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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节

      “所以我才说要自己探索航路!”郑子明在心里早就谋划好了预案,接过老长史的话头,笑着补充。“绕过幽州,直接去跟辽东的契丹人打交道。契丹人越是对大海一无所知,咱们才越有机会在其岸边找到合适的港口。而契丹名为一国,各部族头领们,权力地位却远远超过中原诸侯。商队以做生意为名,打点辽东的各家部族,深结厚纳,想必那些头领和族老们,也不会将送到手边儿的发财机会拒之门外!”
    “如此,如此倒可以冒险一试!”老长史范正虽然未曾去过辽国,这几年却通过与朋友之间的书信往来,对辽国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其国内组织结构,恰如郑子明所说的那样松散。
    辽国的历任皇帝,与其说是一国之君,倒不如说是所有部落的共主。只是在对外劫掠时,有统一号令群雄之权。平素则只能控制上、东、南三京及三京周围很小的一部分区域,其余大面积国土,则任由各部自行其事。(注2)
    “单单从舆图上看,辽东沿岸的确有很多地方应该可以找到天生的良港。然而将货物送上岸容易,若是想将货物送到上京和东京出售,恐怕比在中原去上京艰难十倍。不说别的,光是沿途来去如风的马贼,就足以让咱们人财两空!”潘美的着眼点,与老长史范正完全不同。很快,就从另外一个角度对郑子明的设想提出了质疑。
    “船舶载重,远远高于马车。所以我打算从军中调集一批好手充当刀客,与货物随行。”郑子明想都没想,就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
    “你,你莫非……,你真是胆大包天!”潘美愣了愣,随即如梦初醒。两只秀气的丹凤眼瞬间瞪了个滚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在半途中嘎然而止。
    “子明莫非打算……”老长史范正也恍然大悟,同样把试探的话说了一半儿,又果断地吞回了肚子。
    他和潘美都是当世少有的聪明人,只要稍微花些心思,就可以将郑子明的真实打算,猜个清清楚楚。
    从海上输送货物是虚,至少,在往辽东输送货物这一块,完全就是个幌子。郑子明真正的意图,肯定放在了为商队充当护卫的刀客队伍上!那支队伍的成员,肯定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并且在作战时无惧个人生死!
    当商队熟悉了辽东各地的道路之后,刀客们的目标,必然是营州。前朝亡国之君石重贵被圈禁在那里,刘汉国的皇帝和诸侯们,都巴不得此人早死早托生。然而,此人却是郑子明的生父,他在世上剩下的唯一血脉至亲。
    想把石重贵活着从辽东救出来,难比登天。即便侥幸成功,此人的回归,对于沧州军来说,也绝非一件幸事。相反,沧州军有可能因此成为众矢之的,每个诸侯,都欲除之而后快。
    “有百害而无一利!”“得不偿失!”“先皇若归,汝将置之何地?”刹那间,无数质问之语,都在潘美和范正二人嗓子眼儿打转,然而最终,他们两个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以目互视,无奈地摇头。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不管石重贵的死活,唯独郑子明不能。此时沧州军实力单弱,无论小皇帝刘承佑还是其余诸侯,都故意将石重贵跟郑子明之间的关系忽略,以免他依仗前朝皇子的身份,蛊惑人心。然而当哪天沧州军一飞冲霄,若是石重贵依旧被囚在辽东,恐怕“弃生父于绝地而不顾”,就会成为所有敌人攻击郑子明的借口,任他怎么解释,都难以洗脱“不孝”的罪名。
    “此事必须去做,不用再探讨,还请各位,竭尽全力相助!”能感觉到两个臂膀心里的纠结,郑子明将刀插到地面上,缓缓站直了身体。“但是郑某可以承诺,没有绝对把握,绝对不会去尝试最后一步。”
    “属下遵命!”既然郑子明把话都说到了如此份上,范正和潘美等人便不再试图劝阻,纷纷站直了身体拱手。
    从李家寨练兵之时起,郑子明给自己和身边人定下的规矩便是,无论任何事情在执行前,都可以各抒己见。但是决定执行之后,无论当初大家伙儿的态度是赞成还是反对,都必须全力以赴。因此,回到了府衙之后,很快,他所提出来的三个任务,就被细分、详化,变成一条条军令和政令,以最快速度推行了下去。
    在沧州军的保护和警戒下,土地上的庄稼,被收割,装车,晒干,归仓;大批从北方逃回来的男丁和不愿意从事耕种的游民,被征募入了军营,在潘美、陶大春、李顺等人的监督下,开始了艰苦训练;从海里捞上来的珊瑚、砗磲、玳瑁,还有原本被当作神蜕的鲸鱼骨头,则在城里的小作坊中,变成了高雅华贵的珠宝和摆设,然后以最快速度装上马车、大船,朝着杭州和汴梁城迤逦而去。
    海上贸易刚刚开始探索,一时半会儿见不到成果。陆地上去打通汴梁官场的行动,却是立竿见影。诸位皇亲国戚们收到了来自沧州的“礼敬”之后,个个眉开眼笑,对沧州刺史郑某人的好感与日俱增。
    如此明目张胆的公开行贿,当然瞒不过有司的眼睛。没几天,相关密报,就摆上顾命大臣史弘肇的案头。
    “这个混账东西,比他老子当年还要混账十倍。早知道这样,当初老夫就不该心软,答应常思保他一命!”老将军史弘肇又是生气,又是感觉好笑,拍着桌案,大声数落。
    “也好,有太后的几个兄弟替他说好话,陛下就无法将他不肯奉诏的事情,迁怒到别人头上!”中书舍人路汶是史弘肇的心腹,凑上前朝着密报上瞅了两眼,笑着开解。
    “黄口小儿,他即便迁怒又能怎样?”史弘肇闻听,立刻冷笑着撇嘴。对小皇帝刘承佑的反应不屑一顾。
    “总比天天想方设法给大人添堵好!”路汶摇摇头,非常谨慎地提醒。“陛下年龄渐长,枢密切莫继续把他当成无赖顽童看待。古语云,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行了,行了,我在朝堂上,尽量多给他留点儿情面便是!”明知道路汶的话是出于一番好心,史弘肇依旧觉得烦躁异常,用力挥了下手,大声回应。“前提是,他别自己出乖露丑,总是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
    “这……,大人所言甚是!”路汶愣了愣,苦笑着拱手。
    事实正如史弘肇所说,刘承佑绝非有道明君。可再昏庸糊涂的皇帝,也是皇帝。岂能长时间忍受朝政尽数被权臣所把持?
    正准备硬着头皮再劝几句,耳畔却已经传来了史弘肇的吩咐,“行了,你别说了,老夫自己心里有数。赶紧替老夫把明日早朝时需要走一次过场的事情,都给整理出来。等廷议上通过了,也好当场拿给陛下用印!”
    “是!”路汶不敢怠慢,立刻拱手领命。然而身子才转过了一小半儿,却又忽然回过头,用极低的声音提醒道:“枢密大人,下官最近听闻,听闻……”
    “有话就大声说,别像个娘们一般!”史弘肇又用力挥了下手,仿佛自己身边飞着无数只苍蝇。
    “下官听闻,最近禁军当中,人事变动颇为频繁。”路汶咬了咬牙,声音依旧低得像蚊子哼哼。
    “禁军的将领任免,都在皇上和姓聂的职权范围之内,老夫不好横加干涉!”史弘肇将他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却不认为有什么要紧,“且随便他们折腾去,想对付老夫麾下的龙武军,禁军还差得远!”
    “明枪易躲……”路汶被说得一阵气结,强打精神继续补充。
    “老夫不进内宫,他们难道还敢当街行刺不成?”史弘肇依旧拿他的提醒不当回事,耸耸肩,冷笑着回应。“好了,无论如何,老夫都感谢你的美意。但是,除非陛下不打算要江山了。否则,他即便再急着亲政,也不会蠢到光天化日之下跟老夫束甲相攻的地步。更何况,郭家雀儿此刻还领着大军坐镇邺都!”
    注1:唐代时,已经有海贸往来日本和新罗。但海上贸易都被南方地区把持,北方沿海地区很少染指。此外,海上运货也多发生在国与国之间,中国自己南北方则货物运输,则主要依靠运河与陆路。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元末,南方粮食北运的通道被红巾军切断,才有张士诚用海船从杭州往塘沽运送稻米。
    注2:辽国从立国起,各代皇帝一直致力于打造一个像中原一样的朝廷。但直到澶渊之盟前后,其政治架构都未能完全摆脱原始的部落联盟状态。只有在燕云十六州,才继承了完整的地方官府。
    第七章 国难(八)
    “护圣右军都指挥使赵弘殷,前日被陛下派出去巡视皇庄……”连续两次提醒都没得到史弘肇的重视,中书舍人路汶心中好生沮丧,沉吟了片刻,再度点出了第三处异常。
    护圣军是禁军的正式番号,护圣右军都指挥使赵宏殷平素与史弘肇、郭威等人多有往来。其子赵匡胤,与郭威的养子柴荣,还曾经义结金兰。在右卫大将军聂文进肆意朝左右护圣军内安插亲信之时,右军都指挥使赵宏殷却被调离了汴梁,这两件事,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回答他的,是一阵悉悉索索的纸张翻动声。中书舍人路汶抬眼看去,只见史弘肇已经开始聚精会神地批阅公文,压根儿没认真听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一股无力的感觉,顿时涌遍了中书舍人路汶的全身。苦笑着给史弘肇又行了个礼,他默默地退了出去。默默地回到了厢房中自己的座位上,去应付自己份内的那些职责。
    “也许是我自己杞人忧天了!”一边迅速地整理明天上朝所需要的内容,他一边继续摇头苦笑。从枢密使府到皇宫前部专供召开朝会宣政殿,不过才一千多步距离。而枢密使府侧面,就驻扎了一个指挥的龙武军。即便真的有事,凭着史枢密的身手以及身边护卫的本领,应该能坚持到府内的龙武军抵达。只要双方能够顺利汇合,周围即便有千军万马杀到,也休想再挡住史枢密的去路。
    如是想着,慢慢地,他的心思也终于安定了下来。很快,就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头的公务上。
    当落日的余辉洒满了窗子,所有明天需要在朝会上处理的公文,终于整理完毕,及时送到了史弘肇的案头。史弘肇自己,也终于结束了一天的操劳,伸了个拦腰,准备回后宅跟家人一起用饭。
    见中书舍人路汶脸上依旧带着几分焦虑,老将军笑了笑,摇着头道:“行了,老夫知道你是怕有人不怀好意。明天朝会之后,老夫再调一个厢的龙武军,到城内驻扎便是!放心,老夫独领一军作战的时候,聂文进那厮还穿开裆裤呢。他若是真敢轻举妄动,老夫一个厢的兵马,足以灭掉所有护圣军。”
    “这,属下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路汶脸色微微发红,拱着手回应。
    “陛下虽然年少无知,却不是个疯子,应该知道轻重。”史弘肇看了看他,像是在强调一个事实,又像是再给自己打气,“老夫没有做司马昭之心,可若是陛下真的疯了,老夫也不吝让他做个曹髦!”(注2)
    麾下的龙武军战斗力天下无双,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半个时辰之内,就能打垮任何对手,控制整个汴梁。生死之交郭威手握重兵坐镇邺都,如果京畿有事,也可以星夜杀回来将李业、聂文进、后赞等鼠辈挫骨扬灰。如此悬殊的实力对比,史弘肇相信只要小皇帝没彻底疯掉,就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该做的防备,他也不会忽略。比如最近每次出府去上朝,他身边至少都有一个都的甲士护送。每次朝会结束,他也不再接受任何人的宴请,直接跳上战马打道回府。自从一个多月前郭威走了那时起,他甚至连内宫都不再去了,任由小皇帝刘承佑在里边为所欲为。以免自己真的一时疏忽,步了汉朝大将军何进的后尘。(注1)
    为了表示自己从谏如流,第二天去上朝之时,史弘肇特地将贴身护卫增加到了两个都。朝服之内,也套了一件来自青羌的猴子甲,十步之外,可以挡得住任何弩箭的偷袭。
    如此庞大的队伍直奔皇宫,当然无法不引起外人的关注。才经过出府之后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开封府尹刘铢,就顶着满头大汗迎了上来。远远地将双手并拢到胸前,以武将之礼高声问候,也不管史弘肇能否听得见,“昔日帐下小卒刘铢,拜见指挥使大人!敢问大人,如此兴师动众,到底所为何事?”
    “当然是去上朝!刘府尊,难道我家大人带多少护卫随行,还需要提前向你报备么?”史弘肇的亲卫都指挥使周健良毫不客气地举刀在手,厉声喝问,
    “不敢!”开封府尹虽然穿着一身文官袍服,却依旧做像武将一般在马背上挺直了腰杆拱手,“昔日帐下小卒刘铢,愿为指挥使大人执缰!”
    说罢,翻身跳下坐骑,直接就朝队伍中央闯。亲卫都指挥使周健良见状,顿时手臂就是一僵。正琢磨着该不该指挥弟兄们将此人架开,身背后,却已经传来了史弘肇的声音,“罢了,尔等放他过来吧!他现在是开封府尹,的确有权过问老夫带多少随从!”
    “遵命!”周健良咬了咬牙,无可奈何地拉动缰绳,给刘铢让了一条通道出来。
    其他随行文武幕僚,面面相觑。谁也找不到理由,将刘铢挡在队伍之外。后者早在史弘肇还给刘知远做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那会儿,就已经在其手下效力。今天迎上来之后只字不提开封府尹的职责,却一口一个“昔日帐下小卒”,可谓是正把住了史弘肇的脉门,让素来看重香火之情的史枢密,怎么可能对其不理不睬?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刘铢已经来到了史弘肇的坐骑旁。果然伸手拉住了坐骑的缰绳,毫不犹豫地充当起了马前一卒。
    “子衡,不可,千万不可如此!”史弘肇顿时再也端不住架子,飞身下马,劈手夺回了缰绳。“你现在好歹也是一品高官,老夫不能如此轻贱于你!放下,放下,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好了,老夫肯定不会让你为难。”
    “若无将军昔日指点提拔,哪有属下的今天?”刘铢没有史弘肇力气大,只能松开了缰绳。随即,后退两步,肃立拱手,“是以无论将军今天做什么,属下都绝不敢横加干涉。只愿鞍前马后,为将军遮枪挡矢!”
    “这,这……”史弘肇原本以为,刘铢会拿自己所带的亲兵太多说事儿,却万万没有想到,身为开封府尹的刘铢,会如此直接地摆明态度,愿意跟自己共同进退。顿时,心中就觉得一暖,笑了笑,主动朝着亲军都指挥使周健良摆手,“德正,让一半儿弟兄回府。子衡刚刚上任,咱们别让他难做!”
    “大人!”周健良一拱手,本能地就想劝阻。谁料史弘肇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把眉头一皱,低声断喝,“别啰嗦,让新增加的弟兄回去休息。总共才一千多步路程,一百人和两百人,能有什么分别?”
    “是!”亲军都指挥使周健良不敢抗命,只好按照史弘肇要求,让自己的副手何穹,带着今天早晨多增加的那一百护卫打道回府。
    见史弘肇如此替自己着想,开封府尹刘铢也满脸感动。又以下属身份,向史弘肇行了礼,随即挺起胸脯,大声保证,“枢密大人放心,属下也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只要属下有一口气在,这汴梁城内,就没人能碰到您半根寒毛!”
    说罢,将胳膊一抬,居然又去替史弘肇牵战马缰绳。
    史弘肇虽然倨傲,却怎么可能让当朝一品大员,做自己的马童?赶紧抬手拍了对方胳膊一巴掌,笑着数落:“行了,子衡,别装模做样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老夫今天如果真的让你牵了马,明天咱们大汉国,就得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嘿嘿,嘿嘿,将军心肠好,就是知道体贴我们这些小兵崽子!”刘铢的脸色又是一红,躬下身,像偷糖饼吃被抓到的晚辈一样,大拍史弘肇马屁。
    史弘肇心中,顿时又想起了当初领着此人冲锋陷阵时的情景,笑了笑,轻轻挥手,“行了,既然你目的达到了,就回去做事吧。开封府尹,可不是什么闲差!”
    “属下,属下今天也打算去参加朝议,虽然属下愚钝,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但,但至少能替大人您壮壮声威。”刘铢满脸堆笑,再度表明姿态。
    史弘肇最近正觉得自己对汴梁的控制力大不如以前,见刘铢居然如此热情,便不愿冷了此人的心。略作沉吟,笑着点头,“也罢,咱们两个一起走走。反正还来得及。也有些日子,没跟你坐在一起喝酒了!”
    刘铢立刻打蛇随棍上,媚笑着回应,“可不是么,自打李守贞造反之后,大人您就忙得脚不沾地。我们这些属下,有时,有时真的不敢去打扰您!”
    “该来就来,老夫又不会把你丢出门外去!”史弘肇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
    对方曾经在他麾下效力多年,虽然算不上是铁杆心腹,袍泽之谊却也颇深。因此,谈着谈着,彼此之间就再也感觉不到丝毫的隔阂。特别是说到先帝刘知远生前,带领大家伙一起驱逐契丹人的壮举,那种与子同仇的感觉,竟然再度涌了满胸。
    只可惜,从史弘肇府邸,到皇宫的距离实在太短。还没等二人说尽了兴,队伍的正前方,已经出现了朱红色的宫门。
    “跟老夫进去,散了朝,咱们再一起喝酒!”对门口的禁军将领看都不看,史弘肇向刘铢吩咐了一句,随即带着亲卫,直接穿门而入。一直走到了宣政殿前三十步处,才又挥了下手,让周健良带着亲兵们,在殿前的空地上整队候命。然后迈动双腿,大步走上了汉白玉铺就的台阶。
    八名级别在三品以上的中书省和枢密院官员,紧随其后。开封府尹刘铢,则非常谦卑地,跟在了整个队伍的尾部。宣政殿内,小皇帝刘承佑已经起身迎接,宰相杨邠,吏部尚书苏逢吉,以及其他一些早就到了的文武大员,也笑呵呵地转过了面孔。
    一切如常,史弘肇顿时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迈过宣政殿的门槛。楠木做的门槛有些旧了,裂开的木钎,恰巧挂住了他的官袍后摆。
    “该修一下了!每年那么多钱,也不知道皇上都花到了什么地方!”史弘肇皱了皱眉,侧过头,打算吩咐身后的中书舍人路汶记下此事,散朝后找有司拨专款维护皇宫。眼角的余光,却恰恰看到开封府尹刘铢,正像幽灵一般朝自己飘了过来。
    “子衡——”双眉之间的区域猛地一麻,他果断侧身闪避,同时将双手握成了拳头。还没等手臂蓄满力气,耳侧忽然又吹过来数道寒风,几支弩箭,从小皇帝的御座后,疾飞而至。
    “砰!砰!”青羌瘊子甲,能挡住弩箭的利刃,却卸不去弩杆上的巨力。史弘肇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两支手臂粗的弩箭,送上了半空。圆睁的双目中,他看到中书舍人路汶和两名枢密院官员,被另外几支巨弩带着,从自己身下飞过,鲜血像瀑布般,撒满了汉白玉台阶。台阶上,开封府尹刘铢,手持一把短刀大开杀戒,凡是从他身边跑过的官员,无论文武,一刀一个,皆被其剁翻在地。
    “杀,杀光他们!”顾不得自身安危,史弘肇在半空中发出怒吼。他的亲兵们,的确已经拔出兵器,冲向了宣政殿大门。然而,大队大队的禁军,却从宣政殿两侧,从防火的水缸后,从供官员们休息的厢房里,从一切可能藏身的地方,蚂蚁般涌了出来,将他的亲兵们,迅速吞没在冰冷的刀光当中。
    注1:何进,东汉末年的权臣,何太后的哥哥。被太监张让等人,假托何太后的名义召入后宫,然后以关门打狗的方式乱刀砍死。
    注2:曹髦,魏文帝曹丕之孙,因为不满司马昭专权,所以带领一百多名心腹,在没有任何武将响应的情况下,直接杀向了司马昭的府邸。结果被司马昭麾下的爪牙击败,自己也惨死街头。
    第八章 峥嵘(一)
    “呯!”“呯!”“呯!”三支粗大的弩箭,从战船上飞出,贴着海面射向三十几步外的巨鲸。正在追逐鱼群的巨鲸虽然毫无防备,庞大的身体却恰恰来了个高速下潜。弩箭顿时失去了目标,徒劳地在海面上掠出了三道细长细长的白线,最后力道尽失,变成三根漂浮的木杆,随波起伏。
    “转舵,转舵,避开鲸鱼刚才出现的位置,把弩箭用绳子拉回来,上弦再射!”郑子明在甲板上用力挥舞着拳头,大声咆哮。原本白皙的胳膊上,布满了阳光留下的瘢痕。
    方头方脑的沙船在舵手侧操控下,艰难地旋转身体。虽然速度极慢,却依旧将船上的大部分兵卒闪了个东倒西歪。北方人不喜欢玩水,能在河沟里扑腾几下的都很少,骤然从陆地走上了甲板,一个个就都变成了软脚虾。连站稳都非常困难,更甭提是对着目标射箭挥刀。
    “注意,注意下盘。脚下不要用死力,就像骑马一样,颠起来,颠起来。让你的身体随着甲板一起动!”潘美两只手死死地抓着缆绳,背靠着桅杆,冲着周围的弟兄大声提醒。
    理论上,他的话语无懈可击。然而,两条正在哆嗦的大腿,却暴露了他纸上谈兵的事实。猛然间一个海浪涌来,沙船剧烈颠簸。刚刚“指导”了别人潘美,像只风筝般被甩到了半空中。全凭着一双手握得足够紧,才勉强没有被丢进滚滚波涛当中。
    “放松,腰杆放松!别一直绷着,腰杆绷得越紧身体越不灵光。脚趾用力,实在站不稳的,就拿绳子把自己绑在船舷的护栏上。”李顺儿穿着一条鼻犊短裤,像猴子般,在甲板上蹿来跳去。一边向周围的人施以援手,一边不停地介绍自己的心得。
    与众人的尴尬情况不同,他从第一次出海时起,就展示出了超强的适应能力。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便可以在甲板上张开双臂行走。如今更是奔跑跳跃,与平素在山间赶路没任何分别。
    “李将军,拉我,拉我一下!”
    “晕,我头晕!”
    “给我,给我一根绳子,快,快给我一根绳子!”
    “救,救命……”
    四下里,叫喊声响成了一片。被郑子明从沧州军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们,惨白着脸,佝偻着腰,不停地向李顺儿请求援助。好不容易有了表现机会的李顺儿则来者不拒,听到哪边的叫喊声大,就迅速地跑向哪边,或者将失去平衡的弟兄们挨个扶稳,或者给无处借力的弟兄手中塞上一根缆绳,或者将已经嘴唇发黑的弟兄扶到船舷旁,用绳子捆住腰,让他们可以放心向水里大吐特吐。
    “这,这就是你的海上奇兵?”一道修长的身影从桅杆顶盘旋而下,像个燕子般落在了郑子明身边,笑着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