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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1节

      他无法得知,当年此心被剖出时,其旧主是何种心境,又是何种痛苦,他只知自己是何种心境,是何种痛苦。
    尝过才知道。
    赤红的半颗心,艳得滴血,模糊的血肉断面间尚嵌着那块损毁严重的令。
    少年将它递向了见愁。
    见愁心中分明厌恶他方才为求胜不择手段,更以至亲骨肉之旧事触她逆鳞,可这一瞬,却难以克制地心潮翻涌。
    顿了片刻,她才伸手,将这半颗心接在掌中。
    竟是温温热的。
    半颗心甫一离手,仵官王的面目便控制不住地变化了起来,眉眼间陡地戾气横生,瞳孔中一片深蓝的妖异!
    “杀!”
    一个字仿佛从齿缝中磨出!
    话音落时,人便跟着扑出,要袭向见愁!
    见愁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一剑,在他指掌袭到自己身前的一刹,刺穿了他眉心!
    一线天何等锋锐的凶杀之气?
    只这一刹,便摧散了仵官王本就脆弱的魂体,让他仰头倒了下去。
    “哈哈哈,可悲,可怜!那是真的啊!”
    浮着腥气的泥土承载着他没有重量的魂魄,他却犹自用着最后的一口气向见愁狞笑,带着深重的、报复的恶意,眸底一片阴霾的诡谲,仿佛这才是他本性。
    末了,又渐渐消了。
    他模糊道:“帝王紫,阎君命。你杀秦广,焉知,不成下一个秦广……”
    泪痕划入眼角。
    鬼性去了,人性也去了。
    仵官王躺在那污秽的泥土上,眨了眨眼,好似又回到昔日枉死城里去人草鞋摊上作弄的时候,唇畔挂了一抹笑,双目却渐渐失去了神采。
    妖狐的本魂现出,转瞬被风吹没。
    魂飞魄散后,只留下原本深钉入他魂魄的一枚枚金色古字,聚在地上凹陷处,像一滩暗金的水,暗淡的生死簿就落在其旁。
    还有……
    见愁掌中,这半颗血淋淋的赤子心!
    第520章 极域日出
    仵官王妖性本恶,见愁最后已并不想伤他性命。只是没了这赤子之心的压制后,妖性瞬间复萌,才使她下意识地动手。
    在看见他消失在天地间的那一刹,她心里竟有些怅然。
    真是古怪。
    好好的阎君,好好的妖魔,为何非要这样一颗赤子之心呢?
    明明善有善的活法,恶有恶的活法。
    她眨了眨眼,看着掌心这半颗心。
    当日傅朝生与仵官王交战的时候,她距离甚远,且在战中,并未将他生吞半颗心的一幕看得分明,如今才算一睹此物真容。
    就像是刚从人滚烫的胸膛里剖出来的一样。
    真实的血肉与脉络,半片创面模糊,边缘上嵌着一团古怪的黑色的东西。
    见愁拨开来看,便认出那是一枚损毁严重的崖山令。
    一时默然。
    心虽是人心,却已经被人炼化,成为类似于法器的特殊存在。只是人躯壳的一部分罢了,是活物,也是死物。既不存有其旧主任何情绪与记忆,也不存有它不再有其旧主半分的情绪,更没有曾经历过的恩恩怨怨,所保留下来的,是能让人平心静气、感悟天地、接近本真的特质。越能清楚地感知世界、洞察人情,心境上的修为便会越快。
    对高境界的修士来说,此物实在难得。
    只将它托在掌中,见愁都能感觉到不凡。
    平静舒缓的气息,伴着几许温润的暖流,顺着她掌心的脉络,便慢慢地淌进了身体。
    不过……
    仵官王方才那句“真的”,指的是什么?
    心头莫名覆上了一片阴霾,见愁望着已然空荡荡的地面,还有那一滩暗金色光芒旁边的生死簿,先将这半颗赤子之心收了起来,便俯身想要去捡那一封生死簿。
    可没料,指尖才一触碰,那展开的竹简竟一下就散了。
    眨眼幻作烟云。
    只有上头“生死簿”三个字掉落下来,与先前深深钉入仵官王身上的那些金色古字一般,化成了流水坠落,汇在了地面的凹陷处。
    见愁顿时一怔,有一种猝不及防之感。
    但仅仅是片刻之后,这种猝不及防,就慢慢变成了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
    生死簿也是假的吗?
    那想来仵官王弥留之际说出的话,只是因为赤子之心去,恶念生出,所以故意乱她心志,欲用这简单的一句话,要她难以安宁,为她种下心魔罢了。
    至于剩下那什么“帝王紫,阎君命”,便更莫名其妙了,都没有个头尾,也听不明白。
    眉头微微一皱,见愁便向旁侧转眸。
    义庄周遭经历先前一场大战,早已经满地的狼藉,就连堆砌成义庄的白骨都散落了一地。
    上百来自酆都城的精锐鬼修,压根儿一动不敢动。
    但在见愁向他们看过来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悚然打了个冷战,吓得齐刷刷跪了下去,口中高呼:“阎君饶命!”
    “阎君?”
    见愁本是转过头来想要问他们点事情,哪里想到竟突然上演这样一出?这一下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何曾是阎君,你等瞎拜什么?”
    嘁!
    那怎么可能?
    他们又不是傻子,虽然没听懂仵官王大部分的话,可那一句“帝王紫,阎君命”,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而且“下一个秦广”这样的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尊严事小,性命事大。
    甭管真假,先跪了再说,又不少块肉!
    当下便有脸皮比较厚胆子也比较大的谄媚地开了口:“您说笑了,当年您在鼎争上突破到玉涅的时候,整个极域都知道了。碎魂珠,登玉涅,其光紫,在极域谁能不知道啊?帝王紫,那都是阎君的命格!您这样厉害,就算今天不是,将来也一定是啊!”
    “……”
    阎君的命格。
    这样的回答可大大出乎了见愁的意料,让她愕然,也让她嗤笑了一声:“这是在咒我死吗?”
    众鬼修立刻吓得不敢出声,方才拍马屁的那个更是一张脸都白了下来。
    但见愁竟没有再追究。
    她只是看了他们一眼,若有所思,接下来却先抓了傀儡似的泰山王出来,正好借了原本摆在义庄周遭困锁她的血棺大阵,略加变化,将其锁了进去。
    虽然答应过了仵官王,要救泰山王一命,但从交战时候的情况来看,那几枚金色古字,显然不是她此刻能解决的。
    而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秦广王设局要将他们拖延在此地,傅朝生则已经直接赶往了八方城,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见愁拧起来的眉头没有松开,正待要同旁边那一干鬼修说话,可眼角余光一晃,竟看见地面凹陷处汇聚的那些金光如虫子一般,慢慢蠕动了起来,好似受到了某种原初力量的呼唤,突然间就从地上飞了起来!
    于此同时,束缚泰山王的金色古字,也在骤亮后飞出!
    “轰隆”一声,魁梧的身躯倒落在地,已然昏迷,失去意识。
    但天地间的变化,才刚刚开始。
    这黄泉河的下游,原本不分昼夜,都被笼罩在一片浓稠、不透光的黑暗之中,可在金光飞起的刹那,黑暗的苍穹却一阵涌动,竟好似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撕开!
    炽亮的天光,从裂缝中照了进来。
    天地间,顿时一片亮堂堂的。
    赤红的黄泉翻涌沸腾,义庄森然堆砌的白骨都被照得像是在发亮,周遭黑色的大地向着天尽头铺平开去,所有的黑暗,仿佛都在这一刻被驱散!
    众人定睛一看,原本总阴霾压抑着的天穹,竟然变得开阔了起来,其尽头处赫然是一轮火红的耀日!
    大得惊人!
    完全超出了他们对于“太阳”的认知。
    它庞大,炽烈,悬挂在天尽头,占据了大片天空!其表面流淌着燃烧的、滚烫的岩浆,简直像是随时都要从天际如瀑布般倾倒!
    只在看清楚的一瞬间,所有人头皮都炸了起来!
    谁不知道极域本无日月?
    此界在十九洲大地之下,与十九洲分出阴阳,终日为无尽的黑暗包裹,天际阴霾从无变化,因而只以时辰论昼夜!
    可现在这东西竟然挂到了天上!
    就连见愁在亲眼得见这般异象时,也不禁骇然万分。
    但仅仅片刻后,她便明白了过来。
    不,不是!
    这东西根本不是什么极域的太阳,而是包裹着岩浆的、燃烧的地心!
    十九洲大地与极域恶土,从来对成镜像!
    十九洲的下方是暗无天日的极域,上方是广阔无垠的宇宙;极域的下方是广袤灵秀的十九洲大地,可上方却是这一颗星辰的深处!
    千百年来,谁人得窥它磅礴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