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新御书屋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第96节

      京城秦~王府门前, 德仪公主下了马车,就见偏门的巷口处还停有一辆双辕马车。马匹俊逸不说, 马车装饰精美, 乍一看和她这位公主的座骑竟然相差无几, 只是长短尺寸差了一些, 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门口早有机灵的仆妇前来迎接, 一边殷勤地在前面引路, 一边小声地禀告,说那是刘阁老府上的崔姑娘,奉了家里老夫人的命令,一早过来看望王妃的。刘老夫人是秦王殿下的外祖母,这位崔姑娘是刘老夫人儿媳崔氏的内侄女, 从小养在身边的,所以两府亲眷的往来一向亲厚。
    德仪公主含笑听着,忽然掀唇摆手道:“二哥的府邸我来了好些回,闭眼都能走, 你们退下去吧!我记得前院有几株百年的老槐,就不要传唤步辇了,我顺着小路散散乏, 再过去给二嫂请安!”
    仆妇们知道这是在景仁宫惠妃娘娘膝下长大的公主, 便含笑施礼退下了。
    五月槐花开过春季便结束了, 花香沁脾浓荫蔽日, 是极好的赏景处。德仪公主只带着贴身宫女叶眉沿着小径慢悠悠地走着, 心里却有些烦忧。心想在遥远的青州, 那人只怕正和新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好不快活。
    德仪公主想着自己的烦心事,却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一个穿了水粉绣芍药纹宁江绸裙的女子,正半掩着身形痴痴地望着远处的明道堂,那里正是二哥秦王应旭日常的起居处和办理公务的书房。
    秦王常年驻守登州,这处明道堂此刻门窗紧闭空无一人。那位水粉绸裙的少女却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地紧紧盯着,仿佛下一刻那两扇雕了步步高升卷云纹的木门便会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器宇轩昂的青年……
    德仪对那种带了无限缱婘和遐思的目光太过熟悉,当年她还是少女时,也曾无数次地从窗棂的空隙处窥视过心上人。忽然间便生了一丝怜悯,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困苦人。
    少女忽然警醒过来,抬头忽见面前的华服丽人,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之色,随即却迅速恢复平静,双手交叠在腹下远远地恭敬施礼。
    德仪公主心里暗暗赞叹一声,果然是大家出来的闺秀,反应如此之快。笑吟吟地走过去道:“你便是彰德崔家的姑娘吧,果然玲珑剔透钟灵毓秀!我听母妃好几次提及于你,说你的诗画在京中闺秀中算得上是翘楚……”
    崔文樱立时明白这便是将将大归的德仪公主,忙又深施一礼。
    秦王~府占地颇大,是三路五纵的宅子。横向分东中西三路,纵向是五个大小不一的四合院落。府内广植花木复重幽深,亭台楼榭廊回路转,无一不彰显皇家的气派。世人以水为财,所以王府处处见水,园子里波光潋滟碧波荡漾的一湖水,便是从城外玉泉山上引来的。
    白王妃大腹便便,已然是将要临产的样子。看上去气色还好,只是脸上起了一些淡淡的斑纹。穿着一件宽松的月白色地姜花湖蓝缎面褙子,坐在花厅的软榻上招呼着两位娇客。
    德仪公主便将刘惠妃赐下的礼物让人一一呈上来,有妇人补身子用的阿胶人参,有婴孩用的襁褓衣物摇车玩具,林林总总摆满了半个房间。自从白王妃有孕之后,宫中的赏赐不断,这已经是惯例了。
    白王妃被两个嬷嬷稳稳地扶着,一一检视过那些物品之后,略略欠身以示感谢惠妃的恩宠。皇家便是这样,即便是至亲,有些该走的形式还是必须得走的。
    等仆妇们将东西搬下去之后,崔文樱便将刘府准备的礼品呈上来。大概是为了避忌孕妇有些东西不能入口,大都是一些精细的布匹绸缎,还有刘老夫人亲自到各个寺庙求来的平安符并些手抄的经书。
    白王妃的眼角忽地被一抹亮色吸引,转过头去就见一只紫檀匣子半开着,鹅黄缎子上是一件雕制精美的玉石把件。
    这是一件用翡翠雕刻的葡萄把件,约略有成人两个手掌宽,颜色亮丽鲜艳,玉质细腻通透。绿茵茵的叶蔓纤长弯绕,紫莹莹的果实颗粒饱满圆润,惟妙惟肖不说,最难得的是叶蔓尖端特地镂空的一点枯黄,果实上还有一层浅浅的白霜,和真正的葡萄鲜果几乎一模一样,若是放在篮子里几乎让人以为这就是真的。
    崔文樱见状连忙将匣子双手举起,笑道:“这件玉器是我姑母心爱的收藏,此次特地从库房里寻出来,不为别的就因为它寓意极好,多子多福人丁兴旺。娘娘把它放在房中,每天看个两眼,心情都会变好的。”
    白王妃果然有些心动,欲要伸手将翡翠葡萄拿过来。她身旁的老嬷嬷便闻言劝道:“娘娘的身子重,这些个东西还是先送到御医所看一眼,若是没有妨害了再说……”
    老嬷嬷是按惯例行事,却没有想到今日送礼的人是两位。一位代表了宫里的惠妃娘娘,是秦王的生母。一位代表了刘府的刘老夫人,是秦王的外祖母。眼下就这样大喇喇地分出三六九等,一个巴巴地收下,一个却要传太医过来检验,这事传出去就是场笑话。
    白王妃抬眼去看崔文樱,果然见小姑娘的笑脸都快挂不住了,一汪泪水包在眼角欲坠未坠。想起前次也是这样给了这姑娘没脸,心下就有些怜惜。伸手取过那件翡翠葡萄揣在心口上,只觉一阵清凉温润,不由欣悦笑道:“回去帮我谢谢老夫人和舅母,等我轻省了,再请她们到府里玩耍!”
    崔文樱便破涕为笑,又有些羞赧的样子,白皙的肌肤像玉一般无暇,眸子却像墨一样漆黑。白王妃心想,这姑娘的颜色倒是生的好,只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心头又有别样的念想,日后也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夫婿才能入眼?她怀孕之后精神不足,这个念头只在心中模糊一晃,便忘在脑后了。
    德仪公主心里却跟明镜一般,望了一眼傻傻的白王妃,被别人觊觎丈夫却半点不放在心上。又望了一眼痴痴的崔文樱,给心上人的妻室送礼,只怕心里也不好受吧!她垂下眼皮伸手端了案几上的素三彩茶盏,看着里面的君山银针在素净的杯底上下沉浮。冷冷嗤笑一声后颇有些意兴阑珊,相比之下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白王妃心中存了歉意,就特地留了两位女客在花厅用饭。
    途中还特意让丫头在库房里寻了一只上好的白玉盘出来,将那串翡翠葡萄放在里面。却见白的更白,绿的更绿,紫的更紫,看了就让人心生欢喜。忙迭声唤人将这物送到自己床榻旁的矮几放着。她这般岁数才怀孕,自然希望有个好兆头能够一举得男。
    崔文樱用完饭后又盘桓了两刻钟,见白王妃面有倦意,忙有眼色地起身告辞。德仪公主便与她一路出了王府大门,笑吟吟地邀她进宫里玩,这才相互分手。
    马车一进榆钱胡同,崔文樱便见姑母在刘府门口候着自己,心里不禁一暖。这些年来,母亲在自己的心目中变得越来越轻,姑母的分量变得越来越重。但凡饮食起居,样样都是姑母亲自经手不假他人,这份深厚情意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
    崔莲房将女孩拉在手里仔细看了一眼,亲自送她回涟漪阁。内室里门窗紧闭,已经放了满满一盆热腾腾的洗澡水,水里却不知有什么东西,颜色乌黑浓稠。崔文樱的笑意便有些僵住,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切,嗫嚅着说今日天气不热身上没出汗,用不着洗澡。
    这时姑母身边得用的红罗嬷嬷笑着道:“姑娘快些洗吧,这汤水是奴婢亲手熬制的,从你一出门熬到现在呢!里面有无数的好东西,女孩家洗了对肌肤最是有好处的……“
    崔文樱心里隐隐觉得不妥,便僵着身子不肯解衣服。
    崔莲房吩咐红罗嬷嬷出去守着门,伸手划拉了一下热烫的汤水,脸上有一丝莫名的意味,缓缓道:“知道这里有多少好东西吗?上百年的灵芝雪莲、雪蛤龟甲,就为了救你,姑姑全部拿出来了。你还跟我拧着脾气,怎么这么不听话?”
    崔文樱心思急转,蓦地想到一件要紧事,连忙举起双手细细查看,却看不出一丝异常。
    崔莲房眼里便浮出笑意,叹道:“果然是我……崔家的女儿,我只消提点一句,你就知晓了关键之处。不错,今天我让你送去秦王~府的那块翡翠葡萄,是做了些小小的手脚。若是日日放在身边或是用手接触,轻者心口绞痛重者殒命,连大夫都查不出究竟,所以我才让你好生去去毒性!”
    直到泡在滚烫的水里时,崔文樱却依旧冷得直打哆嗦。她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胡乱地想着那东西竟然是自己亲手送出去的。而在这之前,姑母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提。
    崔莲房将一瓢温热的药汤徐徐浇淋在女孩光洁的背上,“白氏的亲娘前段时日在各处寺庙大手笔地做法事施舍香油钱,京里老早就传遍了。她想生儿子都想疯魔了,看见这个翡翠葡萄肯定会放在近处,却不知道最后她连性命都不见得保得住。”
    温水嘀嗒嘀嗒地落在桶里,崔莲房俯下身子用一种几乎让人听不到的声音呓语道:“好孩子,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想要当秦王妃,那么就得自己披上盔甲去争去抢。姑母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姑母也不想害人,可是谁叫他们统统拦了我的道呢!第一次总是很难受,只要过了这道坎,就没有什么能难住你了……”
    糊了伽绿色高丽棉纸的门窗外,面相已经有些苍老的红罗嬷嬷细细听着屋内姑侄俩的秘语,脸上便浮现出一缕诡秘的浅笑。
    235.第二三五章 香逝
    青州城常知县一家寓居的宅子里, 傅兰香坐在妆镜前, 心想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觊觎别人的丈夫不说, 还有胆子觊觎人家的正妻之位!
    桌子上放着一张纸, 上面笔迹淋漓墨痕未干,工整地写着几行字:……傅氏女性情乖张戾随日增,懒惰铺张不事翁姑, 结缡两载并无所出, 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 情愿退回本宗听凭改嫁, 立此休书并无异言。
    傅兰香头都想痛了也想不明白,不过是个寻常路数的外室女人, 为何就如此牵动丈夫的肝肠?自己已经矮下身子伏低做小, 松口让那女人进门来为妾, 与自己姐妹相称同侍一夫, 这还不够吗?
    今天是五月十五, 世人俗称小端午, 公婆都到广佛寺吃斋饭祈福去了。大晚上的, 宅子里除了三两个仆妇,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傅兰香难得起了兴致烧了一桌家乡菜, 却形影单只冷冷清清,只得一个人把酒言欢。正在哀怨之时, 常柏却忽然推门而进。
    傅兰香几疑是在梦中, 忙欢欢喜喜地拿碗添筷, 殷勤侍候丈夫坐下。
    自两人闹矛盾以来,常柏借口在书院读书十天半月不回家。正当青春的傅兰香夜夜孤衾寒枕,心里委实怕了。正想找个台阶下了,于是趁着添酒布菜的空档,委婉道出自己愿意和外头的那位结为姐妹。
    连饮几盏酒的常柏面上却浮出一丝愕然和好笑,仰头怔然了一会儿,复又抓了她的手喃喃叹道:“晚了,一切都晚了。我父我母养她许久,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那样无情无义的人,如今又托庇于权贵人家,我又怎敢得罪于她?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都是一场冤孽……”
    一席话没头没尾,傅兰香听得莫名其妙。却见丈夫面颊上隐隐有泪痕,心中又怜惜大盛,往日里堵在心口的那缕闷气不自觉地就散了。正待小意服侍丈夫歇息,手刚刚伸过去勾住纽襻,就见他忽地睁开眼睛,茫然四顾后一脸的狠厉暴躁,哪里有半分醉意?
    常柏一把甩开人,大步冲至书案前抓起一只狼毫笔,浓浓地蘸了几点墨汁,龙飞凤舞般挥就一篇文章。然后铺头盖脸地朝她扔过来,冷硬呵道:“你我夫妻缘尽,今日休书在此,从此再无瓜葛,你也休要厚颜纠缠!”
    那人摔门而去,傅兰香却如遭雷殛满脸的不可置信,哆嗦着拣起地上的纸双手张开,竟然是封言辞犀利的休书。常柏不愧为直隶府的小三元,字字不带脏却句句都在辱骂人。
    昏暗的油灯闪烁了几下熄灭了,傅兰香凭案木然而坐,只觉胸腔里空荡得利害。今夜是十五,屋外的圆月大放光华,清清冷冷的月辉透过半开的窗棂,抛撒在桌子上的残羹剩饭,越发显得她的身影单薄得像一个纸片人。
    曾几何时,在自己心目中象天神一样伟岸的丈夫,渐渐变得面目模糊,那双好看俊秀的眸子里丢过来的只有嫌弃。女人想得头都疼了,才忽然发现,也许从成亲伊始,丈夫都不是自己心目当中的良人,自己理想的良人从来都是个虚幻的影子。
    手中这封休书只要拿到县衙里让书吏上个档,自己就成了常家的下堂妇,从此就成他人讥讽的笑柄。也许还有父兄失望的目光,母亲迭迭不休责骂,想起都让人不寒而栗。
    旁边的屋子里有人在走动,应该是常柏,他的脚步声自己隔很远都听得出来。他穿过走廊,好似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却终究没有说什么。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隔着木门传过来,有惘然,有解脱,还有许多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
    男人的脚步踢踏渐远,傅兰香紧抿嘴唇忽然一跃而起,抓了一件灰色绉绸长斗篷推开房门。
    已经是夜深了,街巷上只余三两个夜归人。前面的男人径直走着,做梦也没想后面跟着个女人。傅兰香虽然在青州住了十几年,只依稀记得这里是南门口,都是些小摊小贩聚集而居。离此处不远有个面铺,生意很好,听家中仆妇说这处的鳝鱼面很好吃,却从来没有机会去吃过。
    男人绕过那间面铺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在第三个木门上敲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木门打开,一个年青女人出来应了门。两个人说了两句话就头挨头亲热地搂作一团。月亮从云彩堆里爬出来露了脸,正巧就照在那女人清秀的面颊上。
    躲在角落里的傅兰香死死咬住下唇,那是人是鬼?那人不是被大火烧死了吗?城外的某个地方还立着她的坟冢,念及往日的数面之缘,她还曾经去祭拜过一回。此时,那身形小巧的女子穿金戴银,脸上搽脂抹粉娇笑连连,不是婆婆的那位外甥女徐玉芝,又是哪个?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女人依在门上娇嗔道。
    “你让人捎了信,我敢不来吗?若是你一生气,让你义父象冼涮我爹一样冼涮我,那可怎么得了?”男人似真似假地埋怨道。
    女人便有些讨好地一笑,“表哥,今日是小端午,我特意叫人送了酒菜来与你吃。再有,我已经跟义父说好了,姨父至多两个月就能官复原职。只要你把我放在心上,休了那个黄脸婆,什么事我都依你。回头你问问姨父,想到哪个大县去任职,就说随便他自个选!”
    男人想是满意了,附在女人耳边啫囔了几句,女人便咯咯地娇笑起来,两人相拥着进了宅子。
    满脸震惊的傅兰香气得手脚冰凉,却陡地想起常柏先前的话语,“晚了,一切都晚了。我父我母养她许久,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她又托庇于权贵人家,我又怎敢得罪她,都是冤孽……”
    想来徐玉芝当初没死,不知怎地还另有一番大造化。这女人又最是小性记仇,公公常知县的差事被罢免,竟有其在其中手脚。难怪丈夫不敢得罪于她,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想休弃自己,重新迎娶这个女人进门吗?
    傅兰香在角落里不知站了多久,一双小脚又麻又酸仿佛都不是自己的。良久,她才转过身,扶着街边的墙壁踉踉跄跄地返回家里。出来应门的仆妇吓了一跳,做梦都想不到三更半夜的,太太竟然是从外面回来。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要多事,自从老爷被撸了官职后,家里的气氛一直怪怪的。
    桌上的休书依旧放在原处,黑色的字迹仿佛张牙舞爪地袭来。傅兰香一把抓过胡乱撕扯,碎掉的纸片顿时象白色的纸钱一样飞得到处都是。妆镜中的女披头散发状厉鬼,眼瞳却如荒郊野外的磷火一样明亮瘆人。
    傅兰香一团火气生生地梗在胸口,脑子里忽地浮出一个疯狂念头。常柏,你让我成了羞于见人的下堂妇,那我也不让好过。徐玉芝,你这个勾引人夫的女人,我要让你这辈子都活在人们的唾沫星子里!
    将拂倒的妆镜重新立好,傅兰香打定主意反倒平静下来。将身子抹洗干净之后,仔细挽好头发,梳了个微斜的桃心髻,常柏曾经说过女人梳这样的发式会增三分妩媚。又细细换上那套大红嫁衣,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是自己亲手绣制,当初有多少憧憬,现在就有多少愤恨。
    对着镜子细细地涂上淡淡的胭脂和螺黛,抿上艳红的口脂,镜中人立时变得神彩奕奕,乍望去竟比寻常还多了三分艳色。逡巡了房内一眼,傅兰香系好斗篷,象个全副武装的士卒一样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门。
    那条巷子幽静无人,象一张巨大的噬人的嘴。一夜未睡的傅兰香却没有半分倦意,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催促着她快些,再快些。
    从衣袖里取出长长的白绫,抛向用来遮风挡雨的矮檐木梁时,傅兰香往黑沉沉的屋子望了一眼,心想就让常柏和那个贱人再睡个好觉吧!她幼时曾经听人说过,女人若是穿红衣自尽身亡,死后冤魂不散,会终日缠着仇家不放。
    傅兰香几乎是愉说地将头伸进那早己挽好的白绫,身子连半分挣扎都没有便停止了晃动。大红罗裙下是一双细巧伶仃的小脚,绣鞋上的鸳鸯戏水纹是掺了银线的,在月色下便如同活水一般缓缓流动。
    屋内大床上的男人忽地睁开了眼睛,喃喃自语道:“外面好象有什声音?”
    身边女人似醒非醒,翻了身子不耐烦道:“这深更半夜的,能有什么声音?更何况这是南门口,鬼都认不得这个地方,快睡吧!”
    男人心想也是,暗笑了一回把被窝裹紧复又睡沉了。却不知为什么,耳边总是听到嘀嗒嘀嗒的声音,没完没了且周而复始。
    青州城里起得最早的就是收夜香的人,干瘦的老头赶着装了大木桶的粪车,车轱辘一样边喊边走。远远的,雾气缭绕见就看见那家门口有个人影,心想这定是哪家才成亲的小媳妇儿,倒个夜香都穿这么鲜亮。
    及至跟前了,老头笑嘻嘻地刚想打趣几句,就猛见眼前骇人的景象。那檐梁上直挺挺地挂着一个人,红衣红裙红鞋,还有一股血水淅淅沥沥地往地下淌。女人也不知挂了多久,门口都洼积了一大滩血水。
    老头经年倒夜香,见过了不知多少稀奇事,却还是被吓破了胆,几乎是倒爬着出了巷口,连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扯着嗓子叫了出来:“死人了,死人了——”
    236.第二三六章 端倪
    青州本就是个小县城, 住在南门口的人都是些一大早就要讨生活的人。倒夜香的老头一叫唤, 面铺里就冲出来几个胆子大的, 挤挤擦擦地举着个将明将暗的灯笼过去查看, 果然见那檐梁上挂着一个妆容整齐却身躯僵直的妇人。
    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想也知道有胆子上吊的女人,必定是心里头有莫大的冤屈,指不定这里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由?其中一个卖鲜果子的小贩仔细分辨了一会, 猛地一拍大腿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黄楼巷傅家二房嫁女儿, 宴席上的果子用的是我家的东西。我曾经看到过这个女人在外头跟人斗嘴, 说是新娘子的堂姐……”
    青州城出了个四品乡君, 这是青州人人引以为傲的莫大荣光。此时一听这吊死的女人竟是傅乡君的堂姐,面面相觑一眼后, 就有人自告奋勇地抢道:“我去黄楼巷傅家报信, 再去个人到衙门里报官。余下的人尽皆守在这里, 莫走脱了逼死这妇人的凶犯!”
    此时天日尚早, 几人一商议妥当, 便齐齐分头行事。
    大房的吕氏自从参加了傅百善的婚宴后, 眼见二房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般, 不但女儿得封乡君,新女婿又是响当当的正五品千户, 不必多说日后的前程还远大着,这心中的攀比之心倒弱了一些。人就是这样, 大家伙的境况要是差不离, 就要明里暗里地比较一下。要是相差得太多, 心里倒会歇了心思。
    傅家大哥在外为官经年不得回返,傅满仓左右无事,就把傅老娘接到家里服侍。想是好汤好药不断,傅老娘的精神倒一日比一日健旺,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吕氏就借口服侍老人,在二房一住十几日,也不提回高柳老宅。也是,这里高床软枕,吃的好住的好,傻子才愿意回去乡下守着那两亩薄田。
    宋知春对妯娌的厚脸皮早已习以为常,心想只要这人不出幺蛾子,吃点用点就随她去吧!一家老小正围坐在桌边吃早饭时,就有仆妇急匆匆地带了一个人进来,说南门口一户人家门口吊死了一个妇人,依稀有些像傅家大房的姑奶奶……
    吕氏手里的筷子正夹着一个竹笋面筋做的素馅包子,忽地想起自家女儿前些日子的抱怨,说女婿在外面养了外室,心想这丫头不会真的思忖不过做了傻事吧?越想越害怕,包子轱辘滚落在地,站起来抽直身子就往外走。
    傅满仓见状连忙招呼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下人紧跟着,宋知春要看顾傅老娘脱不得身,心头也噗噗地乱跳,心想一大早的这都什么事啊!
    青州城不大,几个人也没用马车。吕氏高一脚低一脚地赶到南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了躺在席子上的人,妆容整齐好似睡着了一般,不是自家的女儿傅兰香有是谁?便“嗷”地一声扑了上来,撕扯着女儿的衣裳哭喊道:“究竟是谁害了你……”
    旁边便有热心的乡民道:“已经敲了这家宅子的门,并没有人出来应门,左近的邻居说这户昨个傍晚时有一对男女在里头的。想是你家姑娘把一对奸夫淫~妇堵在屋里,他们才不敢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