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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上回替她出气,她当时没能给些什么,却立即许诺一定要还报,秦昭知道这是卫家人的性子,你待他有一点好,都要记在心上,便也不拒,把腰上的龙纹佩解下来给她:“成啊,你甚时候打好了,甚时候给我。”
    思量着她必是才学这些,怎么也得等上一月,没想到第二日卫善就让小顺子送还给秦昭,拿软绸包着搁在盒子里。
    秦昭打开一瞧,倒有些吃惊,那块龙佩顶上配了一枚金钩儿,底下串珠,打了一个万字不断头的流云结子,最下头还挂了四个彩绶,似是前朝亲王旧制,又有些改动,还真是下了功夫的。
    秦昭拿在手里看过一回,问小顺子:“这个真是公主做的?”
    小顺子弯了腰满面是笑:“可不是,公主做了一宿,一早起来甚事都没吩咐,先叫我把东西给殿下送来。”
    秦昭赏了小顺子两个金珠子,取出一个包袱让他带回去给卫善,又写了一张小笺,约好了时辰,就在宫门口等着。
    包袱里包着一身男装,正是卫善的身量,底下还有一双靴子,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办来,竟这样合脚,卫善打扮起来,倒是个唇红齿白的清秀小公子。
    卫敬容知道是秦昭偷偷领着她去,这回倒肯放行,看着长大的姑娘,盼她一辈子都是娇儿,甚事不懂万事无忧,可她才这点年纪心里存了这许多的心思,难得叫她开怀,不忍拂了她的意:“去也成,可不能误了宫里的宴席。”
    卫善脆生生应了,到了日子一身男装出了宫,上了城墙的墙头,不挨着得胜门站着的两班臣工,就在角落里盯着看三军列队往城中去。
    长安街上两边坊市挤满了人,城里处处挂红飘彩,鼓乐一响,正元帝骑马出城去迎,秦显下马跪拜,父子两个自有话说。
    卫善的眼睛一直扫到队尾也不曾找到姜家人,直到列队前行,太子皇帝两人并骑进城,进了得胜门,在长安街上慢行,并排三列的队伍缓行进城,从队首一直到队尾,卫善踮起脚来,才在队尾看见了一辆青绸小车。
    太子先行,姜家姐弟反而在最末,正元帝分明打着抚孤的旗号,却连样子都不愿意做了。卫善轻轻蹙眉,蜀地已经尽归囊中,姜家姐弟身边怕也没人了。
    那青绸小车缓缓行进,将到城门口时,帘子掀起一角,从里面露出一张雪白面孔来,盯着城门上挂的得胜门三个大字,不过一瞬便又放下车帘。
    卫善挨着城墙,手指一紧,过去她从不知道碧微处境尴尬,只顾自己生气小性,这回有她在,碧微定不会再受欺负了。
    她正自出神,肩头却被人轻拍一下,问她:“你是哪一家的,怎么看着这样眼熟?”
    卫善回头就见杨思齐的目光在她脸上盘桓,从脸一直扫到脚,立时眉头微拧,面上不悦。杨思召断了腿骨,正绑着腿躺在家里,还当没有碍眼的人了,没想到还有一个杨思齐。
    卫善是知道他的毛病的,怕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少年郎,她这次出来身边只跟了一个秦昭的长随,早知道就该带着青霜。
    杨思齐上下打量着她,看她不悦,反而笑起来:“还有脾气。”
    能上城墙来,可见家中有些根基,杨思齐远远就瞧见了她,粉唇明眸,皮子雪白,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腰如细竹,发黑似墨,头上一顶小玉冠,看得人心头燃几点火星子。
    一直挨到人都退场进宫,他这才落后几步,凑上去想问问是哪一家的,能不能兜搭,待走近了越看越是叫人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卫善冷哼一声,手上握着马鞭,虚晃一记,迫得杨思齐退后两步,卫善把马鞭执在身前隔开他,叫了一声:“王七,咱们走。”
    她不自报姓名便作此等姿态,杨思齐度着京中没有一家敢在他面前甩脸,只怕是当真不认识自己,见她粉唇微抿,眼带寒光,别有一番可爱处,竟不发怒:“我是忠义侯世子,你是哪一家的。”
    卫善紧着手上马鞭,王七已经挡上前来,他是秦昭的长随,身子高壮,往前一挡,把卫善挡得严严实实的。
    秦昭指派给卫善的是自己的亲卫,杨思齐看王七长身黑脸,胳膊鼓胀,手腕粗大,想来臂力甚巨,猜测道:“你是魏家的?”
    卫魏二字同音,卫善听茬了,还当他认了出来,冷哼一声:“既然知道,就不该拦路。”
    杨思齐还在想魏家从哪儿添了这么一个俊俏少年,卫善已经步下城楼,那防官给她行礼,替她牵了马来。
    卫善骑马沿着小道行上两步,就见秦昭正坐在马上等她,身上是宝蓝四爪金龙的亲王服色,腰上挂着那只她仔细打了结子的龙纹佩。
    秦昭看她面带薄怒,皱起眉头,也不急着问她出了了什么事,一样缓声慢调:“不着急,时辰正好。”
    卫善抿着嘴不说话,若是见太子自然时辰正好,可她要见的是碧微,将领在含元殿等任封赏,碧微肯定是要被送进丹凤宫的,被杨思齐一耽搁,她就慢了。
    卫善撑开双臂拉紧缰绳,两腿轻夹,马身调转骤然加速,沿着城墙下的马道跑回去。秦昭没急着追上去,只扫一眼王七,王七曲起手,比了一个手势。
    秦昭一见即知其意,目光微沉:“知道了。”黑马紧跟在后追上前去,一路看着卫善进了九仙门,这才进了宫门,去了含元殿。
    素筝冰蟾早早等着,卫善已经奔得一身薄汗,急急解了衣裳系带,又去扯束发的玉冠,竹苓广白两个放下帘子,卫善脱得只余下一件中衣,站在软毯上张着手催促:“快些快些。”
    沉香落琼两个撑开红纱衫子,兰舟替她系上银线裙子,衣裳易换,头发难梳,卫善一把长发不及细细梳理,盘起来夹上两只金环,袜子都来不及套,趿上凤头履,急急往丹凤宫去。
    就在去丹凤宫的宫道上,撞上了送碧微到丹凤宫去的王忠,他手里拿着拂尘,原本就面上带笑,见着卫善笑得越加亲热两分,返身道:“姜姑娘,这是永安公主。”
    姜碧微一身缟素,眼眶泛红,手上牵着弟弟,未及抬眼就要下拜行礼:“见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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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相交
    姜碧成比秦昰大三岁, 姐弟俩都受过苦楚, 他年岁还小,浑不解事, 却似惊弓之鸟,被姐姐扯着要行礼,立时就要跪下去。
    卫善一把托住他, 冲他放缓神色, 笑意温柔, 眼睛去看碧微,轻声宽慰她:“姜家姐姐别多礼,我带你见姑姑去。”
    王忠跟在后头, 卫善牵着姜碧成,这个孩子比秦昰乖巧得多, 走这样长的路也不喊累,听见雀鸟吱喳也半点没有玩心, 一路都垂头不动。
    碧微碧成两姐弟都不出声, 卫善想挑个话头, 一句话在心里滚了几回, 侧脸笑道:“你弟弟真乖, 要是昰儿有他一半听话就好了。”
    姜碧微垂首看看弟弟,就见姜碧成瞪大了两只眼睛, 眼里藏着惊恐,半身都紧紧贴着自己,手上轻轻施力, 捏他一下:“回公主的话,他自小性子便静些。”
    眼睛在卫善头上身上扫过一回,便知她是极受宠爱的,来此之前,也曾听说过她的名字,卫家的姑娘,怎么能不受宝爱呢。
    秦显的大军在蜀地盘桓许久,除了测量田地,登记户籍之外,还把蜀地上下官员都换了个遍,说是去掉叛将党羽,实则是把蜀地尽数收归大业。
    那些忠于姜家的旧人,也都不再担任要职,原来叛乱的时候死了一批,余下的本就不多,里头也没几个能成事的,手上有兵不肯屈服的,早就已经被斩杀了。
    两姐弟虽受尽礼遇,可依旧似一对儿寒蝉,先还不住有旧部来看望她们,后来便少有人来了,从一国变为一郡,大家心知肚明,姜家称帝一事,是就此抹去了。
    秦显统领大军,蜀地事千头万绪,这样忙乱,还依旧要寻上一对金丝猴子,一对儿黑白熊,说这东西生得可爱,妹妹必然会喜欢的,这个妹妹,可不就是卫家姑娘。
    姜碧微说话这样客气疏离,卫善也不泄气,此时两人生份,等长住一处可不就稔熟了,她笑着指廊下新花给碧微看,又告诉她一些宫中风俗。
    皇城里有皇城的规矩,前朝自兴建宫宇,三百年来风俗便不曾改过,新进来的人,慢慢便融到这规矩中去,看她身上还穿着绸衣,便道:“姐姐想必没带什么衣裳来,我那儿有做好的,尚衣局没裁定之前,先给你替换。”
    姜碧微轻声谢她,自己比她长两岁有余,两人站在一处,卫善比她要低了半个头,她的衣裳裙子,必是不合身的,可她若要送,她就要穿。
    从檐下望出去,处处雕栏画栋堂阔宇深,与在蜀地时住的蜀王府不可比拟,暖风卷着落瑛拂过素衣裙角,都已经四月天了,却透骨寒意,冻人心肠。
    卫敬容早早就在丹凤殿里等着,不独她一个等着,后宫嫔妃依次排座,杨妃还问了一声:“怎么善儿不在?”
    卫敬容不好说她扮了男装上城墙去看大军得胜回城了,还是徐充容接了一句:“姑娘家爱俏,打扮起来误了时候也是有的。”
    宫妃里最爱打扮的就是杨云翘,宫宴每每来得最迟,倒像戏台子上压轴亮相,听了徐充容的话,面上露出不悦神色来。
    卫敬容这番却没说话,她不开口,余下的宝林美人们,各各换一回眼色,都知道皇后脾性最好的,这些日子却不似原来。
    打过一回眼色上的机锋,便又端坐着等待,几个往珠镜殿里跑得勤快小宝林俱都缩了脖子,各宫里都添了教习尚宫,从此便不能再同原来那样。
    卫善领着姜家姐弟进来,姜碧微这一回却是要拜的,拉着弟弟给卫敬容行礼,卫敬容受了礼才把她叫到身边:“你受苦了。”
    卫敬容声音相貌都极亲和,她说这一句,尤其动人心肠,姜碧微眼圈一红滴下泪来,她一双眼睛好似清泉,人又生得嫩柳模样,神色微动便惹人怜爱:“娘娘慈悲。”
    于她本就是国破家灭,感恩的话也已经说了许多,卫敬容也不必她再说一回,拍一拍她的手:“早前那些事便不再想了,往后且安心住下,有事只管来告诉我。”
    姜碧成年纪虽小,已经是顺义侯了,姜家姐弟到来,正元帝自有赏赐,侯府宅院和金银财帛不会少,两姐弟却不能就这么住到宫外,卫敬容收拾出了长安殿,让两姐弟在那里安顿,往后姜碧成就跟秦昰一道读书。
    吃下这么大一块地,蜀地的粮仓库房也都归了大业,从此之后划进版图,蜀地的官员能换,民心一时却换不得,一个姜字,在蜀地还能叫得响。
    最难磨的是人心,最易磨的也是人心,蜀地归降后三年,行的还是姜远的仁政,减免赋税轻征徭役,又仿效大业各地建立州学县学,挑里头拔尖的人才选官任职。
    过不得几年,也就把“姜”姓都给忘却了。
    卫善上一世并不觉得,她不懂其中关节,也从不细问,只知道姑父征下新地,每岁多了岁贡,蜀锦光华绚烂,很合适裁了作裙子。
    这一世又以一心盼着碧微要来,两姐妹重聚,此时坐在卫敬容身边,才模糊想到,业州可不也是一样的。
    业州是卫家旧地,想来此时也没人还念叨着卫璧卫敬禹了,她手指一紧,嘴唇微抿,若是谋求退路靠山,业州便不能就此放手。
    她正自分神,卫敬容一把拉住了她:“你没来时,善儿便日日念叨着,她在宫中也无人作伴,你们年纪相仿,往后也多多走动。”
    秦昰已经拉了姜碧成的手,声音极大的告诉他:“我有一匹小马,咱们一道玩。”他把姜碧成当成是客人了,他既是主人,便得有待客之道。
    宫妃一人一句补上些许,卫敬容便让结香瑞香领着姜家姐弟去长安殿里歇息,卫善把她送到门边:“我吩咐了兰舟等着,你缺了什么,只管告诉她,让她到我殿里去取。”
    卫善这样友爱宽厚,是卫敬容喜见的,秦昰还送了一把小弓给姜碧成,两人走了,宫妃又多留了一盏茶,宫眷们能说的话也有限,跟上辈子的卫善差不多,聊的都是蜀地的蜀锦和竹如意。
    姜碧微一出殿门,心上略松,看着倒是不难相处的人,只要姐弟两个安份守己循规蹈矩,不惹出麻烦来,便能相安无事了。
    她身边还有从蜀地带出来的一个丫头细叶一个嬷嬷芳姑,从蜀地到京都,舟车之中总得有人服侍,细叶是她惯用的,芳姑是母亲身边的旧人,一直跟着,见了卫善卫敬容倒替姑娘松一口气。
    原来都是唤她公主的,在路上改过口来,只叫姑娘,到时候才敢扶着她的手,低声道:“这下可总算是安稳了。”
    姜碧微扫她一眼,待进了长安殿,便知卫敬容说的不是假话,殿中各处都仔细装饰过的,十来个宫人一身白纱衫青绿裙,见着碧微先给她行礼。
    姜碧微略坐,立时有奉上食盒茶水,茶水汤色碧清,攒心海棠碟里搁着七八样精致小点,蓑衣饼雪花酥琥珀糕竹叶卷,进城之前姐弟两个都没胃口,不过饮了些粥汤,姜碧成早就饿了,姜碧微扶着弟弟,捡了一块竹叶卷喂给他吃。
    细叶知道姑娘吃不下东西,给她倒了一杯茶,姜碧微才啜一口便问:“这茶也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这是文君茶,蜀地的茶叶。
    宫人低身答道:“是仙居殿的沉香姐姐送来的。”
    姜碧微已经知道卫善是住在仙居殿的,从这儿还能望见仙居殿的檐翘,见几个宫人都低身恭顺,想赏她们,却身无长物。
    姜碧微的东西隔得一会便由宫奴送进宫来,一共五六只木箱,上下都薄薄垫了几层衣裳,既是抚孤,姜碧微和姜碧成两个也添了许多东西,每日好饭好汤的侍候着。
    临到要走,把里头值钱的都收罗一回,衣裳不紧要,两只首饰盒子才是要紧的东西,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姐弟两个往后能靠的,也不过就是这一付妆奁。
    打开来俱是金银之物,金珠银珠装在小荷包里,芳姑打开箱子,拿出些荷包来赏给这些宫人,又问了姓名,见一个个都规矩得很,知道是特意调理过的。
    芳姑抱了姜碧成去睡,细叶替姜碧微添茶:“我看永安公主倒是个好相处的,姑娘不必忧心。”听话听音,看人看眼,卫善声音爽脆,眼神清明,一看就知不是个挑事难侍候的。
    姜碧微才要点头,就听见殿外人声,沉香送了两箱子东西来:“我们公主送给姑娘的,想着姑娘才来不便,里头是些替换衣裳,也有些香膏花露。”
    姜碧微分明倦极,也要出来致谢,沉香却送完即走,还对素心道:“公主吩咐了,姜姑娘舟车劳顿,叫她安心歇息,夜里的饭食也让光禄寺送到殿中来。”
    两只箱子,一箱是衣裳,一箱是首饰玩物,抬进内室打开来一比,都是她能穿的尺寸,衣裳俱是素色,青绿浅蓝的上衫,银条线的裙子。
    姜碧微要守孝,可在宫中又不能穿全白,这些衣服正合心意,她自己收拾的也都是这几样颜色,进城穿缟,是有意示弱,让正元帝看她们如今孤女幼儿多顾念些旧情,等明日起便不能再穿一身白了。
    除了衣裳,器物也一样精心,铜镜钗梳样样齐全,里头还一对儿碧色藕节样的翡翠镯子,浓翠欲滴,连细叶都惊讶一声,随即越加宽心:“这可好了。”
    这便不好了。
    碧微不动声色,略笑一笑,卧在罗汉床上看檐下新开的海棠,事事衬心,样样如意,一个千宠万娇的公主,得有多少善心才能来体谅一个孤女?
    眼看着细叶挑出一件丹碧纱纹窄袖,一条浅绿银线绣兰草的裙子,预备明儿就拿出来穿,衣裳箱子里头竟还放了两只梅花香的荷包,碧微闻见,更加沉默,这个永安公主待她也太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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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情谊(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