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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4节

      见愁眉梢便微微一挑,笑意隐没,道:“我到上墟之后,多半会遇到一件棘手之事。如今以河图作人情,但望他日圣君飞升上墟后,能记得今日,允我一请,还我这人情。”
    胡说八道!
    旧日青峰庵隐界与雪域密宗,他二人都杀个你死我亡,这数百年来的平静也不过是因为她立下了誓言,无法寻仇。
    或者说,身为崖山门下,她不屑违誓。
    可要说她对他毫无杀心,那便是天方夜谭了。
    谢不臣坐于她对面,天已将暗,残阳似血,落进他眸中,平静地拆穿了见愁:“我以为,我飞升上墟,你只会立刻杀我。”
    见愁垂眸,这一瞬有些沉默。
    她端了谢不臣放开的酒壶,竟亲自将他面前空了的杯盏斟上,半杯,然后才慢慢抬起头来望他。
    这一刻,谢不臣实在读不懂这目光。
    他只听到,她轻声地道:“可杀死你的,并不是我。”
    说完这句,她眸光便又垂了下去。
    谢不臣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的感觉,竟有些荒谬:他是不信命的。未来不可测,瞬息则万变,她怎敢为他预言结局?
    只是她目光实在奇异且复杂,甚至藏一分伤怀。
    低首看着面前杯盏,他却未将其端起,只是重抬了眼,凝视着她,依旧问:“为什么?”
    见愁知道,此时此刻,他问的并不是《九曲河图》,而是他眼前这一盏酒。
    该如何形容呢?
    连她自己都无法捕捉这一刻的心绪,只觉这长天上大云飞过,又不留下任何痕迹,太轻太浮,轻易便从指间流逝了。
    她端起酒盏,过了很久,才低低道:“你值得。”
    三个字,由衷生。
    言罢,只一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盏放回木几,见愁便起了身,只向那血染似的云海边缘一垮,山河袍在傍晚的风中猎猎,酒香未散,人已往虚空去矣。
    乌金西坠,晚霞滟滟。
    天穹上星辰将出未出,而她没入星河之中,竟成其中一颗。
    天与地之间,一声喟叹,浩浩地回荡在四野:“上墟仙界,见愁先往,只候圣君至也!”
    诸天大殿里,众人皆神往之。
    独留谢不臣坐于云海之畔,风来冷寂,面前仅余木几一张,河图一卷,空杯一只,残酒半盏。
    第十四卷 :上墟仙界
    第549章 上墟仙界
    凡人之一生,庸庸碌碌在世,于夜深人静时仰望星河,总不免对那浩瀚的星空产生无尽的遐思,想日月的交替,想星斗的转移,想日月的轮转,欲一窥究竟,又始终天高难及。其命也有数,其力也有尽,一切超越此界之想终究只为一“想”,而难成实。
    唯仙人命长力强,得察玄机。
    初登左三千小会时,见愁不过才初初金丹。但当日踏上那登天之道、上那一人之台时所见的场面,却始终留存在记忆中,不曾被岁月磨灭,直至今日,依旧清晰。
    那是一掌印落,白昼骤然转为黑夜,漆黑的苍穹上亮起漫天的星斗,汇聚成磅礴的星河。
    宇宙浩瀚的气息,第一次向她张开了怀抱。
    而在这样一个夜幕降临的晚上,她将自己投入了宇宙的怀抱,星河的湍流。
    没有十九洲其余修士飞升时奇异的五彩霞光,亦没有那令人心悸的空间波动,笼罩在见愁身上的,只有属于她自己的一种强大气息。
    十九洲大地,在脚下缩小。
    山川河流都都变成了一幅小小的画,就像是放在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任人随意地挪动。
    她升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往日遥远的星辰,都在她眼中急速地放大,轻而易举就穿过了某一道界线。
    在这样一刻,世界里再没有任何一丝云。
    一粒粒星辰旋转在黑暗寂静的虚空中,散发出的光芒落入见愁眼底,成了各种璀璨的颜色。它们有的孤独地悬挂在远方的角落,有的集聚成团,藏在浓雾似的星尘里,成了宇宙里一片片漂亮而神秘的星云。似乎是永恒地静止着,又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旋转。
    人的肉眼,到了这里好似失去了全部的作用。
    没有了空气,没有了重量,于是连原本习惯的一切认知都失去了。
    见愁的心,忽然就一片安静。
    身前的虚空,在她冲破那一道界线时,便一下扭曲起来,竟如同荡开了一片涟漪般,出现了一团旋涡,向她吞没而来。
    而她却转头向身后望去。
    十九洲已然成了一片能被她一眼俯视的巨大的陆地,漂浮在浩瀚的西海之畔,山河都成为一条又一条细细的脉络!
    一颗巨大的星辰!
    见愁知道,它的名字叫做“元始”。
    《九曲河图》上记载着与它有关的一切:传闻这是盘古大尊开天辟地之后,率领人族来到此方宇宙的第一颗星辰,取起始、起点之意,遂名之曰元始之星。
    人族以此为始,才渐渐发源。
    在这近四百年的时光里,她曾无数次看着《九曲河图》,在脑海中描摹它的形状,但不管那衍算与刻画如何逼真,也完全无法与这一刻亲眼之所见相比。
    人与一颗星辰相比,已是尘埃。
    若融入这浩瀚的宇宙,更是渺小得不值一提。
    存在与不存在,在这样的对比之下,好似都失去了意义。
    在被身后那旋涡吞噬的刹那,见愁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一片浩瀚之中,分不清这一刻自己是自己还是宇宙,又或许她从宇宙中来,从来是它的附庸。
    唯独头脑,还是一片清醒。
    她知道,在这一场不知是漫长还是短暂的“旅途”过后,再睁开眼,她将要面临的便不再是熟悉的十九洲,而是陌生瑰丽的上墟仙界!
    *
    星辰构成星系,星系盘成星云,星云集聚起来,便是一片又一片大大小小的星域,在宇宙里都没有特定的方向,有的铺开,有的团着,有的像是一条长长的飘带,有的却像是一朵摇曳的菡萏。
    无尽星河散落,是千千万万小世界。
    而在星河的深处,宇宙的某一个角落里,却有上百星域规整地团成一个球,依照着各自不同的规律旋转,但隐隐之间,又隐约给人一种和谐之感。
    这种现象,在看似无序的宇宙中,自然并不寻常。
    但所有身处于其中的人们,却都没有察觉,又或者说,早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因为,这里便是上墟仙界!
    但凡修士,不管来自这宇宙的哪一个角落,又是以何种方式修炼而成,即便是妖修成道,在突破其界本身的力量限制后,都会被强大的法则之力牵引,来到此界。
    经飞仙池灌仙力入体重塑仙身,便算是“地仙”了。
    地仙之上有金仙,金仙之上有圣仙。
    仙人们的力量就划分为这三个很粗的层次,又因为上墟仙界广阔浩瀚,仙人来自宇宙各处,即便皆是一界之中的天骄,到了这里也不过是泯然众仙。所以不同层次的仙人之间,实力相差犹如鸿沟天堑,甚至就是同一层次的仙人之间,也有可能天差地别。
    孙诚便是这里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地仙。
    在飞升之前,他在自己那一界中也算得上是小有一番成就了,早在九百年前就已经被接引到此界。
    但如今九百年过去了,他连眼下这一片星域都未曾出过。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孙诚原以为传说中的上墟仙界,无论如何都该是个令人心驰神往之地,可他实在错估了这一片宇宙的浩瀚。
    只有在离开自己原本所在之界时,才会发现原本所在的那一界,是何等渺小。
    纵然飞升,他们也不过是那坐井观天的蛙。
    从一口井中,忽然被人扔到这庞大的世界,无论是谁,无论曾有过什么样的经历,都难免会有一种受到压制的感觉。一则感世界之广大,自己之无知;二则雄才霸主、天骄之才,比比皆是,来到上墟便无异于重新开始,旧有的一切积累,在这里都变得不值一提。
    原本的灵识,受到强力的压制;即便是领悟了空间法则,旧日能开辟自己的小天地,到了此界,却都被压缩;瞬移与挪移的距离也都大大减短。
    更何况一片星域本就浩瀚?
    纵然是成了地仙,要毫不费力地横穿一片星域,都是一件极其费力的事情,于孙诚这种数百年来修为没什么进境的地仙来讲,自然就更不可能了。
    修士们刚飞升被规则接引时,往往都落在上墟边缘星域的边缘星辰之上,而只有修为足够的仙人才有足够的本事轻松跨越星域,所以久而久之,上墟仙界便渐渐分出了层次。
    外围多是低阶的地仙,在常年的积累下,数量十分恐怖;
    内围普遍是高阶的金仙,相比起地仙来数量锐减;
    而中心的几片星域自然成为那些屈指可数的圣仙的领域,分别被人称为非邪天、自在天、大罗天。
    非邪天是飞升的妖魔或者堕入魔道的仙人的领域;自在天则多半是佛门各个派系飞升上来的佛修的领域;大罗天则是“上墟三天”之中最庞大的,足足占据了中心处的七成,覆盖着三片星域,囊括了一切非佛修、非妖修的仙人们,不管是道修、剑修、符修还是其他更多稀奇古怪的修士,在这里都能找到。
    孙诚飞升上墟后,至今为止,最大的愿想,也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得机会,进入大罗天,一瞻传说中那白鹤大帝、绿叶老祖与碧玺仙君之风采。
    只可惜,他运气实在不好。
    原本他在下界有自己的宗门,以为飞升之后以前门派的前辈在此界也建立了宗门,能将才飞升来的他直接接入大罗天中。可谁料想,飞升到了这里之后,他才知道,门中前辈们早都死在了大罗天与非邪天的一次冲突中,别说是宗门了,连人都没留下来半个。
    所以直至今日,孙诚都还困顿在这外围昊天星域之中,于昂宿星飞升池附近售卖上墟仙界舆图及一些基本的消息,依靠着指引新飞升上来的地仙们,获取他们身上的好东西,用以换得自己修炼所需的仙元石,同时也在这个过程中砥砺自己的心境。
    按说,这么多年下来,一颗心早静了。
    然而最近几年,却是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飞升池建造得像是一座巨大的祭坛,并不是时时都有人从里面出来,有时三两白天也未必能见一个新来的飞升者。
    但孙诚却并不敢因此懈怠。
    没人的时候,往往靠在飞升池巨大的白龙柱旁修炼,只是今时今日,他却只是望着摊放在腿上的那一张羊皮纸。
    黑色的羊皮纸。
    上面用雪白的线条勾勒出一名女修冰冷秀美的面容,但在旁边却烙印着一枚赤红的杀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