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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雨后的空气中带着清新的草木香气,不远处似真亦幻的彩虹架在云端,美不胜收。
    “美吗?”叶悠悠扬起笑脸。
    “很美。”辛墨浓的目光深邃悠远,带着一丝勾人的深意。
    沐东市的疗养院里,夏老的面前是老莫头,桌上摆着一盘残局。两个老头儿闲来无事下下象棋,似乎是最正常不过的消遣了。
    可是现在,他们谁都没有看棋盘一眼。夏老的手里正在翻动宗卷,看完后沉默片刻,才道:“从小木讷不擅言辞,忽然转变成现在这样,是有点突兀,但也不是没这种可能,人的聪明并不一定都在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有人内秀却因为环境的压抑而没有表现的机会。”
    “更何况,若是忽然受了刺激,也会促使一个人产生极大的转变。从这一点来说,她的转变不仅不突兀,相反是顺理成章的。”
    被亲奶奶出卖,很符合她受了刺激,从而转变了性格。也正好解释了她能完美脱身,反将老太太套进去,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只是以前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她一个乡下丫头,自己都吃不饱饭,上哪儿弄些紧俏的物资卖出来。”老莫头紧锁眉头,依然没有被说服。
    “你忘了,裁缝家里的一百块钱和三十斤大米。”夏老一指宗卷,“肯定是她拿了。”
    “那也凑不够一辆自行车。”
    “水至清无鱼,只要她和那件事无关,这些小打小闹,你搞那么清楚干什么?”夏老调侃对面的老莫头。
    “小小年纪不学好,尽搞这些歪门邪道。”老莫头重重哼了一声。
    夏老却知道,老莫头的意思是他不会再死咬下去。
    “子侄辈拜托的事,又是和读书有关,怎么能不管。”夏老轻笑一声,坐在轮椅上慢慢眯上眼,睡着了。
    辛墨浓很快收到了好消息,清水镇的中学,已经接受了叶悠悠。只要开学就能去办理入学手续,直接从初一开始念起。
    柳满红在家进进出出的瞎忙,“去镇上读书,得住校吧,是不是要开始收拾行李了。”
    “还早着呢,提前几天收拾也来得及。再说,我还不一定住校呢,有自行车的话,来回也很方便。”说到这里,越发觉得自行车买对了。
    “开学没两个月就得入冬,下雪天怎么能骑车,平时再下下雨什么的,路上摔一跤都没人知道。”王桂花从外头进来,虽然絮叨,可是听在耳朵里却是暖暖的。
    叶悠悠想,她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絮叨过呢。这就是同学们经常会抱怨的,家长式唠叨吧。
    “明天红心她大堂哥娶媳妇,你没忘吧。”柳满红终于不瞎忙活了,又提醒女儿记得明天穿新衣裳。
    “怎么可能忘,叶红心至少给我说了八百回。”
    叶悠悠一大早就换上新衣裳,将自行车擦的锃亮,要带柳满红去叶家村。
    “要不,还是走着去吧。”自从上回摔过一次,柳满红就不肯碰自行车了,而且女儿带自己,她就更打怵了。
    “一来一回能省多少事,有好东西都不会用,听你姑娘的,坐自行车去。”王桂花一锤定音。
    叶悠悠让柳满红跨坐,这样万一不稳,她腿一撑就撑住了,绝不会摔跤。柳满红试了一下,很满意,只要不摔跤,她也愿意坐自行车去叶家村。给那些人瞧瞧,自己离了婚,日子反倒越来越好了。
    并不需要柳满红多说什么,一件红色的碎花衬衣,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头发,还有开始显出颜色的脸颊,都说明她过的更好了。
    村里人看到她,有相熟的拉了她的手说话,还有人摸她的脸,“哎哟,这小脸,白净了不少,有点当时刚嫁进咱们村时的样子。”
    当年的柳满红也是个美人儿,可是再美的人,被生活磋磨个十几年,也一样是黄脸婆。眼见柳满红比之前漂亮了,年轻了,村里人也是有眼睛的,不说什么不代表他们心里不会想。
    就象叶建国,叶家准备张罗着给他订个婚事,瞧上了好几家条件不错的姑娘,都被人家拒绝了。叶家老太太当然是骂这些人不长眼,叶建国的爹可是镇上的工人,以后迟早是能接班的。
    可是条件好的姑娘不这么想啊,以后能当工人又怎么样,这么厉害的老太太,能磋磨儿媳妇,就能磋磨孙媳妇。更何况,上头还有一个正经婆婆金翠,也不是好相与的人。
    倒有条件不好的愿意,可叶家老太太的眼睛长到了头顶上,条件差一丝的,她都瞧不上。
    这会儿红心妈正拉着柳满红的手说话,他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了,见了面真是有说不完的话。话题从叶建国找对象受挫,一直说到石雨花的身上。
    叶悠悠看到红心妈的眼睛都放光了,就知道刚才说的都是前菜,现在说的才是戏肉。
    “你不知道,那个石雨花有多惨,就连叶建国弄脏了的内裤都该她洗。吃饭的时候多喝了半碗粥,手背都被老太太拿筷子敲肿了。那个拖油瓶就别提了,就跟栓到了磨上的驴,就没一刻歇的。不过呀,这丫头的心眼可跟你家丫头不一样。”
    红心妈清了清嗓子道:“村子里的人看到她身上的伤,饿得去啃地里的生野菜,都暗地里说老太太丧良心,又不是前些年灾荒,这几年日子紧巴归紧巴,也能活得下去。村支书都找他们家谈话了,说别闹出人命。”
    “你说巧不巧。”红心妈压低了声音,坐在他们屋里吃糖块的叶悠悠和叶红心对视一眼,屋里就他们四个人,这到底是给听不给听啊。
    “叶家老太太看上的,想结亲的人家,都恰巧看到了她生吃野菜和身上被筷子打的青印。”
    柳满红就抿了嘴笑,“自己愿意的,怪得了谁呢。”
    “可不是吗?是她自己找的媒人说合,这会儿估计悔得肠子都青了。”
    石雨花何止是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不该听那个死丫头的,在石家呆着虽然整天绊嘴磕磕碰碰,但少有上手的。爹娘虽然不喜欢她们娘俩,也给了间破屋让他们有片瓦遮头,自己能下地干活挣工分,娘俩半饥半饱倒也过得下去。
    现在好了,干的活一点也不比以前少,吃的却比以前还差。可她本来就是个二婚头,难道跟柳满红一样离婚?当初柳满红离婚,她可是在村子里把坏话说尽,这会儿她再离了婚,岂不是让人看了个天大的笑话。
    不行,她不能离婚,她坚信,只要自己生了儿子就好了。天天晚上闹腾着叶贵,也不管一帘之隔的女儿是不是睡着了。
    今天隔壁的叶家办喜事,柳满红母女俩风风光光的来,穿着新衣裳,骑着自行车,这一切都让隔着一道院墙的石雨花忌恨不已。
    冷不丁袖子被人一扯,石雨花看到女儿,蹙了眉头,“干什么?”
    嫁给叶贵是听信了女儿的话,此时难免有些怨气。
    王招娣低眉顺眼道:“三婶去隔壁了。”
    “去就去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去见二妞她娘,好像有什么事要求她办。”王招娣在这个家里,非常安静,安静到常常察觉不到她的存在。所以,她听到了不少事。有用没用的一大堆,但至少这一条还是有用的,柳满红竟然认识厂里的人,还能左右临时工转正的事。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心里怦怦的跳。
    石雨花也愣住了,撇了撇嘴,“那又怎么样?”她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比不上柳满红,她生过儿子,柳满红可没有。
    每当这个时候,王招娣就想问,石雨花是不是她的亲妈。
    “妈,既然您嫁过来了,叶叔也有了老婆,就该把二妞接回来养,对不。”
    “谁说的,叶贵的主意吗?看我怎么跟他拼命。”石雨花一撸袖子就要去找叶贵。
    “妈,您听我说呀。”王招娣不得不将事情说清楚,把叶二妞捏到手心,还怕柳满红不听话吗?
    不管是自行车,还是她在厂子里的关系,都能给他们谋福利的。
    石雨花疑惑道:“真的?”
    “叶家又没分家,接回来又不要我们养,还能多个干活的人呢?”王招娣当然知道她想听什么。
    石雨花果然笑了,“这倒是。”
    脑子里已经在想叶二妞给她端洗脚水,烧火做饭喂鸡喂猪的样子了。到时候,自己还不是可以一个不痛快,就一筷子甩下来。
    至于叶贵怎么想,哼,石雨花进门几天就看透这个男人了,小时候过年去听戏,戏文里怎么唱的来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想到这里,石雨花眉开眼笑,抓起王招娣的手,“走,咱们也去隔壁凑凑热闹。”
    这头吴萍已经凑到了柳满红跟前,“嫂子,你可来了,我还说这么久没见,改个时间去看看你呢。”
    虽然亲热,但眼神里还是透着股矜持的劲。毕竟她是工人了,身份不一样了啊。
    “嫂子这两个字我可担不起,你不嫌弃我们这些老农民,叫一声满红姐,我保准应你。”柳满红知道她素来是有些高傲的,以前在叶家也很少打交道,现在当了工人,更是傲气。忽然找上门,不由得她不多想。
    “满红姐,看你说的,一个屋檐下住了上十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也太拿我当外人了。”吴萍从善如流,立刻叫上了满红姐。
    红心妈抓了一把瓜子在边上磕着,好奇的看着她,吴萍会来不奇怪,隔壁邻居几十年,自家娶媳妇他们怎么也得来的。但是会一来就直接跑到柳满红这里套近乎,就太不正常了。
    果然呢,很快吴萍就开了口,“你要是以后想递啥东西给厂子里的张霞同志,我可以帮你递的。也省得二妞来回的跑,去一趟市里不容易不是。”
    “张霞,是谁?你搞错了吧。”柳满红大咧咧的,她还纳闷这个清高的前三弟媳怎么会过来跟她套近乎,敢情是搞错了对象啊。
    “怎么可能搞错呢,二妞,你说?”吴萍去看一边磕瓜子的叶悠悠。
    “说什么,我听不懂三婶在说什么?”叶悠悠剥了一颗糖扔进嘴里,拉着叶红心的手去看新娘子了。
    “诶,你回来,回来。”吴萍没想到,叶悠悠会这么光棍,直接否认所有的事,她一个孩子,自己还能抓着她不放吗?
    看着新娘子的叶悠悠心想,一个谎言果然需要一万个谎言来圆谎。让她去圆谎,不存在的,她压根就没想过圆。
    反正她跟叶家人一年也见不了几回面,现在是叶家人来求她,又不是她去求人,直接否认不就行了。什么,说出去怎么办?一个孩子的话,你还当真,到底谁傻?
    毫无心理负担的叶悠悠拉着新娘子的手叫姐姐好漂亮,眼睛好大,皮肤好白,笑起来象仙女,逗得新娘子笑个不停,把到了新地方的那点忐忑不安,全都给笑没了。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吴萍在心里骂了几百声小恶棍,又回家拉着叶祥唧唧咕咕,又气又恼的恨不得抓花叶悠悠那样装模作样的脸。
    “哟,今儿这是怎么了,一出又一出,可真热闹。”上门就是客,红心妈又不能在大喜的日子把石雨花给赶出去,忍着膈应请她坐,嘴里免不得还是要得巴一句。
    石雨花也没啰嗦,开门见山道:“怎么不见二妞。”
    “去看新娘子了。”柳满红再不待见石雨花,也不能在别人家办喜事的时候发脾气,虽然莫名其妙,仍是回答了。
    “你看,你以前是怕叶贵一个大男人,照顾不好孩子,现在我过门了,是不是该让二妞回来。你放心,有我在,不会亏待她的,我们家招娣有什么,二妞就有什么。”
    红心妈一脸震惊,额滴个娘哟,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还招娣有什么,二妞就有什么,招娣有什么呀,除了生啃野菜皮和一身伤,能有什么呀。
    柳满红也震惊了,石雨花这是疯了吧。
    石雨花的话还在继续,“毕竟二妞姓叶呢,长在叶家明正言顺是不是。叶家又不是破落户,孙女都不养是会被人说闲话的。再说了,你年纪轻轻,想要找个好人家,带个拖油瓶就是连叶贵这样的,也找不着呢。”
    这倒也是事实,不是有一堆孩子缺人照顾,就是有得病的老娘老头要人伺候,真正家无负累的继娶,都是打着主意娶黄花大闺女,谁乐意娶个二婚头的呢。关键这二婚头还不是死了男人,是离婚,就更难了。
    但问题是,柳满红压根没想过二婚的事。
    正想站起来给石雨花一巴掌,一瞪眼就隔着玻璃看到女儿从新娘子的屋里走出来,轻盈的步伐,带着笑的唇角,她忽然就心平气和了。
    都没抬眼去看石雨花,打发叫化子似的抖着腿,磕着瓜子,“原来叶家不是破落户啊,我怎么听说他们家的孙女在外头啃野菜皮呢。你进了叶家的门,吃过一天饱饭吗?你过的是什么日子,连叶家养的猪都不如吧,你自己心里就没个数?”
    说话间叶悠悠已经进了门,仿佛没有看到石雨花一般,冲着柳满红笑眯眯道:“妈,桌上那个花馒头真好看,咱们回家也做呀。”
    “好,用白面做。”柳满红也不再理石雨花,就拿她当空气,母女俩说起吃的来,半天没个完。
    叶红心在边上哀嚎,“我都听饿了,悠悠,你姥真会做这么好吃的。”
    “可不,我姥手艺可巧了。”拿面粉就能做出十几种花样来,各种蒸炸煮煎烙,叶悠悠觉得自己简直掉到了福窝里。
    “上回你拿来的那个锅块就特别好吃,红心缠着我好几天,试着做了一回,就是没哪个味。”红心妈也跟着凑趣说起怎么做菜,怎么做吃的,直接把石雨花晾到了一边。
    石雨花是被王招娣拉走的,见她妈没有成功,微微叹了口气,又安慰她石雨花,“她现在涨能耐了,连三婶都不放在眼里。”也不是光针对石雨花一个。
    “不对啊。”石雨花蹙着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个女人挣多少工分,她再清楚不过了。王桂花和柳满红挣的工分,养他们三口人倒也勉强说的过去,但动不动白面,烙饼,二米饭还锅块,简直是不能想像的。
    刚才说给她听,固然有夸张的成分,但就算有三成真的,这伙食也太好了吧。
    “他们哪儿来的粮食?”石雨花直接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王招娣不以为然,“兴许是老太太以前省下来的呢?”
    “老太太,就她挣的那点工分?”石雨花并不相信,忽然眼睛一亮,“他们家肯定有宝贝。”
    “宝贝,什么宝贝?”王招娣惊讶道。
    “你不知道,他们家以前不是小湾村的人,是快解放那会儿,从外头逃难过来投亲的。不过要投奔的亲戚一家子都没了,他们也走不动了,干脆就留在了小湾村。”石雨花越想越觉得可信,“你看看,他们家一个外来户,还是逃难过来的,怎么就能盖了房子,头些年闹灾荒,他们家可一个人都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