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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节

      江玄瑾皱眉,看了他们一眼,而后道:“暂不定罪也可以。”
    众人一听,都松了口气,正想说君上如今终于开窍了,谁知道他接下来后半句就是:“谋逆之案,由本君来审。”
    “君上?”李怀麟有点意外,“可尊夫人……”
    “陛下是觉得本君会徇私枉法?”江玄瑾问。
    李怀麟迟疑地摇头:“不是。”
    “那便好。”江玄瑾拱手,“臣定会将相关人等罪责全部审清楚。”
    说罢,低头行礼,转身就离开了大殿。
    大殿里安静了片刻,李怀麟看着他那远去的背影,突然低声道:“也好。”
    齐翰没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很是担忧地道:“陛下,若牢里那些人说出实情……”
    “那又如何?”李怀麟笑了笑,“谁也没证据。”
    齐翰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朝他拱手:“陛下英明。”
    不是他英明。这些本就是皇姐会的手段,不留证据地让人去死,谁也拿她没办法,不是吗?
    李怀麟笑了笑,轻轻抚了抚椅子扶手上的龙头。
    江玄瑾去了大牢,先将徐仙韩霄等人挨个提审,问了一遍。结果这两人招供,说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话——他们是以为他被困御书房,所以来救他的。
    “救本君?”他嗤笑,“本君与各位的交情,似乎没好到那个份上。”
    韩霄咬牙道:“谁同你交情好?要不是殿下担心你担心得一晚上没睡,谁愿意去救你?”
    一听这话,江玄瑾手指微僵,慢慢地将袖子拢紧,寒着眼神道:“这种话,你以为本君还会信?”
    “爱信不信。”韩霄怒道,“殿下真是瞎了眼,看上谁不好,竟栽在你的身上!”
    栽一次不算。还栽了第二次。
    没耐心听他大吼大叫,江玄瑾挥手让人来把他关回去。
    乘虚上前来问:“还要提审别人吗?”
    江玄瑾沉默,良久之后才让人把白皑给提了上来。
    昔日文院里见着的斯文无比的人,如今跪在他面前,倒是眼神凌厉,露出两分凶狠来。
    “江深的卷子,是不是丹阳让你写的?”江玄瑾平静地看着他,问。
    “不知道。”
    “这问题跟谋逆一案无关。”江玄瑾道,“但你最好是认真回答我。”
    白皑抬眼看他,眼里满是讥讽:“既然无关,君上问来做什么?”
    是啊,他坐在这里,是要审谋逆之案的,怎么审着审着,突然就想起问这些了呢?江玄瑾自己都想笑,可看着面前这人,他还是执着地问:“是不是?”
    白皑不说话了,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盯着他看了片刻,江玄瑾道:“不愿意出卖她?你们倒是护主。她是给了多少好处,才换得你们这么多人死心塌地地跟着?”
    好处?白皑想了想,轻笑了一声:“殿下只给了我一支毛笔。”
    一支很普通的毛笔,给他的时候却说:“从今以后,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考功名本宫也替你添名字,只要你活下来,就会发现这人世间有趣的事情还多着呢。”
    说着,一把将他从落花河里拉了起来。
    当时他身上的水溅了她一身,他有些惊慌,面前这人却是笑得明艳不可方物,不甚在意地拂了脸上水珠,拉着他就往外走。
    “人要努力活着才好哇。”她道。
    那句话的语气,白皑现在都还记得,充满了朝气和希望,让人听着就觉得有了活下去的力量。
    然而,说那句话的人,昨日差点就抹了自己的脖子。
    眼里戾气更重,白皑道:“君上这等无情之人,如何懂得情谊珍贵?多说无益,要杀要剐,不如给个痛快话。”
    飞云宫的人骨头硬,这传言果真是不假。江玄瑾冷笑,转头对乘虚道:“把白家四小姐请过来。”
    许久不曾从自家主子嘴里听见这个称呼,乘虚怔了怔,随即便应下,转身去提人。
    怀玉睡过一觉,脸色依旧惨白,早起就不断呕吐,牢房里的残羹剩饭,更是让她吐得死去活来,半口也吃不下。
    正难受呢,乘虚的声音就在牢房外响起:“夫人,君上有请。”
    第59章 皇姐
    听见这话,她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才从稻草堆里爬起来,跟着乘虚往外走。
    “您还好吗?”乘虚看了看她的脸色,眉头也没能松开。
    怀玉想朝他笑,但嘴唇干得厉害,一扯,竟然裂了口子,血珠子飞快地冒了出来。
    乘虚吓了一跳,只不过一夜没见罢了,怎么感觉夫人好像憔悴得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抿了抿唇,一股子铁锈味儿,怀玉垂眸不再看乘虚,只踩着大牢濡湿的地,一步步往审问室而去。
    审问室里点了很多灯,亮得让她有些不适应,进门闭眼半晌,才看清里头的场景。
    江玄瑾背对着她站在白皑面前,白皑跪在地上,看见她来,背脊挺直了些,目光里充满担忧。
    “主子。”乘虚进去禀告,“人带来了。”
    江玄瑾没回头,青珀色绣雪松的袖子微微被拢起些:“不进来跪下,是还要本君请吗?”
    冰冷的语气,比昔日朝堂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怀玉轻笑,穿着囚服走去白皑身边,低着头缓缓跪了下去。
    “拜见君上。”她说。
    江玄瑾侧眼看向别处:“殿下的人嘴巴紧,本君撬不动,不如就由殿下亲自来吧。”
    撬白皑的嘴?怀玉怔了怔,随即想到梁思贤的事情,低声朝白皑道:“你傻吗?事到如今,那些个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幸好是江玄瑾在问,换了别人来,二话不说就动刑,他岂不是还得受一顿皮肉之苦?
    白皑执拗地摇头——没有殿下亲自松口,他是绝不会说半个字的。
    “真是……”怀玉又气又笑地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红。
    前头放着的长桌被人叩了叩,脆响几声。
    “时候不早。”江玄瑾面无表情地道,“还请殿下利索些。”
    收回目光,怀玉看向他衣摆上的绣纹,已经没了开玩笑调戏人的兴致,正色道:“选仕一事,我利用了二哥和你,送二哥的护身符里有迷药,他出门就嗅过,去考场上自然是困倦不已。他的印鉴是我偷拿的,给了白皑,印在了他自己写好的卷子上,再把印鉴偷放去了掌文院。”
    如此一来,白皑交上去的卷子到了最后审阅的时候,看的人就会以为是把寒门和高门的卷子弄混了,凭着印鉴就会把白皑的卷子归成江深的。
    而江深,江家人。他知道自己交的是白卷,便会提出异议,江玄瑾定然为自己二哥详查此事,一查就会发现梁思贤其他的卑劣行径。
    眼里墨色翻涌,江玄瑾道:“所以文院那幅字画,是你故意让人挂的?”
    “是。”怀玉点头,“文院本就是陆景行的铺子。”
    什么偶然看见了相似的笔迹,装得那么像,竟是在一步步引着他往她设计好的圈套里钻。
    江玄瑾冷笑出声:“是我傻。”
    怀玉垂眸,沙哑着嗓子道:“梁思贤徇私舞弊是事实,他祸害寒门学子多年,也是事实。”
    “你骗我。”这才是最大的事实。
    “我不骗你,你会怀疑梁思贤吗?”怀玉问他,“在你眼里,梁思贤是不是个德行不错的好官?”
    江玄瑾皱眉看她,就见她突然抬了头,一双杏眼直直地看过来。
    “君上哪里都好,就是太过纯良刚正。你以为你正直,全天下的人就都表里如一地正直?”她轻笑,“多少人道貌岸然阳奉阴违,又有多少人当着你的面德行高远,背着你沆瀣下作,你真觉得你眼睛看见的东西,就是全部的事实?”
    分明是清秀内敛的杏眼,在她这里,却迸发出一股子摄人的气势来。
    他为什么一直没发现呢,这个人的面貌和她的性子,压根就不是一路的。
    心口闷疼,他移开视线,沉声道:“这就是你骗我的理由?”
    身子有些受不住,怀玉跪坐下来,垂眸道:“骗你是我的不对,抱歉,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手指收拢,慢慢紧握成拳,江玄瑾道:“你利用我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有没有想过,一旦被他发现,会是什么后果?
    怀玉看着他,沉默。
    怎么可能没想过呢?可当时即便是想了,她也依旧会这样做。
    看一眼她的表情,江玄瑾也明白了:“你压根没想与我安稳过一辈子。”
    这句话说得很轻,回荡在审问室里,像夹着秋雨的凉风。
    李怀玉呼吸有些困难,白着脸看着他。
    江玄瑾僵硬地站了好一会儿,垂眸道:“我一直没有问过你,柳云烈派人去搜墨居的那天,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把青丝转移去其他地方。”
    “也没问过你,为什么在你眼里,陛下比我重要那么多。”
    “眼下这些问题都有了答案,你可还能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心口一点点收紧,怀玉像是预料到他要问什么,颇为狼狈地别开了头。
    然而他的声音还是钻进了她的耳朵:“去白龙寺那一日。将我的行踪泄露给孙擎的人,是不是你?”
    果然。
    怀玉捏了捏手,慌张和心虚涌上来,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这件事她是愧对他的,御风说那日凶险万分,他差点就要回不来。
    当时马车经过树林,他还伸手替她捂了口鼻,回去之后,更是半个字也没同她提,是完完全全信任她,怕她担心害怕,将她护得好好的。
    可她……将他当成了饵,甚至没有顾及他的生死。
    指甲掐进肉里,她不敢抬头,也不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