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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陆徵点点头,“今天顺利吗?”
    陆见深答一切都好,唯独皇帝频频走神,不过他未说出来。陆见深望了望陆徵,隐隐觉出他有烦心事。早上请安时,父母精神都不大好的模样,似乎未休息好。昨日母亲离开西苑时,便有些神不守舍,自己叫她,她都没反应,还是宫人提醒才回神。
    拇指摩挲了下中指,陆见深在想,到底是什么事,能让父母都为之发愁。
    用过晚膳,陆徵打发了陆见深和陆见游,单独留下陆夷光。
    离开的陆见游挤眉弄眼,“肯定是她闯祸了,爹娘要教训她。”
    陆见深瞥他一眼。
    觉得受到藐视的陆见游鼓了鼓腮帮子,“我肯定没猜错。”
    陆见深懒得搭理他,径直走了。
    陆见游气苦,难道他们不敢讨论下她到底闯了祸,以及如何幸灾乐祸吗?自觉曲高和寡的陆见游垂头丧气地回前院。
    若是陆夷光知道陆见游在想什么,她巴不得陆见游说的都是真的,她宁愿闯祸被骂也不想晴天降霹雳。
    被单独留下的陆夷光心里也在打鼓,她倒是没往闯祸上想,而是亲事上,这么神神秘秘还得避开兄长,想来想去也只有她的亲事了。毕竟她十六,很大了。
    怀揣紧张中又带着期待的心情,陆夷光随着父母回了墨韵堂。
    坐下后,陆夷光眨眨眼,认真地看着坐在上首的父母。
    陆徵和南康长公主对视一眼,陆徵清了清嗓子。
    陆夷光聚精会神,下意识挺直了背,戏肉来了。
    陆徵张张嘴,觉得喉咙里堵了沙子似的难以开口,他定了定心神,“你长大了,有些事也该告诉你了。”
    陆夷光愣了,这开场词不对啊,不该是,你长大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什么叫有些事该告诉她,什么事?
    凭借她丰富的话本阅历,陆夷光猜测,“难道你们给我定过一门娃娃亲,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
    陆徵:“……”
    南康长公主:“……”
    陆夷光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看来她猜错了。
    陆徵哭笑不得,沉郁的心情被她这一打岔都略微放松了一些,可也只是一些而已,他正了正神色。
    陆夷光忍不住也跟着正经起来,还体贴道,“爹,你快说吧,你这样我紧张。”
    陆徵眼望着她,“不管接下来我要说什么,阿萝你且记得,你是我和你娘的女儿,一直都是,我们疼爱你之心一如既往。”
    陆夷光心里一突,不着边际地慌乱起来,眼底笑意潮水一般退去。
    “其实从血缘上来论,我应该是你舅舅而非你父亲。”陆徵眼不错地看着陆夷光。
    “爹,你逗我呢,”陆夷光不满,“爹,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娘,你看爹他——”
    陆夷光半张着嘴,木愣愣地望着满脸担忧和悲哀的南康长公主,打从心底凉起来,整个身子结了冰一般,她一寸一寸扭头去看陆徵,神色严肃没有半点戏谑。
    轰隆一下,陆夷光只觉得被雷打中一般,头晕目眩,耳畔嗡嗡作响,“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们再这样,我要生气了,我真的要生气了!”
    “阿萝。”南康长公主嗓音粘滞,泪光闪烁。
    陆夷光猛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直奔门口,“你们怎么能这样,气死我了。我,我不跟你们好了。”六神无主之下,她说出了小时候最常说的威胁之词。印象里,只要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会来哄她,顺着她意。
    “阿萝,”陆徵叹了一声,“回来,慢慢听爹把话说完好吗,你是个大姑娘了。”
    站在门口的陆夷光抓着门阀,眼底发烫,彷佛有什么受不住惊吓要跑出来,她胡乱抹了一把脸,用力打开门冲了出去。
    陆徵担忧地站了起来。
    南康长公主起身往外追,想过阿萝难以接受,可没想到孩子反应这么大。
    “阿萝!”
    叫的陆夷光心慌意乱,她拔腿跑起来,扑簌簌下落的眼泪被夜风吹得一塌糊涂。陆夷光捂住耳朵,不听,不听,都是假的!
    被眼泪模糊了视线的陆夷光没留神撞进一堵肉墙。
    不放心之下又折回来的陆见深扶稳她,一低头就见她满脸泪水,眼里的恐惧彷徨犹如被扔出巢穴的幼鸟。
    陆见深心头一窒,拥她入怀,“别怕,大哥在。”
    陆夷光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抱着陆见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大哥,爹娘骗我,他们联合起来骗我!”
    追上来的南康长公主泪水潸然而下。
    陆徵扶住她,一边是嚎啕大哭的女儿,一边是痛彻心扉的妻子,只觉得心如刀绞。
    第93章
    此情此景, 陆见深转念明白过来, 父母告诉了阿萝她的身世,能让阿萝如此恐慌父母无奈的唯有这一桩。
    陆见深心头发刺, 细细密密的疼起来, 他温柔地抚着陆夷光的长发,“别怕,我在这, 我会一直陪着你。”
    陆夷光下意识抱紧陆见深, 只觉得恐惧犹如藤蔓, 缠住心脏不断收紧, 什么叫应该是舅舅, 不期然的脑海中响起李莹玉的声音。
    她不是陆家血脉!
    陆夷光用力摇头, 怎么可能, 爹娘对她那么好, 大哥二哥三哥那么疼她,她怎么会不是陆家的女儿,如果她不是陆家的女儿,那她是谁?
    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 将整个世界冲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陆见深感觉到胸前衣襟湿了一块, 还清晰的感觉到怀里的人在颤抖, 她在害怕。
    “阿萝别怕, 大哥在。”陆见深声音温柔如同在哄小孩, 一遍又一遍的安抚。
    陆徵和南康长公主走近, 心疼又担忧地望着哭得打颤的陆夷光。
    陆夷光泪眼朦胧地回望他们,“爹,娘。”
    这一声唤的南康长公主泪如雨下,饶是稳重如陆徵眼睛都酸涩起来。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和你娘的女儿,这是任何事都改变不了的。”陆徵掷地有声,目光安抚。
    陆夷光吸了吸鼻子,所以她真的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吗?
    见她哭声微弱下来,陆徵看一眼拥着她的陆见深,并未深想,“回屋吧,爹把那些事都告诉你,你也该知道了。”
    陆夷光打了一个寒噤,心里犹如住了一直兔子,七上八下跳个不停。
    陆见深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慢慢放开她,眼却是望着父母,“我陪你进去。”
    陆徵点了点头,长子在能安抚阿萝。
    陆夷光咬唇站在原地,迈出这一步,是不是整个世界都要变了,她不是她,爹娘不是爹娘,大哥不再是大哥。
    陆夷光脸白如雪,往后退了一步。
    本打算长痛不如短痛的陆徵沉沉一叹,“你回去休息吧,思行你送阿萝回去。”
    陆见深一想也好,阿萝今天精神状态实在不佳,遂转脸看着陆夷光,目光水一样的温柔,“回锦春院?”
    陆夷光抬眸看着陆见深,纤长睫毛上挂在经营的泪珠,一双眼睛经过泪洗之后更加乌黑清透,眼底无措彷徨交织,看得人只想拥她入怀细细安慰。
    “你们说吧。”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哭腔,陆夷光吸了吸鼻子。她已经不是六七岁的小孩子,她知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如果逃避就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她愿意挖个坑躲起来,可没有如果。
    眼睛再次发酸发涨,陆夷光深吸一口气,不能再哭了,再哭,爹娘和大哥会难过的。
    四人返回正屋,陆夷光垂眼盯着脚尖。
    南康长公主眼神一直放在她身上,满脸担忧与心疼。
    陆徵望一眼陆见深,四目相对,陆徵心想,看来思行知道什么,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从何得知,压下疑惑,陆徵旧事重提。
    “你生母就是你姑姑。”
    陆夷光身子颤了颤,怪不得每次去紫阳观母亲都让她祭拜姑姑,逢年过年都要过去。
    再看她一眼,陆徵继续说道,“你生父乃,”顿了下才接着道,“当今圣上。”
    略有心理准备的陆夷光咬住下唇,怪不得陛下对她那么好,好的让公主都要嫉妒,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
    陆夷光出奇的平静,平静的在坐其他三人忐忑不安,他们宁愿她失声痛哭,也不想她压抑自己。
    等不到后文的陆夷光瓮声瓮气地主动发问,“他们为什么不养我。”既然生了她,那为什么不养她。
    陆徵缓声道:“你姑姑她,他们都想亲手养育你,只是宫门深似海,你母亲想让你无忧无虑地长大,可他们的身份注定不能,所以把你交给我和你娘抚养,不过他们经常看你,你应该还有印象。”
    陆徵替自己妹妹说好话,“你生来有弱症,最初那三个月,你母亲夜以继日地照顾你,凡事都不假人手,险些病倒,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陆夷光眨了眨眼,她不记得,她又不是生而知之的天才,怎么可能记得刚出生三个月的事,对陆清猗的印象,她并不多,更多的事来源于父母的讲述。
    父母说她的命是姑姑救回来的,所以她感激,每次祭拜诚心诚意,可现在父母说,姑姑是她亲生母亲!
    “姑姑,”陆夷光第一次觉得这两字别扭起来,“她为什么不还俗?”
    陆徵与南康长公主对视一眼,道,“你母亲她不想进宫,宫里对你们母女俩都算不得好去处。”类似的问题,陆徵与陆清猗恳谈过,清猗说她若是还了俗,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弄进皇宫,所以她绝不还俗。
    且进了宫,阿萝就是诸公主的其中一个,不进宫,阿萝便是诸公主里皇帝最愧疚的一个。
    这些话,陆徵不会告诉阿萝,皇帝再如何都是她生父,待她也算有几分真心。
    对这个答案,陆夷光并不意外,皇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是她,她也不想进去。
    联系姑姑的经历,她是被祖母带的,祖母为情所伤,想来姑姑也受其影响,那就更不敢进宫了。祖父变心,祖母还能回娘家还能当居士;皇帝要是变了心,那只剩下逆来顺受的份。
    “他们,之间是怎么一回事情?”
    陆徵神情有些尴尬,“他们都是好道之人,偶然相遇,志趣相投,慢慢的便生了情愫。”
    闻言,陆见深瞥了陆夷光一眼,她依旧维持着垂首的姿势,手里揪着挂在腰带上的荷包,穗儿都被快被她揪毛了。
    陆夷光紧紧地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消化真相,片刻后,她又问,“为什么,突然要告诉我。”骗她一辈子不好吗,她一点都不想知道所谓的真相。
    陆夷光眼底又起了一层雾。
    陆徵斟酌了下,“陛下想让你认祖归宗,一方面是想好好补偿你,另一方面是想着,不管是你的身世还是之前鹭岛被挟持一事,一旦泄露,都影响你的名声,与其提心吊胆再出个意外,不如直接恢复你的身份,绝了后患。”
    “我不想,”陆夷光闷声道,“我现在过的好好的,之前十六年不都过来了,干嘛要改变,我不要!”
    陆徵苦笑,他难道想改变吗,可圣意难违。
    “阿萝。”一直未出声的陆见深开了口。
    陆夷光抬眸看他一眼又低了头,嘴角抿成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