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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老太医身子一抖,连连点头:“是,是,是。”是了三声后,他才鼓足勇气说道:“臣观皇上脉相,看似平和,实则略有异状,似乎生育上受了些影响,臣不敢……”
    他话未说完,就被皇帝一脚踹倒在地。
    皇帝满面怒容,再次抬脚要往他心窝踹:“谁给你的胆子胡言乱语?朕直到今日,尚能夜御数女……”
    老太医不敢硬接皇帝这一脚,急急忙忙往后旁边移,口中呼号着“皇上饶命”,他也是男子,知道男子对这种事情看得极重,这关乎的不仅仅是面子,还有子嗣传承。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话已出口,无法再收回,他只能续道:“皇上,生育子嗣与夜御数年并没有多少关联。臣才疏学浅,医术不精,臣诊断出来的结果是这般,皇上若不信,可再请名医诊断。臣,臣……”
    他心头惶急,此番进宫,只怕有命来,无命回了。他之前很少给皇帝诊脉,宫里近些年无人有孕,他也猜测过问题是不是出在皇帝身上。——他精通妇科,他很清楚,如果女子不孕,并不全都是女子的原因。
    这许多年来,每月都有人给皇帝请平安脉,然而皇帝有自己常用的太医,那几个太医确实也精湛,但术业有专攻,对这方面未必精通。他想,如果不是他自小研究妇科,又无意间见过一本奇书,他恐怕也不敢猜测皇帝的身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见老太医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心反倒平静下来。他隐隐约约也有点恐慌和相信了。但他毕竟是见过风浪的。怒火减退后,他格外冷静:“不用吞吞吐吐,遮遮掩掩,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今日是晋王的生辰,朕不杀你。”
    老太医心中一凛,咬了咬牙,想着最坏不过是一死。他一生痴迷医术,无儿无女。唯一的徒弟也被他派出去增长见识去了。
    他活了七十二岁了,即使皇帝真杀了他,那也够本了。
    于是老太医端正跪着,肃了神情,一五一十道:“皇上容禀,臣看皇上的脉相确实有异,像是受了什么损耗,不利精行。”他顿了一顿,续道:“而且,应该有不少年份了。”
    皇帝如遭雷击,心声大震,他竭力使自己看起来毫无破绽,沉声问:“什么叫受了损耗?还不少年份?”
    珍妃那一双儿女出世,距今也有快十六年了。
    皇帝努力回想着往事,除了他十三岁上受过一次伤外,他并未受过其他伤,何来损耗一说?而且那伤虽说是在小腹,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后来不还陆陆续续数年内有了十个子女?
    不等他发问,老太医便道:“应该是一种药,一种霸道无比的药。皇上的身体看着龙精虎猛,实则,实则有些虚了……”
    他很明白,不只是有些虚。皇上是喝了一种药,那种药他只在一本奇书上看过。据说是前朝有个神医,他与他夫人感情深厚,成亲十几年,夫人几乎年年有孕,几次鬼门关挣扎。虽说多子多福,可那神医到底还是心疼夫人,也不忍心让夫人再喝绝育药损耗身体,就研制了一种让男子绝育的药,自己喝了。
    据说那神医夫人,后来确实未曾怀孕。
    ——这些都是老太医在一本残缺不全的奇书上看到的,那药的配方、以及用药后身体状况,他都记得,从不曾忘。当时他想着这种药有伤人和,不宜流传,还特意撕去了那一页。
    他一生行医,先是在民间,后是在宫廷,见过内宅阴私,女子被灌绝育药,但是从未有过男子喝绝育药之事。
    他今日第一回 见,竟是当今皇帝。
    “什么药?”皇帝咬牙问道。分明是毒!
    “鸳鸯散。”
    皇帝微微一怔,继而冷笑,很好听的名字,却是这么一种药。他不想相信老太医的,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个不算聪明的老头儿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他心里时而一片冰冷,时而充满怒火,冷热交替,他猛地站起身来,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皇上!”
    皇帝摆了摆手,勉强站好。他喉头腥甜,沉声问:“可有解法?”
    老太医暗暗叫苦,从皇上脉相来看,喝这药也有十多年了,怎么可能再解?再者,即使他花了三年五载,研制出了解药,皇帝的身体还需要再调理个三五年。届时皇帝年过半百,即使治好了,也没什么必要了。
    见他久久不答,皇帝心中如明镜一般,知道定是无解决之法了。皇帝连咳数声,竟咯出血来。他神色微变,自己伸手抹了去。他面无表情:“你既知道此药,那必然知道解法。这件事情,你知朕知,若给第三人知道,那你,也不必活在人世了。”
    他也不看老太医,继续问道:“你说有些年份,那究竟是多少年?”
    他也好查一查,到底是谁,向他下的黑手。
    “十八年?”老太医估摸着已逝的齐王殿下的年纪,说道,“大约是十七八年?十七年吧?”
    他觉得是十八年,但是齐王殿下如今活着也才十六岁。齐王殿下是在河东赈灾后离世的,他想,应该是他诊错了。
    皇帝没有回答。十七年,嗯,差不多也该是这个时候,老四若活着,今年可不就是十六岁么?但是老太医眼中的不确定,教他心下生疑。
    他现在任何人都不信任,包括他的子女后妃。
    谁会对他下黑手?他接触最多的,除了朝臣,也就只有后宫诸人了。宫里,他的那些女人,无不想生下他的孩子,好有指靠,不可能做这种蠢事来。
    会不会是寇太后?这老妖妇当初不得不选了他继位,也许她心里还向着自己的儿子,想要他断子绝孙,好让自己儿子继位?
    皇帝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恨不得想法子直接弄死寇太后。然而仅存的一点理智,教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对,如果是寇氏,那寇氏也该对他其他的儿子下手。
    不,不,也许是还没到时候。她在等待时机。如今老四不就死了么?还有三个,她一个一个来……
    皇帝心里纷乱,他努力让自己平静。
    大胆孙氏,与侍卫有染,怀了孽种,那孽种没了,可这也表明,他后宫不太平。谁能保证他之前的那些子女都是他的呢?
    他都能被人下药,还有什么是不能的?
    皇帝教老太医先退下,暂且留其性命。他要彻查真相。
    至于孙氏和那个侍卫,也不用活了。皇帝吩咐了一声,教人结果了他们,将尸体扔于乱葬岗。对外宣称孙氏暴卒。
    皇帝开始寻奇人,他要一一验证,他这几个子女,是不是都是他的血脉。
    四子六女,活下来的不多。
    他细细回想着他们的容貌,确实都与他有相似之处,唯一不像他的老四,则像极了自己的生母。老四?皇帝皱了皱眉,若真是十七八年前,那老四?
    老四到今年年底也才十六岁啊。
    当年大苏氏早产……
    皇帝合上了眼,再睁开眼时,眼底一片血红。
    他对老四的身份存疑。
    他命人去唤那老太医回来,想知道具体年份。然而侍卫告诉他,老太医还未走出皇宫,就一跤跌在地上,没了呼吸。
    皇帝大怒,却奈何不了一个死人。他一面派人寻访民间名医,一面查探验证现存几个子女的身世。
    同时他旁敲侧击,去探寇太后的口风。
    他想立刻去做的事情有很多,不过他最需要做的是把他身体调理好。他这一气,直接就病倒了。
    晋王生辰当日,宫里出了几桩大事。小产没多久的孙氏暴卒,先时曾为其诊脉的老太医也摔死在宫里。皇帝惊闻两个噩耗,兼之天气又热,忧心成疾,病倒了。
    秦珣是傍晚听说此事的,皇帝身边的太监宁遇才宣他入宫侍疾。
    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告诉秦珩,只换了衣衫,擦了把脸,急匆匆就进宫了。他心里纳闷,父皇怎么会突然就病倒了?清早进宫谢恩时,还好端端的啊。
    虽是父子,但他极少进皇帝的寝宫,此番进去,还有些忐忑不安。
    然而他进了皇帝寝宫,却未被允许近前去见皇帝。
    他只听皇帝说道:“珣儿来了?”
    “是,父皇怎么了?”秦珣离得远,又隔着床帏,看不清父皇的面容,只是听其声音,并不见多虚弱。
    秦珣哪里知道皇帝费了多大力气,才能说的四平八稳,不显丝毫虚弱。
    “年纪大了,突然有些不适。”皇帝的声音从床帏后传来,他咳嗽一声,“没什么大碍。”
    “父皇一定要保重身体。”秦珣轻声道。
    父皇传他来侍疾,那他自然得做些侍疾的事情。他记得瑶瑶小时候在丽妃跟前侍疾时,亲自熬药,也曾喂药,细致体贴。
    皇帝咳嗽了两声。
    太监孙遇才小声道:“王爷,皇上的病,需要一味药引,还得王爷帮忙。”
    “什么药引?”秦珣忙问,“我这就去寻。”
    “需要王爷一滴血。”孙遇才道,“方子是古怪了一些,但是能药到病除。”
    秦珣毫不迟疑:“莫说一滴,便是十滴也使得。”他看向床帏掩映的龙床,轻声道:“父皇给了儿臣性命,如今不过是一滴血罢了。儿臣安敢推辞?”
    早有小太监捧了碗、锋利的匕首、细麻布、金疮药等物上前。
    秦珣扫了一眼,又看一眼床帏后的父亲,心头有些凉意。他想,哪里是什么药引?恐怕是父皇在试探他是否忠心吧?当然,也有可能不是这样。或许他一拿起匕首,就会有侍卫涌入,说他意图行刺皇帝?
    他不能不防。
    但是在这关头,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他握了孙遇才的手,拿起匕首,在后者惊疑的目光中,划伤了自己的左腕。
    鲜血涌出。
    小太监苍白着脸,忙用碗去接。
    说是一滴,但是血流出来,又怎么可能只有一滴?小巧的碗,很快流了一碗底。
    秦珣面色不改,连呼吸都未加重一点。他松开孙遇才的手:“不知够不够?”
    “够,够了!”孙遇才回过神来,“王爷一片孝心,天地可鉴。”
    秦珣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他也没用金疮药,自己撕了中衣的半幅袖子,裹了伤口。
    小太监端着那几件物事退了下去。
    少时,又有人端药进来。
    秦珣自然而然要接过药碗,却被孙遇才拦住了。
    孙遇才笑笑:“这事儿老奴来就成了。”
    “诶,本王身为人子,前来侍疾,又怎能让孙公公代劳?”秦珣不动声色,并不退让。
    两人僵持之际,皇帝开口:“还是让遇才来吧。今日是珣儿的好日子,你累了一天,先回府休息吧。”
    父皇开了口,秦珣不能拒绝,但还是道:“儿臣不累。父皇龙体有恙,儿臣又怎能好好休息?”
    他说的情真意切,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你回去吧,朕等会儿喝了药,也要休息的。”
    秦珣只得告退而去,面上还有些依依不舍。
    他出宫时,天已经黑了。六月底的夜晚,风吹在身上,冷飕飕的。他今日喝了些酒,但此刻异常清醒。
    他提高警惕,暗暗留神埋伏,好在他平安无虞,出了宫门。
    在回府的路上,他还在回想今日之事。父皇此举着实古怪,莫非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
    回到晋王府,秦珣看到了在他房门外徘徊的秦珩。
    他房门的灯亮着,她就在门外,踱来踱去。
    光线黯淡,她的面容他看不清楚。但她的身形,他一看便知。
    想到她在这儿牵挂着他,他心里一暖,加快了脚步。
    “瑶瑶。”
    “啊?哥哥。”秦珩闻声抬头,面带喜色,她也迎了上来,“父,他,怎么样了?”
    她原本想着他今天生辰,可能会喝酒,教人备了醒酒汤,打算给他送去,却得知他突然进宫了,还说是进宫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