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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第016章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正值晚饭时间,宋家所有人都聚在堂屋里,喜宝那一声高呼,叫所有人都听了个正着。一瞬间,除了那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喜宝就不用说了,她啥都不懂,只冲着张秀禾挥手叫着:“妈!肉肉!”
    张秀禾一脸的尴尬,像是解释一样的对喜宝说:“我是大妈。来,叫‘大妈’。”
    “妈!!”
    见她这样,张秀禾知道再解释也没用,只好叹着气端起给毛头准备的那碗肉糊糊给她瞧:“我有,你自个儿吃。”
    两碗肉糊糊瞧着一个样儿,又因为毛头胃口大,他那份看着比喜宝多。喜宝看了看,立马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扭头冲着赵红英说:“吃!”
    赵红英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顺手喂了喜宝一勺:“啥时候才会叫奶奶呢?喜宝,来叫奶奶。”
    喜宝忙着吃呢,肉糊糊被煮得透烂,虽然里头只搁了一点点盐,可味道却十分的不错。一口肉糊糊被咽下肚,她赶紧再度“啊”的一声张开嘴,像极了鸟巢里嗷嗷待哺的小幼鸟。
    小半碗肉糊糊很快就叫喜宝吃了个干净,当然毛头吃得更快,至于其他人,除了给喂饭的两人留了肉外,也赶紧一筷连着一筷吃。算算日子,自打过年分的肉吃完后,这还是今年第二回尝到肉味儿。
    至于先前那段小插曲,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所有人都齐齐的选择了沉默。
    也不是真的沉默,等入夜各回各屋后,宋卫国还是说了张秀禾几句。张秀禾也委屈啊,她真的只教了“大妈”,谁知道喜宝会这么叫的?不过,转念一想她就乐了,这说明了啥?喜宝跟她有母女缘呗!
    最终,宋卫国放弃了给媳妇儿说理,爱咋咋地。
    而对面西屋里,宋卫民心里也挺不好受的,在宋家老俩口的影响下,他其实并不重男轻女。相反,因为喜宝是他头一个孩子,他心底里还是挺喜欢的。可惜呀……
    袁弟来进屋后,一眼就看到他满脸苦闷的坐在床沿上,就问:“想啥呢?”
    “想喜宝。”宋卫民闷闷的开了口,抬眼看她时,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她那已经显怀的肚子上。
    “有啥好想的?”袁弟来扶着肚子走到床沿坐下,“我妈说的没错,闺女就是赔钱货,这才丁点儿大呢,连亲妈都不认了,等我老了还能指望她养我?”
    “这不是还小吗?”
    “打小就这样,长大了还得了?老话都说了,三岁看到老,那就是个白眼狼!”袁弟来越说越气,胸口连带肚子都起起伏伏的,“从来只听说爹妈不认孩子的,没听说还有倒过来的。这闺女有啥用?得亏我原就没指望她。”
    宋卫民还想劝,可袁弟来却急急的打断了他:“你别劝我,我不指望跟着她享福,你也别叫我惦记着她。好歹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我可没对不住她!”
    “这不是……算了算了,听你的,都听你的。”宋卫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其实他们哥仨性子太相似了,说不过媳妇儿,那就只能认了。
    ……
    第二天,赵红英出工时一直在想心事,她昨个儿就琢磨了半宿,回味着喷香的野鸡肉。等出了半天工,她就寻了个由头回家去了,她打算再试试,验证一下百世善人的能耐到底有多大。
    回家后,赵红英第一时间搂过喜宝哄她说话:“来,跟奶奶说,喜宝要吃肉肉。”
    喜宝刚午睡醒来,睡眼惺忪的望着前方,半天没吭声。赵红英毫不气馁,又连着教了好几遍,可喜宝还没咋的,一旁的毛头就不干了,愤怒的瞪圆了眼睛,“嗷”的一声哭了个惊天动地。
    “肉!吃肉肉!”喜宝被吓了一跳,总算把憋了半天的话说出来了。
    这可把赵红英乐坏了,一叠声叫好,又瞅了瞅一旁哭得厉害的毛头,顺手拎起他玩了一把举高高:“你说你这啥破孩子,见天的想飞,你倒是自个儿飞一个叫我瞧瞧啊!”
    被举高高的毛头,一秒破涕为笑,高兴的手舞足蹈,远远的看去就像是个乱蹦跶的小煤球。
    见他不闹了,赵红英抓紧时间拎上背篓,匆匆往山上去了。
    因为是有备而来,她一上山就往昨个儿那地方去,没多久就寻到了地头,可惜土坑依旧,里头却并不见野鸡扑腾。她还不死心,蹲在旁边守了好一会儿,见实在是没有不长眼的倒霉鸡飞过来,这才站起来边拾柴禾边留意着那头的动静。可直到背篓都满了,也没有见到一只傻鸡。
    哪儿出错了呢?赵红英百思不得其解,瞅着天色不早了,只能苦着脸慢腾腾的往山下挪。
    万万没想到啊,她才走到半道上,远远的就看到了一团灰扑扑的东西在山路中间。赶紧猫着腰颠颠儿的跑上去一看,好家伙,老肥的一只野兔子。
    四下一张望,她赶紧手脚麻利的捡起肥兔子就往背篓里塞,还特地整理了一下,掩饰工作做得相当完美。做好这些,她立马脚步飞快的往家里赶。
    赵红英边赶路边纳闷,兔子入手她就知道已经死了,而且毛上也的确沾了血迹,可因为摸上去还是温温的,再说上山和下山那根本就是一条路,要是之前死在那儿的,她能瞧不见?所以,这到底是谁打了兔子搁那儿的?
    直到回了家,她也没想通这里头的前因后果。不过,甭管究竟是啥理由,反正是赚了。一回生二回熟,虽说家里人还没回来,可区区一只兔子而已,她一人就能收拾干净了。
    扒皮剔骨,再把兔子肉切成小方块,留了最肥最嫩的一块煮肉糊糊。剩余的,则都叫她下了锅,打算炒个菜再做个汤。
    等家里人回来时,饭菜都已经做好了,老样子的红薯稀饭配干饼子,还有一大碗的冬瓜兔肉汤,和一盆土豆焖兔肉。
    素菜荤做是这年头的习惯,毕竟肉太稀罕了,跟素的炒一块儿不就显得份量多了吗?再说了,锅边素也是很好吃的。
    听说又是上山拾柴捡到的,宋家人看赵红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全生产队上下那么多人,会去山上拾柴禾的人就更多了,也就她了,捡个柴禾都能弄到肉。可真能耐啊!
    赵红英才懒得跟这帮傻货解释,她忙着喂喜宝呢。偏偏喜宝听着动静就探头探脑的找人,等看到张秀禾时,忙冲她招手:“妈!肉!”说着,又指了指桌上的那碗肉糊糊,“吃吃吃。”
    “喜宝你别忙了。”赵红英微微有点儿醋意,不好对喜宝凶,就扭头冲着儿子儿媳怒道,“还愣着干啥?吃啊,别叫人闻着味儿摸过来了。赶紧的!”
    兔子肉闻着就比鸡肉香,尤其这只兔子肥得流油,不像野鸡吃起来口感柴柴的。被香味所勾引的宋家人,忙不迭的冲到饭桌前就开动,就跟饿了好几年一样。
    偏生,这里头有个人反应格外得奇怪。
    袁弟来伸手拿了个干饼子,掰下一块放到红薯稀饭里泡软和了再吃,一口接着一口,吃的倒不慢,就是完全没往两盘肉上瞧一眼。她身边的宋卫民拿手肘捅了捅她:“吃肉啊!”见她没啥反应,赶紧动手挟了两块搁她碗里。
    不想,袁弟来立马就给挟了回去,低声说:“我不吃。”见宋卫民一脸的惊讶,她又添了一句,“怀孕时吃了兔子肉,生的孩子会长兔子嘴。”
    还有这种说法?宋卫民有些懵,其他人听到这话的也愣了愣,不过没人把这事儿放心上,爱吃不吃,不吃他们吃。
    偏这时,袁弟来似是心里有些不平,就嘀咕了一句:“咋就不是鸡呢?”
    闻言,赵红英一个眼刀子就甩了过去。
    袁弟来下意识的就捧住了肚子:“妈……”顿了顿,她到底没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这是上哪儿捡的?”
    “问这个干吗?你还打算回娘家告密啊?”赵红英脸子一拉,怒道,“这事儿都给我烂到肚子里,谁干出去说,就滚回娘家去!”
    同为儿媳的张秀禾和王萍眼观鼻鼻观心,横竖她俩的娘家都离得远,有这闲工夫解释,还不如多吃两块肉压压惊。而宋卫国和宋卫党吃了几块解了馋后,就忙着给几个孩子挟,还叮嘱慢慢吃,别噎着。
    赵红英扫视了一圈,很快就发现除了老三俩口子外,其他人都忙着呢,顿时翻着白眼催促着:“咋还没吃完?赶紧的,回头记得把嘴抹干净,免得叫人瞧见了。”又瞥了一眼捧着肚子面露惊悚的袁弟来,“咋了?真以为怀了孩子就成祖宗了?不吃就回屋歇着,敢回娘家说这事儿,就别再回来!”
    真不是赵红英小题大做。
    这年头,一草一木都是属于国家的。平时,上山拾点柴禾倒是没人举报,可野味就不一样了,每个生产队都有分配下来的任务,逮着野味后,正确的做法是上缴队里,然后给算工分。私底下分了吃,却是属于挖社会主义墙脚的。
    这也是为啥,她昨个儿特地往隔壁送了半碗肉的原因。横竖吃都吃了,上了贼船就别指望再下来。当然,今天她没送,隔壁闻着味也只会当是昨个儿没吃完,毕竟一般人咋样都想不到,还有人能连着两天捡到野味的。
    ……
    当天晚上,等夜深人静时,赵红英忍不住跟老宋头咬耳朵:“咋样?你现在知道我没说错了吧?喜宝呀,就是百世善人投的胎。”
    老宋头还是有点儿不信,好半天没吭声,赵红英都快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才满是狐疑的问:“真有那么邪门?”
    “会说话吗?能说点儿好听的吗?”赵红英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你吃的时候咋不说那么邪门呢?不然你以为兔子是哪儿来的?就我这样,还能打到兔子?我能跑得比兔子快?”
    吃饱了容易犯困,这会儿老宋头是真的有些倦意了,他惦记着明个儿还得早起呢,实在是不想跟老妻争辩这些,只能憋捏着鼻子认怂:“嗯嗯,你说得对。”
    这下,赵红英终于满意了,老宋头也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也许听媳妇儿的话,才是老宋家最大的特色吧!
    第017章
    赵红英心里那叫一个乐呵啊,乐得她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想想看,别人家要吃肉得攒钱攒票,就这样还未必能弄到手。可她呢?想吃肉了,就去哄喜宝说话,回头往山上跑一趟,立马就能解馋了。
    还有啥比这个更容易的?
    就因为想得太美了,她连夜里做梦都在上山捡肉,野鸡野兔这是最常见的,有一回她还捡到了一只傻狍子呢,大一百斤的肉呢!
    直到天命破晓,赵红英都起来了,还在回味梦里的好事儿。心想着,这才刚五月里呢,该干的活儿都差不多了,就算每天都还要上工,请个假应该不难。横竖请假都会扣工分,不怕别人举报呢。
    然而,兴许就是因为想得太美了,上头来事儿了。
    却说昨个儿一早,赵建设就被急急的召到了公社那头开小会,来的全都是各个生产队的大队长,人一到齐就发文件。还好,能当上大队长的都是能耐人,最起码也是小学毕业的,像赵建设这种初中毕业生算得上是里头的高材生了。当然,他平日里的为人处世能力也确实没给高材生这个称呼抹黑。得了文件后,他粗粗一看就大致明白了,又认真的听了上头的领导作了报告,遇到不大明白的,也细细的问了个清楚,做到心里完全有数后,这才回到了队上。
    因为昨个儿回来时已经傍晚了,赵建设就没搞事,只通知下去,等今个儿一早上工时,把所有人都叫到坝子上来开会,他有紧要的事儿要宣布。
    赵红英原本想着,早上还去干活,等快中午时,再随便寻个借口请个假,回家吃了午饭再哄喜宝开口要吃肉肉,完了就正好可以去山上了,既能避开队上的人,还能轻轻松松的捡到肉。
    多美好啊,光是想想就要忍不住流口水了。
    结果,赵建设那小兔崽子真不是东西!
    大清早的就把所有人提溜到了坝子上,光这样,赵红英倒是无所谓,她以为那就是跟平常一样的开小会,可赵建设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她听了半天才依稀听明白了是啥事儿。
    “……主席说,一切可以到农村中去工作的这样的知识分子,应当高兴的到那里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赵红英:农村好?那为啥做梦都盼着去城里吃供应粮?
    “……在不久的将来,将有一批热血的知识青年要到我们公社来,他们怀揣着梦想和坚持,将跟我们一起在这广阔的天地里辛勤劳作,一起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
    赵红英:我为啥要站在这里听你瞎逼逼?
    “……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作为公社里的先进生产队,咱们要提前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务必要让他们感受到亲人般的温暖。譬如,知青点就要提前造起来,这次咱们这儿会接收十人,七男三女,都是有文化有涵养的知识青年,所以我们要抽调一批人造房子。时间紧急,任务紧迫,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不允许请假,一切为了党和人民!”
    赵红英: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队上的其他人甭管真听懂还是装听懂,反正看起来都在认真听。说起来,别看赵建设在自家长辈面前怂得很,可其实他在队上还是极有威信的,就连公社那头的领导,也对他的办事能力格外信服。是以,这一次接收的知青,就属他们第七生产大队最多。
    别小看了这人数,知识青年下乡最多也就带上几件换洗衣物,最最重要的粮食那可是要地方自个儿解决的。这回分到红旗公社的一共有三十几人,可问题是去年秋收出了意外,好些生产大队本身就欠了粮食,社员们也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队上根本就没有存粮。也就他们队上了,甭管怎么说,多养十个人还是没问题的,再算算日子,离秋收也就不到三个月时间了,先记着账,到时候再慢慢算。
    赵建设心里盘算得很好,他还准备看看那些知识青年里面,有没有本事人,如果有,就能在队上设个小学,以后孩子们就不用每天大老远的跑去公社小学念书了。
    抱着办妥一切的想法,赵建设很快就下放了任务,盖房子不单需要壮劳力,还得是有经验的。当然地里也不能荒,毕竟那可是关系到全生产队上下的口粮。再有就是,队上还得先拿些粮食借给知青,以及安排知青具体的工种分配问题等等……
    从这一天里,队上就热闹起来了,各种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好似永远都没个消停。
    因为盖房子太麻烦,又要选地方又要上山伐木挖土,就有人人建议,索性叫那些家中有空屋的人家收留知青。这个法子,赵建设一开始也有想过,把知青打散了安排到各家,顺便在住的那家开火,也不是不行。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主要这会儿连人都没见到,说啥都太早了,万一里头有麻烦人物,坏了队上的风气咋办?
    作为大队长,赵建设考虑起事情来还是很周全的,他们队上虽然也有几户人家不好惹,可总得来说,风气还是很好的。就说那老袁家,去年为了借粮的事儿闹了好几日,可凭良心说,他们真没干过坏事,顶多就是一家子蠢货,老被人欺负被人坑,还老喜欢哭唧唧的找他求公道。
    有赵建设的力挺,最终,队上还是把房子给造起来了。乡下地头盖房子还是挺快的,选好位置打好地基,伐木挖土砌墙……青砖瓦房那是别想了,就是土胚墙外加茅草顶,当然房梁还是极好的,特地上山砍来的一人合抱的大树。
    可也正因为如此,赵红英相当不高兴,她就像看二傻子一样,看她娘家大侄子忙活来忙活去,不单自个儿瞎忙活了一通,还连累大家伙都没个消停,更害得她没法往山上去捡肉。
    考虑到那终究是她亲哥唯一的儿子,赵红英到底还是泄了气,想着大不了等事儿都妥了再往山上去,横竖该她的也跑不了。
    很快,就到了去接知青的日子。
    头一天,赵建设再度召集了所有的社员,告诉大家明个儿知识青年就要到来了,叮嘱大家对人家和气点儿,毕竟都是一帮子年轻孩子,大老远过来也是挺不容易的。
    在不久的将来,赵建设每次一回想起这天说的话,就恨不得甩自己两嘴巴子。确实挺不容易的,可惜不容易的人是他!
    幸好,他现在啥都不知道,无知往往是最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