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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节

      反正就那回事儿,主力还是毛头。
    所以还得夸他记性好,梁斌离开第七生产队已经有五年多了,而小顺更是已经有九岁了,由此可以推算出来,他跟他媳妇儿在山坳坳里幽会是何等之早。
    可毛头他都记得!!
    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语气体态,他都模仿了个十足十,连带梁斌当时明明土气得要命,却还装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也一样都原原本本的重现了。
    “……你放心,我一直陪着你,相携手、共白头,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嫁给我吧!”
    徐向东一脸的含羞带怯,在毛头的暗示下,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好!再来一个!”
    不知不觉间,身边已经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国人喜八卦,天子脚下亦不例外。又因为先前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五点多,这里又是五岔路口,下班回家的、去菜市场买菜的、接孩子放学的……
    此时此刻,梁斌的脑海里只余一行大字。
    天要亡我!
    啪——
    他还没亡,未婚妻已经反应过来,抬手对着他就是一巴掌,原本俏生生的脸蛋上只有羞愤欲绝:“梁斌,你居然敢耍我?你给我等着,我要你不得好死!”
    未婚妻捂着脸奋力的挤开人群,梁斌急得冷汗都湿透了背后,毛头也就罢了,横竖对他现在的情况不了解,可他这个未婚妻,不单是同校的同学,而且她爸还是他即将要去上班的单位领导。
    “等等,你听我解释!”
    梁斌正要跟上,却被毛头牢牢的扯住了胳膊,气得他扭头就破口大骂:“癞毛头!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这么坑我!你知不知道,为了能考上大学,我连着两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哪怕一天!为了追上我们学校的校花,我只差没跪下来当孙子了!为了能进教育局当个小科员,我连我奶临死前给我留作纪念的金镯子都送人了!”
    也是太生气了,准确的说,是因为短短这么半个小时里受到了太大的刺激,梁斌真的真的快要疯了。
    眼见未婚妻已经走出了人群,生怕她一时冲动干出了毁掉自己前程的事儿,梁斌大喊大叫的拼命甩脱了毛头的手:“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吗?就因为一个乡下臭婆娘,你要毁了我一辈子吗?”
    所谓恶人先告状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毛头一脸冷漠的看着他:“哪怕你要离婚,也应该回去说一声,好让你媳妇儿再找个好人家嫁了。现在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她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还要帮着做些手工活儿贴补家用。小顺和桂丫都上学了,可他们没钱念初中,你什么都不管?你才是毁了他们一辈子!”
    “他们算啥?乡下地里刨食的,有啥毁不毁的?还想再嫁?凭啥!你滚,立刻滚。”
    梁斌气得火冒三丈,有心想要挤开人群,明明刚才看他未婚妻挺容易就离开的,换成了他却怎么也挤不出去:“让开!你们给我让开!”
    “慌啥,你已经坑了一个人,还能让你再坑一个?怎么着也得等那姑娘走远了再说。”毛头凉凉的开口,冷不丁的突然伸手一把抢走了梁斌衬衫胸口兜里的证件,“学生证?教育学院?你居然还是教育学院的大四学生?”
    毛头震惊极了,冷不丁的就想起了多年前死活闹着要当老师的姚燕红,然而一贯很好说话的赵建设却断然拒绝了亲戚长辈的恳求,他当初的原话,毛头到现在还记得。
    ‘想当小学老师?我儿子闺女也是要上学的,你觉得我能答应?’
    这个说法虽然确实有些自私,可毛头却觉得相当有道理。
    “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为人师表,你这样只会误人子弟吧?就算学问够好,人品不过关也不行呢。”毛头用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拿手指在他面前晃悠着,“不行,你不行。”
    梁斌恨不得他当场暴毙。
    第080章
    形势比人强, 梁斌就算再怎么想打死毛头,面对围成一堆看热闹的人群, 他也不得不认怂。
    眼瞅着未婚妻越走越远, 他急得都快上火了,趁着毛头一个没留神, 一把抢过了自己的学生证, 转身狠狠的撞向了人群,在好几个人惊声尖叫之中, 成功的夺路而逃。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尽管只是粗粗的扫了一眼, 可毛头的记性多好啊, 就这么一眼, 就足够把学生证上的内容全记下来了。等人群散去后,他回头就找了个公用电话,不顾略显昂贵的电话费, 拨通号码直接打到了村里。
    就在对方接通电话的那一瞬间,毛头就悟了。
    他干啥要让他奶帮着转达?索性直接对接电话的村里干部说不就成了吗?生怕对方记性不好, 他在说之前,还特地叮嘱对方拿笔和本子记录下来。
    “嗯,你说, 我记着。”
    “梁斌,京市教育学院教育管理系,79届三班,学生证号7903……”
    毛头快速的把自己知道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全部通过电话告诉了对方。当然, 他也没忘提梁斌身边那个女人,无辜不无辜暂且不提,反正梁斌当了陈世美是事实,所以得让他媳妇儿赶紧过来,越快越好。
    村里干部记录完毕后,先是大致的扫了一遍,跟毛头又再度确认了一下,撂下电话就打开了电喇叭。
    早在他们村还是第七生产大队时,就已经是整个公社生活条件数一数二的。现在,随着改革开放,公社改成了乡政府,他们村也成了乡里出了名儿的富裕村。
    这不,头些年安装电线杆子那会儿,他们村就是头一批,而且还抢先安装了电话和电喇叭。
    平常这两样东西都不太派得上用处,顶多也就是赵建设有事儿要宣布时,才会用电喇叭吼两声,多半时候村里都是很安静的。
    然而……
    此时已经是十月里了,因为家庭责任承包制,各家各户哪怕是曾经出了名的懒人家老袁家,为了自家的口粮着想,也努力的在地里头忙活。秋收结束了,这不是还有秋种吗?总不能让好好的地就这么闲置着吧?
    就在所有人都在田间地里忙忙碌碌时,冷不丁的,大喇叭响了起来。
    先是一阵刺耳的鸣叫声,就听到大喇叭里有人在试音。这个出人意料的情况,自然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而短暂的响动之后,紧接着大喇叭就开始循环呼叫了。
    “刘芹,老刘家的刘芹!刘芹你男人找到了!去京市上大学的癞毛头打电话回来,说在京市看到你男人了!你男人梁斌现在人在京市,就要当陈世美了,毛头让你赶紧上京市抓人去……刘芹!你男人梁斌现在在京市,京市教育学院教育管理系79届三班,他在京市又找了对象,你赶紧去!刘芹……”
    电喇叭的声音非常之洪亮,而且负责对着笔记本念词的村里干部还是个大老爷们,粗着嗓子嗷嗷叫着把短短几句话反反复复的念了好几遍,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心满意足的关掉了喇叭,放了自己也放了村民们一条生路。
    在喇叭响彻云霄之际,所有原本在地里辛勤耕种的村民们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目瞪口呆的遥望着电喇叭方向,直到喇叭被关闭,仍然迟迟回不了神来。
    这以前咋没觉得赵建设那破锣嗓子好听呢?不对,声音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刘芹她男人找到了?!
    对于离开了村子就销声匿迹的那几个知青,其实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的。你说事儿多一时走不开,那不能寄个信回来吗?就说老宋家好了,他们家的孩子多半都是大忙人,尤其是宋卫军和臭蛋这俩,真的是好几年都不往家里来,可人家不也一样知道往家里寄钱寄信寄东西吗?一点儿音讯都没有,到底是咋个情况,你心里还能没个数儿?
    毛头和喜宝离家前,刘芹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压根就没抱丁点儿希望。只是想着,也许运气好就碰上了呢?横竖也就是提了一嘴,谁知,还真就一语成谶。
    傍晚的一通电话,彻底打破了村子里的宁静。
    与之无关的村民们都咂舌不已,就更别提当事人刘芹了。
    刘芹也在地里干活,她两个儿女都在上学,不干活一家三口就得全都扎脖喝西北风去。结果,听到喇叭响起,里头的话拆开来字字句句都能明白,可合在一起……
    懵了好一会儿,刘芹突然丢开了手里的锄头,两腿发软的坐到了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没过多久,她娘家的爹妈哥嫂也都赶了过来,就看到她哭得声嘶力竭全身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也是,哪怕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在希望破灭的那一瞬间,还是难免心如刀绞。
    梁斌那王八犊子啊!居然真的在外面有了人!
    “芹儿,我苦命的闺女哟,你哭吧,哭个痛快,等哭够了,咱们明个儿一起去京市,找那个没良心的狗东西算账!”
    刘芹的妈也是老泪纵横,她这辈子就生了这么独一个闺女,还是家里最小的,早些年用心的给相看了亲事,刚要定下来,就被那个梁斌横插一脚。这要是梁斌真的喜欢她闺女,愿意一辈子对她闺女好,她当然也是高兴的。哪知,国家政策说改就改,梁斌徒然间就走了,媳妇儿不要了,亲生的儿子和闺女也不要了。她咋都想不明白,这世上咋会有那么狠心的人呢?
    “有消息总比没消息的好,以前我只劝你当他死在外面了,现在更好,咱们找着了人,怎么着也要叫他给你一个说法!”
    “对!毛头不是说那混蛋考上了大学吗?凭啥他在那头过好日子,我妹子就在乡下吃苦受罪?孩子又不是我妹子一个人的!”
    “一定要他好看!好叫他知道咱们家的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刘家的亲朋好友陆陆续续都赶了过来,纷纷帮着出主意。这要是搞对象的时候,男的不愿意负责,那是女的吃亏,吃亏了还要被人戳脊梁骨。可刘芹这事儿却是个例外,当初是梁斌先提的结婚,两人私底下咋样且不说,之后是请了媒人来说合的,该有的程序一样都不少,搁在他们这一带,这就是合理合法的小俩口,更别提两人连孩子都有了。
    说白了,梁斌就是盖了戳的负心汉陈世美!
    刘芹蹲在地上哭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听着耳边亲朋好友纷纷帮忙想法子,她终于止住了哭声。
    “我要跟他离婚,可小顺和桂丫是我的,我不会让两个孩子跟着他。爹妈,各位叔叔伯伯婶子大娘,我不想再嫁了,就想守着两个孩子太太平平的过完下半辈子。”
    说真的,刘芹父母肯定是不同意这个说法的,要知道,刘芹嫁人早,哪怕她大儿子小顺今年已经有九岁了,可她本人也才二十六。这个年岁,直接就守寡了?虽然梁斌没死,可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这不跟守寡一个样儿吗?
    可看着刘芹哭得两眼肿胀,她爹妈终究还是没忍心在这档口反对,只能先依了她。
    不过,等刘芹的嫂子陪着她先回家后,其余人聚在一起又商量开了,期间还有人特地把赵红英给请了过来,让她也帮着出出主意。
    赵红英是懵逼的,在喇叭响起的那一刻,她就彻底懵了,怎么也没有想到,毛头居然真的能在京市找到人。全国那么大,人口那么多,这得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能摊上这种事儿吧?估计比被雷劈的概率都低。
    刘家亲戚过来请她的时候,她还在那儿念叨着:“咋丽丽出去那么久了,就没遇到一个呢?毛头这才走了一个多月,能耐了他!”
    她不知道的是,这事儿真不能怪春丽,谁叫喜宝没祝福呢?
    而这会儿,听着刘家人恳求她也帮着出出主意,她勉强定了定心,随口道:“事情分先后懂不懂?现在最重要的是啥?是叫那个负心汉好看!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你家刘芹人品咋样,乡里乡亲的能不知道吗?等离了婚,到时候再叫大家伙儿帮着留意一下,这事儿不着急,慢慢来。”
    “宋老太说得太对了,咱们得先教训梁斌那混蛋!”
    “对,一起去京市,走!”
    “宋老太您要不要一块儿去?如果您去的话,咱们家帮出路费伙食费,正好回头找上毛头,叫他给咱们指指路,不然到了京市,两眼一抹黑,知道地名咱们也找不着啊!”
    赵红英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乡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再说她跟宝儿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也是怪想得慌。
    不得不说,梁斌这人尽管人品不咋地,可眼光却是很不错。暂且先不说京市那个未婚妻,单说刘芹好了,刘家其实也是村里的大姓之一,亲朋好友加一块儿人数还不少,而且随着公社改制,她哥还当上了村里的干部,亲戚里头有钱的也不少。只不过,当初她跟梁斌在一起时就遭到了父母的反对,后来又是她苦苦哀求父母放人,这才叫梁斌赶上了头两批回城名单。所以,之后无论有多苦多难,她都始终咬牙坚持着,盼着她男人有朝一日会回来接她和孩子。
    现在,内心仅存的希望也破灭了,刘芹接受了娘家父母的建议,决定上京市去找那个负心汉,哪怕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难得有去京市的机会,村里好些沾亲带故的人家也主动提出来帮忙,正好让那个负心汉看看他们村有多团结,顺便也可以上京市瞧瞧,见见世面,毕竟在赵红英的口中,京市堪比人间仙境。
    谁不想开开眼界?
    哦不,应该是集体讨伐渣男负心汉!!
    ……
    此时的梁斌还不知道他已大祸临头。
    在夺回了学生证,并且逃出生天后,他慌慌张张的追了上去。可因为错过了最佳时机,在追出去一段路后,仍是跟丢了人。正是傍晚放学下班的高峰期,他眼睁睁的看着他苦追了三年才到手的未婚妻,就这样消失在了人潮里,心里猛的一沉,涌起了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梁斌努力安慰自己,女人都是很爱面子的,这事儿一旦捅了出去,对她也没啥好处,还有可能被同学朋友嗤笑,所以事情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哪怕真的要分手,他也得保住自己的名声。
    然而,他又错了。
    未婚妻会不会帮他保守这个秘密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有人已经帮着宣扬了。
    就在方才,他忙着冲毛头大吼大叫,却愣是没发现,看热闹的人群里头有个格外眼熟的人。那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同班同学。
    对于他能够追上校花,学校里有不少人深感不爽,先前是因为没辙儿,最多也就是在心里泛酸,或者在背后编排两句,可如今却不同了,现成的把柄送到了他手里,岂有不利用的道理?
    他那同学赶在梁斌冲去人群之前,就已经偷偷的闪人了,横竖大致的情况已经了解了,当然要赶紧回学校宣传一波。尽管那位“好心”的同学没有毛头那么能耐,可把事情说个清楚明白却还是很容易的。等梁斌颓废的回到学校时,只觉得整个氛围都怪怪的,他一直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走在校园林荫道上,一贯都有不少人回头看他,可那也该是羡慕嫉妒的眼神,而现在……
    就跟老公出轨老婆最后一个知道一样,等全校师生都知道了他梁斌上山下乡期间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他本人还被蒙在鼓里,直到辅导员找他谈话。
    辅导员才刚起了个头,梁斌就立刻脸色煞白。
    他只知道他未婚妻这几天都没来上学,以生病的理由跟学校请了几天假,本来他还琢磨着,等未婚妻气消了点儿后,再放下身段好好哄哄,反正他们的年龄都已经到了,只要哄的未婚妻跟他领了证,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可谁能告诉他,眼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并非所有人都像毛头那样,敢作敢当,梁斌那位“好心”的同学本来就是出于嫉妒才把这事儿大肆宣扬的,压根就不打算出面,辅导员倒是知道内情,却没有帮着解惑的意图,只是告诉了他,学校对这事儿的处理意见。
    考虑到梁斌跟他那位乡下媳妇儿并未领证,也就是不属于合法夫妻,加上对方也是自愿跟他过日子的,不存在强迫的可能性。所以,这事儿不算违法法律,只能从道义上进行谴责。
    听到前半部分,梁斌稍稍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乡下泥腿子就是没文化,只想着摆酒办喜事,压根就不知道这是不合法的。也幸亏如此,他才能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