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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浣纱有些尴尬,讪讪地放下了紫砂壶,“我去找这府里的下人,让她们去沏茶过来。”
    这话说得容易,哪里找去?这屋里半个晋王府的人都没留下,她们又是初来乍到,哪里好乱走?
    只听堂屋大门一声轻轻的吱呀,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走进了寝室之中。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穿着碧色流苏缎面裙走了进来,手上捧着茶壶,上前来盈盈施礼。
    “给侧妃娘娘请安,奴婢红妆,是拨在娘娘这静清院里的丫鬟。”
    沈风斓打量她衣着神态,应是个有些体面的婢女,不是一等也够得上二等了。
    她说着不必多礼,又给浣纱使了个眼色,浣纱从袖中掏了个荷包递与红妆,从善如流地跟着她的称呼,“我们娘娘请姐姐喝茶。”
    说着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茶壶,倒了一杯递给沈风斓。
    红妆的指尖悄悄一捏那荷包,感受到里头的分量,迫不及待就要离开,“多谢娘娘赏赐,奴婢先告退了。”
    看她离去的背影匆忙,就好像有鬼撵她似的。
    红妆一走,沈风斓习惯性地将别在腰间的银针取出探了探那茶水,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地啜了一口。
    这茶水可不是那么好喝的,再不当心的下人也知道在新妇进门前备好房中的茶水,这一小小的插曲,让她从一整日晕晕乎乎中清醒了过来。
    那位晋王殿下,是绝不会喜欢她的。
    虽说那一夜云雨是晋王之过,可晋王为此受了圣上的斥责和冷落,只怕会把罪责都怪在自己身上。
    何况她原是钦定的宁王正妃,宁王就算对自己无意只怕也要恼怒,兄弟不睦,又得归罪于她这个红颜祸水。
    沈风斓想得很开,她明白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叫嚣自己无罪是没有用的。
    她身为女子,便是原罪。
    可是这位晋王殿下亲自迎亲,过程中也没有做出什么不给面子的事情,使她忘了自己的处境。
    那一座空空的紫砂茶壶,已经说明了晋王对她的厌恶。
    偏又让那个红妆送了茶水来,叫人面上抓不住把柄,心里又刺挠。
    静清院中半点响动也听不到,这一院的冷清,真是映照了这个院子的名字。
    哪有新婚女子的院子叫这个名字的?不似新房,倒像是面壁思过的所在。
    她气哼哼地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再倒一杯来吧,”她实在渴的紧,晨起吃的那个青团黏糊在喉中,格外不适,“嗓子粘得很。”
    幸而如今已过了孕吐的时期,否则她只怕在婚礼的过程中就憋不住了。
    浣纱和浣葛一脸小心翼翼,觉得这院子里气氛古怪,方才进来的丫头也古怪。又不敢多说什么,怕沈风斓不悦而动了胎气。
    看浣纱去倒茶,沈风斓对站在一旁的浣葛道:“把这些劳什子都脱了吧,我的脑袋都被缀疼了。”
    一整幅赤金打造的凤冠,配上六把一模一样的凤钗固定得结结实实,就好比顶着一颗大西瓜走了半天那么累人。
    浣葛想起了出门前喜婆的千叮万嘱,“小姐,一会子说不准会有女眷来闹新房,若是脱了一会子就来不及戴了。”
    沈风斓自顾自拔起了一根小指粗的凤钗,懒懒地开口,“你放心罢,不会有人来的。”
    这院子比义庄还冷清三分,会有人来才怪了。
    第32章 不在
    外头的蝉声闹哄哄地响了起来,沈风斓歪在榻上歇息,顺着半开的小窗看出去,这静清院外头是一片长势甚好的梧桐树。
    她在沈府的桐醴院便是因院中有几株梧桐而取名的,比起晋王府的这一片,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梧桐是佳木,上古便有凤凰非梧桐不止,非醴泉不饮的传说。
    沈风斓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这样一大片的树木在赫赫王府中只能种在角落之处,看来她这静清院是真的僻静。
    她的视线淡淡地收回,落在那扇半开的小窗上,乌木的花结窗格细密。寻常人家用竹篾纸糊窗格,这里却换成了薄薄的蚌片,既能透光又不惧雨水,珠光璀璨。
    再细看她身下的这张八宝镶嵌而成的花梨木榻,上头随意搭着的弹枕亦是簇新的鸳鸯绣薄锦制成,靠在上头肌肤微凉不生汗渍。
    更不必说那张摆在当中的八角紫檀木几,并靠窗那一排同色的雕刻古典四大美人的玫瑰椅……
    她微微合上了眼,不过空架子罢了。
    晋王为着她沈府嫡小姐的名头不好得罪,这些动用之物样样贵重妥帖,只是她身怀有孕嗅觉格外敏感,闻得出这屋子里有人为掩盖的大修过的气味。
    一处坐落在王府角落树林边的小院,为了安置她这个身份贵重的侧妃特意换了装饰。这般麻烦,晋王到底不肯给她一个靠近王府中心地带的位置。
    她万分庆幸,好在有这个位高权重的便宜老爹,否则她怕是连这空架子都享受不到。
    她合目思考的当儿,浣纱和浣葛两个眼神你来我往,不知打了多少个机锋。
    浣纱侧耳倾听院外的动静,飞了一个眼刀给浣葛,“这晋王府好没规矩,就叫那个红妆来送个茶?把小姐一个新媳妇撂在这里算什么?”
    浣葛被这眼刀吓了一跳,深知浣纱一向护着沈风斓,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她的眼神有些犹豫,“咱们要不要出去叫人?”
    浣纱皱起了眉,“咱们是小姐的陪嫁丫鬟,要注重礼数,不能随意叫。”
    浣葛略思索了一下,看向沈风斓,“要不咱们问问小姐?总不好就这样呆着,连热水吃食也没得。”
    浣纱亦看向沈风斓,此时她正好睁眼,浣纱二人无声的眼神机锋结束。
    “小姐,可是有什么不适吗?”
    她倦怠地轻轻摇头,“有人来了。”
    这一下子呼喇巴来了好多人,一个婆子和方才来过的红妆领着头,她二人的衣裳格外鲜亮,后头领着的七八个丫鬟婆子则次了一等。
    这些正是这静清院的下人了,方才一个也没有,叫人尴尬了这许久才来,浣葛的心里格外不自在。
    连她都看出来了这分明是故意的,自家小姐必然看出来了。
    沈风斓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坐直了,含着笑听那领头的婆子说话。她本就生得极为美貌,一双眸子秋水般温柔,叫人一见便生了三分好感。
    那领头的婆子原是来看这新媳妇的笑话的,见她面含微笑看不出半点委屈,倒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收了一半。
    “老奴是内院的管事婆子,人称一句芳姑姑。从前府中未有王妃,内院无事便由我这个老婆子瞎管着。如今侧妃娘娘进了门,日后还要辛苦娘娘。”
    沈风斓听芳姑姑这称呼古怪,细瞧她通身气派,想着这晋王是宫中皇子,他的府上据说连个姨娘都没有,这样一个婆子怕是有些来历。
    她初来乍到不知水深水浅,哪敢接这辛苦不辛苦的话,只笑答了一句“芳姑姑好”,又打赏了众人荷包。
    浣纱把袖中一气儿八九个荷包都掏出来,袖子顿时瘪了,那些丫鬟们的腰包鼓了起来。
    领头的芳姑姑自然得的是最厚的一份,她客气地颔首称谢。红妆先前已得过了,见浣纱又给了她一个,喜得合不拢嘴。
    这两人倒有意思,一个度其气派像宫里的老人,一个举止轻浮比寻常人家的丫鬟还不如。
    紧接着芳姑姑把带来的丫鬟婆子们和她介绍了一通,这些都是屋里做精细活计的,那些粗使的还没资格到她面前。沈风斓又让浣纱二人给芳姑姑见了礼,芳姑姑见她两个举止有礼,对沈风斓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红妆原是府里的大丫鬟,娘娘身边这两个孩子都很好,想来也比红妆妥帖。”
    芳姑姑此话一出,红妆飞快地瞄了她一眼,丝毫没有避着沈风斓主仆的意思。
    芳姑姑面色不变,只是眉头轻轻一挑,想来是看到那个眼神了,“侧妃娘娘新过门,若这些奴才有什么不好之处尽管告诉老奴罚她们。今日是娘娘新婚之夜,老奴就退下了。”
    沈风斓忽见后头那些丫鬟婆子们脸色一凛,好像芳姑姑说的不是新婚之夜,而是抄家灭府似的。
    她也想装作没看见,可惜太明显了。当着芳姑姑的面她不装也得装,心平气和道:“姑姑慢走。”
    芳姑姑走后,剩下的人就按耐不住了,仿佛小学生参加短跑比赛,个个筋肉紧绷恨不得枪一响就跑出去。
    眼前这些人素质参差实在太大,芳姑姑训练有素落落大方,可她是王府内院的管事,不是静清院的管事。
    余下的两个婆子年纪大些看着还好,那些十四五岁的小丫鬟,看起来慌脚鸡似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这是二等丫鬟?在沈府也就只能勉强抬举到三等。
    再看那个所谓的大丫鬟红妆……沈风斓觉得很绝望。
    仿佛对芳姑姑刚才轻视她的话很是愤懑,红妆也不像怕鬼似的了,主动开口道:“侧妃娘娘,拨到静清院的大丫鬟可不止我一个,还有一个绿翘呢!”
    这名字听得沈风斓一阵恶寒,野史记载唐朝女道鱼玄机的侍女便名绿翘,最后鱼玄机杀了她自己也被送进衙门判了斩刑。
    也不知是谁给这丫鬟起这等名字,她可不想做那鱼玄机……
    她放下了那典故,强压着不适,只柔声问红妆,“哦?那她今日为何不在?”
    第33章 桃花眼
    红妆待要答话,只听见外头脚步响,一个粗使的丫鬟站在门外禀报,“奴婢给侧妃娘娘请安,因姐姐们都在屋子里与娘娘说话,奴婢只好逾矩来通报。正房那边派小厮来传信,说是殿下吃多了酒醉了,前头酒席摆的离正房近就送去那边了。”
    说晋王喝醉了被送到前头正房去了,就差来一句直白的“今夜就不来静清院了”。
    离得太远沈风斓看不清这丫鬟的面貌,听她口齿爽利,站着的姿态端正,心中不由一叹。
    这方是晋王府粗使丫鬟的水平,拨到她屋里这几个一等二等的丫鬟,比一个粗使的还不如。
    裁判举起了发令枪,那些丫鬟们听到晋王不来的消息表情越发紧绷了,恨不得现在就撒丫子跑了。
    沈风斓不由好笑,这些小丫鬟不知道从哪里提拔上来的,胆子这样小。难道晋王不来入洞房,她还能把这些丫鬟杀了泄愤?
    她本着积德的心肠柔声道:“既如此你们都先下去吧,红妆带我去正房拜见王爷。”
    丫鬟们做鸟兽散,唯有一个婆子下去前看了红妆一眼,她的眼睛便轱辘轱辘地转了起来。
    也不再重新戴凤冠凤钗,她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头上挽了一个简单的篆儿,带着浣纱二人一同随着红妆去正房。
    临出门前在院中看到了她陪房的家人周忠家的,正忙忙地归置东西,见了她上来行礼问安。
    “怎么只你在?廖水安家的和钱宝家的呢?”
    周忠家的不到三十年纪,高挑身材,梳着乌油油的妇人发髻,笑起一口白牙,“今日是小姐的好日子,她们喝两杯喜酒就回来了,我趁着天还亮收拾收拾。”
    沈风斓暗暗记下,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她猜想的果然不错,这静清院偏远得很。走了好半日才穿过了一个花园子,待过了一处水榭之后,红妆了撂挑子不干了。
    “侧妃娘娘,正房就在那里,红瓦飞檐的那一座,”红妆双手捂着肚子,“哎呦!奴婢实在肚子疼,不能领您过去了。”
    浣纱下意识地皱了眉,沈风斓还未开口,她已经自顾自捂着肚子绕到水边假山后头去了。
    沈风斓抬头向着红妆指的方向一看,红瓦飞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