拜的师父和师叔睡觉时给冻坏了身子骨,专门派遣管家带着四名妙龄少女前来替二人暖被窝……
    这下,可把宁子明跟窘了个面红耳赤。好说歹说,赌咒发誓,最后干脆拿出后脑有伤,三年内不能接近女色为由头,才勉强把管家和少女们给送走。猛回头,却又忽然意识到大哥柴荣今年已经将近而立,沿途一直未见“荤腥”。不觉心生几分歉然,搔了搔头皮,低声说道:“大哥,大哥若是看上了哪个女子,尽管将她留下。反正,反正你我兄弟,至少得在这里逗留小半个月。身边有个端茶倒水的,倒也方便!”
    “我呸!你小子,刚才干什么去了。如今把人都赶走了,又来跟哥哥我装大方!”柴荣冲着他啐了一口,笑着摇头,“算了,你做了一整天的圣人,施恩不望报,我这做哥哥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扯你的后腿。这半个月,就自己给自己暖被窝吧,好歹春天已经来了,不至于落下个老寒腿!”
    宁子明闻听,愈发觉得自己做事有失周密,尴尬得手足无措。柴荣见了,赶紧笑着补充道,“行了,我跟你说笑而已。我又不是那种马?没有女人就睡不着觉!况且据我观察,这密羯部风俗习惯,与中原已经极为接近。那四个女婢还都是处子,你我兄弟睡了她们,又不方便带回中原。她们自己若是身背后没有个足够硬的父兄撑腰,将来在夫家,可就很难抬起头来了!”
    “噢!”宁子明低低的答应了一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从昏迷中恢复清醒以来,他认识的所有女人加在一块儿还凑不足一个巴掌。宁采臣也好,韩重赟也罢,也都是行伍之人,心思都没放在日常琐事上,当然也没有谁想到对他进行一些男女方面的基本启蒙。因此对于处子与非处子的概念,少年人心中至今都迷迷糊糊。更无法理解,为何没有足够硬的父兄撑腰,非处子嫁人后,就在夫家抬不起头来?(注1)
    既然三人已经义结金兰,柴荣便将他自己当成了货真价实的长兄。敏锐地察觉到了宁子明的青涩,愣了愣,皱着眉头惊问:“莫非你还是个雏儿?连个暖床的丫鬟都未曾有过?我的老天爷!你可真让我开了眼!”
    “我,我,我……”宁子明窘迫得如同偷东西被抓了现行般,无地自容。抬起衣袖擦了把汗,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先前不是一直在瓦岗山上混日子么。大家伙都朝不保夕,谁顾得上拿我当公子哥看?至于,至于到了武胜军,就一直,一直训练、打仗,马不停蹄。当然,当然就更没有功夫管其他事情!”
    “天!”柴荣跌坐在胡凳上,用手直揉自家眉头,“就是寻常乡下大户,到了你这个年纪,也早买了贴身丫鬟,真刀实枪研习男女之事了,你居然至今一窍不通?你居然还会是个皇子?说实话,要不是那冯吉一口咬定,你自己又始终模棱两可,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就是那郑王殿下!”
    “我还巴不得不是呢!可偏偏又否认不得!”提到自己那稀里糊涂的身份,宁子明心头里就涌起一团阴影,咧了咧嘴巴,悻然道。
    草原夜晚的风有些大,吹透帐篷的壁上,将帐篷里的烛火吹得跳跃不定。
    宁子明的面孔,也被灯火照得忽明忽暗。
    他忽然感觉有些冷,抬起胳膊,抱住了自己的肩膀。然而,这个动作却没给他自己带来任何暖意,只令他映在地上的影子,变得单弱异常。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打击你!”柴荣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拱了下手,主动解释。“可为兄我真的,真的觉得此事非常蹊跷。无论从言谈举止,还是待人接物上,你都不像是出身于显赫之家。甚至连中户都非常勉强,顶多长了幅富贵皮囊而已!你别误会!为兄我不是看不起你,我自己的出身也非常普通。家中据说曾经有钱过,可到了我父亲这辈儿早就花干净了,所以我才被姑姑和姑父领去收养!我见过的豪门子弟,大多数都即便没把眼睛长到了头顶上,而傲得生人勿近。像你二哥这样的,已经是其中的异数。可若非曾经跟咱们俩同生共死过一回,彼此惺惺相惜,他才不会拿正眼看一个商贩和刀客!”
    “呵呵——!”宁子明咧了咧嘴,小声苦笑。他自己何尝不觉得,自己的性情和举止,都不似出身与大户之家?可现在的问题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证据和证人,确定他就是二皇子石延宝。他越是努力否认,就越是像故意在逃避现实!
    他不想做二皇子,从一开始就不想。
    可他却无法摆脱这个身份,哪怕使尽了全身解数。
    “还有你这身刮骨疗毒的绝技!说实话,若不是晶娘已经无药可救,谁敢让你冒险一试?虽然密羯部拿此技当个宝,可巫医乐师百工之流,自古以来就是贱业!你如果真的是个皇子,家中长辈怎么肯让你学这些东西?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扶摇子愿意教,没有十年苦功,你怎么可能精熟到如此地步?”柴荣的声音继续传来,字字句句刺在他内心世界的最敏感处。
    “嘶——!”宁子明又倒吸了一口冷气,神情变得愈发凝重。这的确是个非常大的疑问,他自己也始终百思不解。虽然他一直对外人说,此术乃陈抟所传授。可在师父陈抟身边那么久,他好像也没见到陈抟亲自施展过!
    “我究竟是不是二皇子?”
    “我不是二皇子,为何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那些被杀的记忆是怎么回事?为何零零碎碎,总是在我脑袋里出现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楚?”
    “我……?”
    ……
    数不清的疑问,一并涌上心头。让他仿佛灵魂被抽干了般,脸色苍白,目光呆滞,身体摇摇晃晃。
    “算了,你也不必为此而懊恼!”没想到宁子明会被刺激到如此地步,柴荣吓得站起身,轻轻扶住他的肩膀,“反正无论你是姓石也好,姓宁姓郑也罢,都是我的三弟。为兄帮不了你去夺回江山,护住你一辈子不再被人追杀,应该不成问题。”
    “多些大哥!”感觉到对方掌心处传来的力量,宁子明咧着嘴拱手。除了韩重赟之外,柴荣是世间第二个不管他是谁,也要拿他当兄弟的人,令他无法不觉得心中温暖。
    但是转瞬过后,他就想起了常思跟自己之间的约定。明亮的眼神再度变得黯淡,“此去辽东之后,无论能不能确定我就是石延宝,我都必须返回潞州。武胜军,武胜军那边,我得有个交待!”
    “交待什么?莫非你舍不得那个指挥使之位?”柴荣听得微微一愣,看了他几眼,迟疑着说道,“咱们兄弟三个一起闯荡天下多好,彼此之间还能有个照应!你放心,如果哪天你想出仕,为兄肯定帮你某个不会比指挥更低的官职!”
    “不是,不是为了当官!”宁子明闻听,赶紧连连摆手。
    “那又是为何?莫非常叔父手里,还拿捏着你的什么把柄?据说所知,他可不是那种人!”柴荣眉头紧皱,目光温暖宛若晨晖。
    “我,我曾经答应过常节度,不离开武胜军!不再给任何人添麻烦!”宁子明被他看得心中发虚,只好又苦笑了几声,将自己跟常思之间的君子之约如实相告。“当初他救下我,是有条件的。他说他是生意人,不能白为我担风险……”
    “这些话,你也信?”柴荣两眼瞪了溜圆,满脸惊诧地追问。
    “我知道所谓交易,是常节度的玩笑话。可,可我的确不该拖累他。他已经为我丢了入朝的机会,如果我再出尔反尔,岂不是,岂不是让他什么都没落下?!”宁子明想了想,实话实说。
    “哎呀!你可真够实诚的!让我怎么说你好呢!此一时,彼一时,懂不?”柴荣听罢,愈发觉得自己新结拜的这个三弟单纯得可怜。摇着头笑了笑,大包大揽,“你放心吧!常叔父那里,我请我义父出面替你应付。常叔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一味地求稳求全,谁都不想得罪,除非被人用刀子顶在了心窝上。他当初之所以跟你立约,是为了把你拴在身边,别被其他人利用了,去给汉王添乱。如今汉王已经驾鹤西去了,大汉国也日渐步入正轨,他又何必继续把你握在手心里头不放?他,他自己又没实力起兵造反!”
    “不,不会给伯父添麻烦吧!要是非常麻烦就算了,反正,常节度也不会害我!”没想到自己认为无解的难题,在柴荣眼里根本不算一回事儿,宁子明笑了笑,忐忑不安地求证。
    柴荣笑着耸肩,不屑一顾,“有什么麻烦的?你放心好了,我义父还是个营将的时候,就敢娶我姑母,那可是大唐庄宗的皇妃!如今他都做到枢密副使了,还没胆子护住你一个无根无基的前朝皇子?放心,没事儿,如果我真的看错了义父,他不肯护你!哥哥我就带着你,一起买舟南渡。咱们去南方,做陶朱猗顿,这辈子照样笑傲公侯!”
    “行,那我就跟大哥一起去搭伙卖茶叶!”宁子明听得心里一松,笑着点头。
    “其实你那前朝二皇子的身份,原本就不算什么事儿!”唯恐宁子明还不放心,柴荣想了想,又继续低声开解。“先前他们争相把你抓在手里当傀儡,无非是看你年纪小,身边又无兵无将,好欺负而已!”
    “噢——”宁子明听得新奇,满脸不解。
    在认识柴荣之前,可从没有人以这个角度分析他的问题。前朝皇子的身份,就像一片阴云一样压在他的头顶,令他每每想起来,就觉得肩膀无比的沉重。
    “这句话有点儿大逆不道,咱们兄弟俩私下说说去却没问题。自朱温篡位以来,中原的历任天子,有哪个不是兵强马壮者为之?谁在乎过血脉传承?若是有人兵不强,马不壮,抢你去做了傀儡又有何用?反过来的,若是你手下兵强马壮,实力雄厚,他们否认你是二皇子还来不及,怎么会硬生生地将帝位往你屁股底下推?那符老狼,按说还姓李呢?你看这么多年来,有谁敢说一句,他是后唐太祖李克用的后人?我呸!都是一群势利眼儿,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啪!”帐篷里的烛花突然爆燃,将整个寝帐照得亮如白昼。
    宁子明的眼前,也是一面光明!
    这是一条他从来没想过的路。不用再托庇于别人,完全依靠自己。
    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不想当天子者,兵强马壮也可拒之。魏公符彦卿的祖父,乃是后唐太祖李克用的养子李存审,继承后唐的资格,与唐明宗李嗣源同等。可后唐亡了这么多年了,李存勖和李嗣源的子侄被杀得干干净净,李存审一家却只改回了原姓,谁也不会试图拿着他们去当傀儡,谁也不敢想打上门来,将这个家族的男人斩草除根!
    无他,符家兵强马壮尔!
    他们说自己不姓李就不姓李,外人巴不得他们放弃争夺天下的资格!
    而自己如果哪天也有了足够的实力,无论姓石、姓宁还是姓郑,谁敢再多啰嗦一个字?
    “大哥,谢谢你!”带着真心的感激,宁子明朝着柴荣轻轻拱手。有些青涩的面孔,被烛光照得生机勃勃。
    作为一个阅历甚浅,棱角分明的少年,他一直不想这辈子都托庇于武胜军节度使常思的羽翼之下。尽管后者对他救过他的命,也始终拿他当做嫡系子弟培养。
    他喜欢常婉莹,不仅仅出于感激,而且觉得彼此非常投缘,彼此值得相守一生。而在常思的麾下做事,就总是令他觉得,自己是靠着别人的女儿才平步青云。总是觉得有人会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让自己很难挺直了腰杆说话做事。
    当然,这些都是他作为一个青涩少年在私底下的小心思,不能说给任何人听。而今晚,除了在武胜军中继续领兵厮杀之外,他又看到了另外一条出路,顿时觉得眼前一片光明。
    “自家兄弟,别说见外的话!”终于令自家三弟脸上出现了笑容,柴荣也觉得心情大好,笑了笑,低声打趣。“其实,我觉得你去做个商贩,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咱们兄弟春天时从南往北贩卖茶叶,秋天时从北往南贩卖皮毛、药材。呵呵,看尽天下美景,睡遍天下美人儿,不管他谁做皇帝,都能逍遥快活一辈子。”
    “我,我哪里懂得经商?”宁子明意识到柴荣是想把话题岔开,挠了挠头,非常配合地说道。
    “你要是不懂做生意,天下就没有合格的生意人了!”柴荣微微一笑,用力摇头,“我今天一直怕你迫于形势,被回鹘人白拿了绝技走,还一直在琢磨着,如何帮你想个办法,短斤少两,鱼目混珠!却没料到,你比我还会做买卖,居然用一项刮骨疗毒的绝技,换取了整个密羯部的感激。这回好了,从此你就相当于在塞外,藏了一支奇兵。需要用到的时候,立刻就可以将他们召唤出来!”
    “我,我哪里想过那么多!”宁子明被夸得大急,红了脸,摆着手解释。“我当时只是觉得,这边部落里的人还都不错,不该被人给赶尽杀绝!所以有点儿同情他们!才,才没想到在此埋什么伏兵!”
    柴荣听罢,继续笑着摇头,“所以说你有经商的天分呢?只是你自己没意识到而已!以诚换诚,才是做生意的最高境界,三弟你这算是无师自通!若是一直想着白拿别人的,或者老想着赚个够,不考虑对方的利益,那就成了一锤子买卖,即便成功,也没第二回 了!”
    这是他的生意经,所适用的范围,却不止是生意场。因为看到此刻的宁子明单纯得如同白纸一张,所以才主动坦诚相告。
    宁子明听得似懂非懂,沉吟了一下,低声补充,“当时我即便坚持不给,恐怕也不行啊!算上二哥和晶娘姐,们咱们这边总共才七个人。被人家堵在营地里,想逃,都没有可能!”
    “这就涉及到另外一门学问了,审时度势!”柴荣点点头,继续有意识地向少年人传道授业,“当实力相差太悬殊时,选择暂时妥协,总好过撕破了脸后,连翻本的机会都剩不下。想当年,大唐太宗李世民,也曾经被受渭水之辱,全靠了向突厥人奉献珠宝,才得以委曲求全。可短短十几年后,突厥人的可汗,就被抓到长安替太宗陛下看守宫门了!”
    “嗯!”宁子明立刻又想起了自己名义上的父亲石重贵,因为拒绝继续给契丹人当孙子,而不幸亡国的过往。
    从为人角度上来说,他佩服这种硬气,但从最后结果上来看,石重贵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皇帝。相当于为了给他自己争一口气,害得中原大地生灵涂炭。
    “品德和智慧,向来不是一回事。有些人品行无懈可击,可做起事情来,却总是一塌糊涂。有些人明显就是卑劣之徒,可坐起事情来,却有板有眼,很少出现错失。”柴荣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大哥,有意无意间,在少年人最迷茫的时候,给出了最需要的指引。“所以持身的时候,我们力求自己正派。交朋友,也应该选择正人君子。可用人和做事的是,就需要首先遵循智慧的指引,而不是一味的做个正人君子……”
    他知道以前没有人教导过宁子明这些,所以也不强求后者能懂,只是想起什么来就说什么,东一句,西一句,零零碎碎将自己人生心得,讲给对方听。
    而宁子明,却没有意识到刚结拜不久的大哥,是在点拨自己。追随着对方的思路,有一句,没一句,断断续续的听。
    一些观点,他非常赞同。而另外一些观点,他却无法接受。每当遇到自己不想接受的东西,他便直接出言质疑或者反驳。柴荣也不生气,只是换成另外一个角度,再度把自己的观点诠释完整。
    兄弟两个,聊着聊着,就有了倦意。相互告了个别,打着哈欠,分寝帐睡去。谁都没有去想,今晚的谈话,对双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直到多年以后,柴荣才终于发现,自己竟然亲手培养出了一个智勇双全的当世名将。
    而那时的大周郑王宁子明,也不再为他自己的身世迷茫。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除了苦难之外,始终有几缕作为同类的温情。温暖着他,鼓励着他,让从青涩少年,一步步长成为男子汉,顶天立地。
    注1:五代至北宋时期,对于那层膜却没看重到变态的地步。郭威娶的是李存勖的遗妃,柴荣续弦娶的是李守贞的儿媳。宋真宗的宠妃刘娥,也就是著名的刘太后,干脆就是别人的小妾。但社会的主流,已经开始关注女子的“贞节”问题,特别是在女子没有父兄撑腰的情况下,婚前失贞,往往会遭到夫家的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