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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譬如从前是红颜薄命的面相,若是命数变了,面相各处也会有所变化,最是反应命运。
    老人见过许多贵女,或多或少颧插天仓,更有自己的主意和野心,更多的不必说,也都是好姑娘,却未必适合一个强势冷漠的男人。
    奚娴这样的便很好。
    她又问了奚娴叫什么名儿,都读过什么书,平日里爱做些甚么,倒并不过于热情,只像个很亲切的长辈,日常聊天似的。
    林紫贤在一旁给祖母斟茶,瞥了一眼,倒是瞧得惊诧。
    祖母何曾对任何一个小辈,有过这般和蔼的模样了?
    这奚家的六姑娘,即便最近一阵子出风头,却也不值得祖母这般喜欢。
    再看奚娴的容貌,一副柔弱娇美的样子,只是面色不大好,有些泛黄发沉。
    原本似明珠样的容貌,却仿佛蒙上了灰,叫她瞧着有些泯然众人,举止规矩中庸,丁点儿也不突出。
    林紫贤实在不明白,这样一个大约可以称为普通的姑娘,众人何以抬举她?
    对上奚娴偶尔探过来的目光,她便对奚娴露出一个宽和友好的笑意。
    奚娴只是低下头,慢慢啜了一口茶,伸手将发丝挂在耳后,并没有理会林紫贤,姿态优雅而纤敏,那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雍容。
    林紫贤勾唇轻笑,并没有在意她的冒犯,毕竟她不认为自己需要和奚娴计较,不是一个阶层,没有必要。
    林老太太的寿宴,少说请了上千号人,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当官人家,俱是请到了,谁也不得罪,只是与老太君在内同坐的却不多,多数是老妇人,因着年岁相当,说得上话,不若年轻的夫人小姐还笑闹。
    至于为何人人追捧林家,自然因为林氏一族是储君的外家,他日太子登基为新皇,林家便是正经的外戚。
    不说荣损,一时的显赫耀眼是必然的。
    今日林老太君寿宴,就连政务繁忙的储君,都赏下了许多寿礼。
    男人不曾亲自来,奚娴自是松了一口气。
    想来也是,到底老皇帝还病着,储君亲来贺寿,却是有几分不妥,他不会这么做。
    另一头,林老太君告了乏,寿宴中途时便使林紫贤扶着,归了院歇寝。
    众人俱知林老太君身子不好,故而便也并不疑虑,只是纷纷嘱咐保重身子要紧。
    老太君的祥康院在林府中央,几次修缮俱不曾及,只因这院子是先皇后住过的,祥康院里甚至还有皇后的闺房,以及各处秋千澜池,亭台楼阁自成一派,皇后过世多年,却不曾萧瑟过,一如她少女时种种模样。
    林紫贤扶着老太太进院,却见院里下人俱恭敬垂首,一路走来老太太不作声,只是面色和缓许多。
    林紫贤的心跳却一下下变得很快,期待也变成实质,炽热得快要跳出胸腔。
    很快,她扶着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到了屋前。
    却见九曲长廊的尽头,有个年轻的男人立着,宽肩窄腰,身影挺直修韧。
    年轻的男人身着玄青窄袖龙纹锦袍,漆黑的长发束以玉冠,指节分明的手散漫把玩着一把的折扇,通身俱是气定若闲的尔雅。
    第36章
    年轻的储君对林老太君颔首,温雅低沉道:“外祖母向来安好?”
    这阵子林老太君也不常见他,到底政务繁忙,看似位高权重,手握天下,实则却肩负甚重,故一向威严的老太君也红了眼眶,却仍俯身行礼道:“老身林于氏,拜见太子殿下。”
    男人上前稳稳扶住老太君,温柔低沉道:“祖孙之间,不必行这虚礼。”
    林老太君被太子扶起,后头的林紫贤咬着唇上前,一颗心捂得热烫,身段纤细柔弱,对太子行礼道:“臣女紫贤,见过殿下。”
    林紫贤的视线中出现太子的黑靴,还有一角玄青垂坠的衣衫,男人淡道:“平身。”
    她再抬头时,太子已没有看她,高大修长的身影扶着老太君往凉亭那处走。
    天气渐凉,老太君不爱去透风的地方,只是殿下来了,她心情舒朗,便爱往秋高气爽的地方去。
    林紫贤有些失落,缓缓跟在老太君后头。
    老太君并不把林紫贤支开,因为她和太子之间的谈话,从无机密,只是最寻常的闲聊。
    丫鬟将茶壶置于石桌上,壶口冒着细细的白烟,林紫贤上前撩起袖子,露出莹润的玉臂,姿态娴雅恭顺,为二人缓缓斟茶。
    却听老太太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这寿宴倒不打紧,只殿下年岁也不小了,老身知您无心儿女情长,却也得早日定下来才是,免得叫人觉得殿下无后,传出去总也不是个事儿。”
    寻常男儿,到了这个年纪即便不曾迎娶太子妃,东宫里妃嫔总是有的,无心嫁娶,怎么连男女情事也没兴趣?听闻东宫里除了两个宫人出身的侍妾,便再无他人,比起一早便娶了侧妃的瑾王等人,冷清得不止一星半点。
    太子眉目轻垂,低笑领受老太太的善意:“外祖母大寿,还替孤操心劳神,倒是叫孤过意不去。”
    老太君只是叹息,也并不提这茬了。
    因着先皇后的原因,太子与她自小亲近,只是这些年他年长了,渐渐变得深不可测,偶尔夜里来林府叙话,也很少说心里话,更多的只是来瞧瞧她,听她讲些家事便走。
    唯一提起的,便是一个叫娴娴的姑娘。
    那个姑娘她今日见过,只是认为虽则面相贵重,福泽深厚,却有些娇怯,并不端方持重。
    当个侧妃贵妃倒罢了,真儿个叫她母仪天下,却有些不妥当。
    只是老太君也明白,她只是太子的外祖母,心里的意见即便真是为他一心着想,说出来便也失了分寸,平白生分了祖孙情谊。
    太子殿下离真正的大位不过一步之遥,高处不胜寒,疏离和猜忌是对任何人都适用的心态,而老太太不愿与自己的外孙走到这样的田地。
    林紫贤咬着唇,轻轻插嘴含笑道:“男儿本就该建功立业为己任,娶妻纳妾,那都不是要事,祖母又何必催着太子哥哥?”
    老太君带笑摇头,瞥了她一眼道:“等你到祖母的年岁,便知晓为何我会催着殿下娶妻,又为何急着为你相看人家。”
    林紫贤的笑意一僵,跺了跺脚,弱弱声道:“祖母啊,作甚打趣贤贤!我才刚及笄没多久,长安城里到了二十才嫁的姑娘也不少,太子哥哥不急,我也不急的。”
    不知这话哪里触了太子的心神,他倒是抬眸看了林紫贤一眼,泛着冷淡和不置可否,却并不曾回应。
    老太君知道,太子是真对紫贤没兴趣。
    自己孙女即便嫁进了东宫,一辈子都是苦的,又有甚么意义?还不如嫁入寻常勋贵书香之家,相夫教子,富足美满一生。
    老太君叹息道:“殿下,您说说,现在的小姑娘怎地都这样心大,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嫁衣裳都亲手绣起,开了年便要嫁入长安,早就不拿自己当无知娇娇女。”
    太子倒也笑了,思索片刻才平淡道:“年纪小,不懂事理,却也值得纵容。”
    如果哪位成熟,并历经风刀霜剑的男人心中,住着个娇气天真的小姑娘,柔软而稚嫩,像是初春的花儿,美好得叫人心乱,那么她想要什么都会被允准。
    因为小姑娘心中的大事儿,在男人眼里根本轻描淡写,不足为道。
    老太君看他悠闲又笃定,心里又开始叹气。
    这都是什么事儿?
    林紫贤以为太子在为她说话,倒是面庞微红,垂首不再插话,在心里品味着他的话,忆起儿时种种,情愫便慢慢发酵起来。
    老太君看着孙女儿,便觉无奈。
    这女人的一辈子,年少时以为夫婿是全部,老了才知道,那都是虚妄的,同谁还不是一样的过。
    只是年轻时的心情与经历,将会奠定一生的基调,故而并不能为了爱情飞蛾扑火。
    她思虑一番,对林紫贤淡淡道:“你去前头招呼客人罢,你几个姊姊出嫁了,家里剩你一个闺秀顶用的,从前你二姐姐在时,同龄的闺秀们俱是她张罗着游园赏花,没冷落下一个,只你倒好,还在祖母这头躲懒。”
    老太君的语气不无责备,却只是有点无奈。
    到底是最小的孙女儿,后头几个孩子没立住,家里人丁单薄,这孩子天生便被娇纵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林紫贤吐舌,知晓祖母是不愿她在太子跟前晃,想起先头太子说的话,一时有些拿大。
    她不由小声埋怨道:“还不是您呀?我先头还给那位奚六姑娘好脸儿,她倒好,瞧也不瞧我一眼,傲得很了,也不晓得哪儿来的气性。都是您把她捧得,我、我才是您的亲孙女呢。”
    她自知不合礼数,红着脸跺跺脚,哼声道:“我才不去招待她,我看她在一群老太太里玩得挺转。”
    老太君却陡然严厉起来,茶盏放在石桌上,冷声道:“让你去,你便去,哪儿来这许多抱怨?身为大家闺秀,祖母平时怎么教你说话的。”
    老太太转头看太子,眼角细纹变得明显了些,叹息道:“贤儿不懂礼数,贸然出口,请殿下饶恕。”
    太子不语,捻着玉扳指顿了顿,才道:“无事。”
    他还犯不着计较这些,毕竟奚娴和同龄姑娘龃龉,也不是一次两次,不过多数是她自己犯病。
    公主脾气压不下,娇气任性得厉害,男人不会纠正奚娴的坏习惯,一贯任由她去,却也并不因旁人恼她而不悦。
    老太太松了口气,淡淡觑着小孙女儿道:“还不快去前头。”
    林紫贤不知怎了。
    太子哥哥和祖母都是她的亲近的人,应当顺着她讲话才是,倒因这事儿生出微妙的感觉,祖母小题大做,大惊小怪的责备她。
    而太子哥哥反应平淡漠然,却也没有为她说话。
    林紫贤不得已,只得眼眸含泪,三步化作两步往外走,心里还带着气恼,只盼着等会子祖母要来哄她,不然她心里不舒服。
    这头老太太已与太子重新说起了娶妻之事,先头林紫贤在,她没法摊开说。
    如今也只是略一点头道:“老身见了奚家的小姑娘,倒是个有福气的,只是瞧着性子娇气些,将来你得教她一二。”
    这话没错,男人心尖上的宝贝,不是皇后便是贵妃,而将来宫里这么多女人,可奚娴出身算不得多显赫,若不多学着点,吃苦的仍是她自己。
    太子嗯一声,温雅平静道:“您说得是。”并没有一丝认同的意思。
    他有自己的想法,老太太不好说甚么。
    年轻人,苦头将来吃了便懂了。
    除非他一辈子只这么一个女人,不然吃苦的还是他的小乖乖。
    两人又对弈一局,并不露锋芒,只是悠闲笃定地闲聊,却是老太君这些日子来难得愉悦的时候。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嬷嬷便急忙来报道:“老太君,不好了,三姑娘和奚六姑娘起了口角,还动了手,现下奚六姑娘哭哭啼啼的,胳膊都红了一串,肿起来了。”
    “咱们姑娘也没好到哪儿去,鞋上被踩出好几个印子,幸而是在人后,不曾闹出笑话来。奴婢哄不过来,只好把两个安置在咱们后院厢房里……”
    老太君唬得棋子掉在了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面色一下便不怎么好看。
    她的小孙女,她是懂得。
    家里年岁最小,爹爹又在朝中最得力,自小便是娇气任性的性子,往多了说,或许和奚娴不分上下,都是公主囡囡的脾气,却也不是会动手发脾气的人……
    只是奚娴看着娇滴滴的,被欺负了只会嘤嘤哭,嗲得像是朵菟丝花,也不怎么像。
    老太君转眼看太子。
    男人却不置可否,指节缓缓摩挲白玉棋子,唇畔露出温和的笑意,被气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