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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从这个地方看过去,外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 在稻田的四周是高山, 在稻田的尽头是火车轨道, 毛金兰她们才坐下没多久, 就有一辆火车从南向北驶去,这是毛金兰第一次见到火车,她不禁失神, 等最后一截火车开走了,毛金兰问陈建邦。
    “建邦,你明天怎么回部队啊?”
    陈建邦拽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咱们隔壁县城里不是有个火车站吗?我坐火车到市里,市里就有直达热河的火车了。”
    陈建邦所在的部队坐落在热河市下面的一座山里,不是特别的偏僻,就和他家里这边一样的。
    陈建邦和毛金兰说起了驻地夏天时开满山坡的月季花:“每年五六月份,营地后面就有一座山,山上开满了月季花,因为太好看,首长们也没叫铲除,就一直放着,有的军嫂就会在春天的时候剪枝条回去插在院子里,两三年以后就会爬满整个院墙,可漂亮了。”
    毛金兰这辈子最喜欢花,听着陈建邦所描述的种种风景,她不禁向往,她长到二十三岁了,翻过年就是二十四了,她还没出过她们县城呢,就是县城她也很少来,加上这一次,才是第二次。
    陈建邦捡着好的把她的驻地夸了一遍又一遍,他的语气中带着满满地怀念,对于上辈子的他来说,军营,就相当于他的第二个家了,他在军队干了一辈子,待过许许多多的地方,但他最怀念的,还是热河的那个小驻地。那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也是他幸福开始的地方。
    “建邦,你说,咱们县城外面的天地是怎么样的?”毛金兰问这话,带着一丝地迷茫。
    “外面的世界啊。外面的世界是多姿多彩的,每个地方都有不一样的风景,大海,沙漠,山川,河流,处处都不相同,兰兰,你要是喜欢,等我以后休假,我带着你,把咱们祖国的山川大地都走一遍。从南到北。”
    老年时的毛金兰喜欢旅游,在陈建邦退休以后,他们有一次报了一个旅游团,跟着团从北河省一路走到了港澳台,他们也没坐飞机,就开着大巴车,每个人都带着一张地图,每到一个地方,他们就会找到当地的政府,在地图上盖上她们的公章,上了年纪了,虽然很累,但是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整个祖国的成就感却让她们十分满足。
    从港澳台回来以后毛金兰的身体就不太好了,他们报那个团里的其他老头老太太都去了西北,毛金兰很是羡慕,她曾跟毛金兰说过,要是她年轻的时候,身体还好的时候能这样旅游一次就好了。
    这个年代特殊,港澳台陈建邦没法带毛金兰去,但是带着毛金兰在内陆,在北河省的周边旅游还是可以的。
    毛金兰眼睛都亮了,她不禁和陈建邦一起就着这个事情讨论了起来,这一讨论就是一个小时,他们说得口干舌燥的,陈建邦把挂在车龙头上的水壶拿下来,拧开盖子让毛金兰先喝,毛金兰喝了两口解了渴了他才仰头喝了起来。
    毛金兰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她和毛金芳也不避讳,经常用同一个杯子喝水,有时候还会互相喂食物。好像别的人家也都这样,有时候地里忙起来的时候经常是一瓶水一群人喝的,谁也没嫌弃过谁。
    喝了水,毛金兰肚子也饿了,陈建邦比她更饿,两人一合计,两人就在从山坡上下来,陈建邦说要带毛金兰去吃饭,但他却并没有带着毛金兰去国营饭店,而是带着她七拐八拐地拐进一个小胡同里,越走越没人烟,毛金兰有些怕:“建邦,咱们上哪里吃饭去啊?”
    她的脑中不由浮现出奶奶在世时和她讲的各种版本的故事,有拍花子的,有妖魔鬼怪的,越想越害怕,她不禁离陈建邦近了些。
    陈建邦见到毛金兰在这个怂样,笑了:“去一个开私房菜的地方,一般没有门路的都不让去吃呢。”
    “私房菜?现在还有开私房菜的?那些饭店啊什么的不都归国家所有了吗?”毛金兰很困惑。
    现在的毛金兰干净地像一张白纸,阴暗面的那些事儿她完全不知道,和上辈子的那个精明坚韧的她完全不相同,陈建邦心里有些苦涩,一个人,得经历过多少伤痛,才能从单纯变得精明啊,应该都是被伤害地多了,也就成长起来了吧。而他,上辈子在毛金兰的心中,也被归属于伤害过她的人里的吧?
    毛金兰见陈建邦不说话,叫了他一声,陈建邦回过神,回答毛金兰的问题:“咱们今天去的这个私房菜馆和国营饭店里的那些大厨可不一样,这家的啊,以前祖上是在宫里给人做饭的,后来建国了,他家就在北京给人当厨师,听说还给外宾做过饭。后来年纪大了,他就回了乡下,就在咱们这边隐居呢,老爷子这一辈子最爱做菜,一天不做就发慌,于是便在家里开了个私房饭馆,没点关系的都不知道。”
    这些事儿都是上辈子陈建邦在报纸上看到的,因为是家乡这边的事儿,他就多关注了几分,还记住了地址,念叨着有时间一定要来吃一次,没成想上辈子没来成,这辈子重生了,倒是有机会来了。
    “给外宾做过饭啊!建邦,外国人长什么样啊?真的像我奶奶说的那样,蓝色眼睛黄色头发皮肤特别白吗?”毛金兰没听出陈建邦所说的重点,只听到了外宾两个字,她对外国人可好奇了。
    陈建邦心里有些郁悴,年轻地时候的毛金兰在关注事情的重点歪成这样了呢?正常的姑娘要是听了他说这话,不说崇拜地夸他有能耐,也得关心关心私房菜馆的味道怎么样吧,咋她媳妇儿就关心外宾长啥样呢?能长啥样,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想到上辈子毛金兰和儿媳妇儿在一起讨论外媒模特时两人亮得发光的眼神,陈建邦那坛成年老醋都要倒了。
    陈建邦心里腹诽,但回答毛金兰的话时却又是无比的沉稳,心中想的什么从他的预言里透露不出半分:“嗯,是长那样,不过他们在咱们亚洲人的眼里,长得都一样,很难分辨出来的。”
    两人说着话,说着说着就到了陈建邦所说的那个私房菜馆,陈建邦上去敲门,毛金兰站在门口左看右看,根本就没看出来这个私房菜馆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来给陈建邦开门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知道陈建邦是来吃饭的,啥也没问的就让他们进了门。
    小院子里有一颗榕树,刚好够人乘凉的,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躺在树下的躺椅上,手边是一个石头桌子,桌子上面放着一杆旱烟枪,烟枪边上是一个收音机,里面正放着不知道是哪个台播的说书节目,抑扬顿挫地普通话从里面传来,老爷子的手指随着说话的节奏在躺椅的扶手上随意拍着。
    知道人来了也没睁开眼睛,而是道:“小二,今天两位客人的饭菜就由你来做了,好好做,要是做不好,那你今晚上可就要抄书百遍了。”
    引毛金兰他们进来的十七八岁的少年恭敬地应了,从墙上取了一块白色的围腰扎上,去了厨房。在他们家这样的私房菜馆里,是不允许点菜的,一般都是有啥吃啥,运气好了是荤宴,运气不好了就是素宴,但无论是素宴还是荤宴,吃一顿饭所要的粮票肉票和钱都是一样的。
    这规矩如此的奇葩,但在这个小巷子里开了五六年的私房菜馆了,却从来没有人对此有过微词。因为但凡是有点背景的,都知道老头子在京都方面有关系,并且关系还挺大。
    陈建邦也是上辈子在报纸上面看到的,但到底报纸上面说得正确不正确,他都没去查证过。
    老头子对着陈建邦他们招手:“年轻人,来这边做,等个一个钟啊,就能吃了。”
    陈建邦拉着毛金兰到石桌子的另一边坐下。
    三人安静地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这是毛金兰第一次听人说书,有些着迷。
    作者有话要说:  跪求收藏评论啊。
    ☆、【第029章】
    第二十九章
    一段落, 老头伸手按了收音机上的一颗按键,声音戛然而止,毛金兰惊奇地看着收音机, 想不明白为什么一按就没声音了。
    老头睁开眼睛, 看了眼毛金兰,又看了眼陈建邦:“小夫妻?”
    老头很慈祥, 毛金兰看了眼陈建邦,陈建邦笑眯眯地点头,毛金兰忽然觉得这个天有点热。
    老头子笑着对毛金兰道:“小姑娘眼光不错, 小伙子一看就是个正派人。”老头说完, 又按了下了刚刚按的那个按键,收音机里又传来了声音。
    毛金兰和陈建邦看老头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两人对视一眼,均不说话, 在厨房里忙活的年轻人抽空看了一眼外面, 趁着下锅的功夫, 对毛金兰和陈建邦道:“你们要是无聊了就进屋子里坐会儿吧,屋里有报纸也有茶,但是都得你们自己倒。”
    陈建邦闻言, 拉着毛金兰的手进了堂屋。
    堂屋里面摆着的是一水儿的木质家具,看样式, 看质地都不是普通的木头,在南边的那面墙面前放着一排架子,架子上面摆着的都是瓶瓶罐罐, 但看样子,里面都是酒,唯有左手边的那个架子上摆着一小架子书。
    毛金兰现在看到书就感觉到亲切,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凑进去看着,问陈建邦:“建邦,你过来看,这里还多书呢,哎~怎么封面还是红色的呢?”
    陈建邦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他说他这两天总感觉忘了啥东西呢,合着把这个年代特有的东西给忘记了。
    动乱马上就要来了,手里有本领袖语录那就相当于有了一份免死金牌啊。
    心里有这个心思,他手上动作也没停,翻开书,找了几句字少的,简单的教毛金兰念。
    毛金兰这几天都有在看字典,日常的字她也认识了不少了,领袖的语录她能看懂了好几句,那些脍炙人口的经典语句在耳濡目染之下也是会背的。
    但陈建邦要教她,毛金兰还是很乐意学的,她觉得陈建邦教她念书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最好听,比以往说话的声音还好听。
    屋外的老头躺在躺椅上听着堂屋里的念书声,把收音机的声音都按得小了一点。
    他觉得屋里的两个小朋友非常有意思。看两人的样子,并不像非富即贵的人,但他又偏偏知道他家在开私房菜馆,到了这里,也不像别的人那样点这点那的,甚至连吃什么都没有张嘴问过,他不亲手做饭两人也没有任何异议。
    蔡老头觉得这件事儿十分的有意思,他决定一会儿他们吃饭的时候进屋去听书,近距离的观察一下,摸摸底细。
    毛金兰和陈建邦没学几句,去做饭的年轻人便端着一个砂锅进了屋,把砂锅放在屋子中央的黑色木桌子上,一打开盖子,一股食物的方向扑鼻而来,毛金兰连书都看不下去了,她果断地合上书,到桌子上坐好。
    陈建邦哑然失笑,把书放回原位,坐到毛金兰身边。
    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菜的分量与数量都做的少,两个菜两碗米饭便是全部。
    厨师解了围腰挂在墙上,一边洗手一遍对他们道:“今天你们运气真好,我早上去供销社买到了两斤肉和一只鸡,还从国营饭店里匀出来了一条鱼,你们就两个人,鱼我就不给你们做了,给你炖了半只鸡肉和炒了个肉,你们将就着吃。”
    毛金兰摆摆手:“这可不是将就着吃了,像往常我也就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鸡肉猪肉呢,平时都吃不上。”说完了她又看向陈建邦:“建邦,咱们点了这么多好吃的,得花不少肉票粮票吧?”
    毛金兰瞧过锅里的东西了,炒的肉是肉丝,也不知道放了啥炒的,金灿灿的,盘子底下还流了一层油,肉的旁边拍着一小排豆腐皮,豆腐皮旁边是洗的干干净净的小葱和切得均匀细长的黄瓜丝。
    油放了那么多,不用吃毛金兰都知道那菜味道肯定错不了。
    在看砂锅里炖的鸡肉,鸡肉炖得金黄金黄的,绿色的青椒红椒洒在上面,在黑色的砂锅中,好看极了,一股鸡肉的鲜味儿和青红椒特有的味道传入鼻腔,毛金兰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花钱花粮票是肯定的,这一顿饭最起码得花掉陈建邦现在一个月的津贴和一个月的所有票据补助,但钱财乃至身外之物,没了可以再挣,下个月他还有同样的收入入账。明天他就要走了,在走之前他要是一顿好的都不能让毛金兰吃上,那他还和毛金兰处什么对象?
    “你吃吧,敞开了吃,花不了多少。”陈建邦小声地对毛金兰道。
    毛金兰瞪着他,把她当傻子哄呢?粮票先不说,就说那些肉,那可是有钱都买不来的东西,还做的那么香,毛金兰长这么大就没闻过这么香的食物,要是花钱不多,毛金兰把头割下来给陈建邦当球踢。
    陈建邦知道糊弄不了毛金兰了,他摸摸鼻子,凑近毛金兰耳边:“花了我一个月津贴呢,所以你得多吃点,敞开怀了吃,一点儿都不能剩下,不然咱们就得亏死了。”
    陈建邦一个月的津贴是二十块钱,桌子上这些饭菜就得花二十块!毛金兰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同时她也觉得陈建邦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往后结婚了一分钱都不能放在他身上,一顿饭就花二十,她从小存到大的私房钱也就十几块呢!
    就这存下来的十几块她还在心里洋洋得意好久呢!
    二十块钱能买多少东西?现在的米不要粮票八分钱一斤,二十块钱能买多少斤?二百五十斤!二百五十斤大米是多少?脱壳以后净重得最少也得有200斤,两百斤大米啊,两百斤的大米够一个人一年的口粮了啊。
    要是节约的人家,这些粮食能吃一年半!!!
    实在是太败家了!毛金兰吃着陈建邦夹给给她的肉,每吃一口,她都吃不出味道。她觉得她在吃她的肉。
    一脸漠然的吃了饭,毛金兰别说汤了,就是菜里的一颗花椒她都没舍得扔,嚼吧嚼吧全吞了下去。
    吃过饭,陈建邦去找给他们做饭的年轻人,把钱和粮票都给了他,之后他们便出了门。
    出了门,毛金兰就对陈建邦板着个脸,她生气了,很生气,陈建邦见她生气了,也不敢问毛金兰这顿饭吃得怎么样。
    一时间两人都有点沉默,毛金兰低着头往前面走,陈建邦推着车在前面跟着,两人走出私房菜馆的位置,毛金兰转过身。
    “建邦,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带我来这么贵的地方吃饭了。”毛金兰本来就是脾气温和的人,也会为别人着想,生气也就生这么一会儿她就气不下去了。
    毕竟陈建邦这么花钱也是为了她,知道她吃不好,想让她吃点好吃的。其实她也是怨恨自己的,要早知道这一顿饭陈建邦得花二十块钱,她根本就不会跟着来。
    也是她见识少,她连国营饭店都没去过一次,只是听说去国营饭店一顿饭也就吃点肉票和粮票,也没动脑子想过私房菜馆肯定比国营饭店贵。更没脑子的是陈建邦明明都说了,没有点门路的都不知道县城里有私房菜馆。
    是她自己笨,听人说话没抓住重点,只关注外宾长得什么样。
    这么一想,她就不怎么生气了。
    陈建邦见她又是生气又是懊恼地模样,心里也有些难受,他忍不住道:“我明天不就是要走了吗?回去打报告再回来咋也得到年底或者明年去了,我就是想要在走之前请你吃一顿好的。贵点也没关系了。”
    陈建邦有种好心错付的感觉。
    毛金兰看着他叹了口气,觉得男人比自己小就是不好,思想不成熟,还不会过日子,有点钱就花大手大脚的花:“你的意思我都懂,这顿饭非常好吃,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抿抿嘴,她又说道:“可你算算啊,现在的大米八分钱一斤,你这二十块钱都可以买上250斤了,都够一个人一年的口粮了。”
    陈建邦听毛金兰这样一讲,愣了一下,他重生回来以后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个年代的物价,毕竟都用票,她从来没去问过一斤不要票的大米多少一斤。
    毛金兰跟他这么一说,他也觉得心痛了,用能买二百五十斤的大米的钱来吃一顿饭,光想想陈建邦都觉得呼吸困难。
    但他觉得这个事情也不怪他,毕竟在他重生回来之前也就只是吃一顿普普通通的饭的钱。
    他在心里给自己打上一个标签:思想转变得不够彻底。
    这个思想转变不够彻底是很要命的,今天只是提现在吃饭问题上,要是在别的方面,陈建邦心底一凛,那他别说是一展抱负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郑重地朝毛金兰道:“你说的我记住了,以后都不会这么干了。”
    毛金兰很欣喜陈建邦能够听进去她说的话:“你这么想就对了!”
    陈建邦也笑了。
    家有贤妻,是男人得意忘形时的一记警钟,也是一根缰绳,陈建邦十分的庆幸。
    ***
    陈建邦等人走后,年轻人收拾好了餐桌,到老头面前去站好听训,这是他从学厨开始就有的规矩了。
    但这次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老头的话,他不禁抬头看去,老头在微微地出神,他小声地叫道:“爷爷?”
    老头回过神来,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年轻人,微微颌首:“今天做的饭菜味道很不错,但鸡肉还差点火候,肉丝老了些。”
    年轻人吸取了教训,决心下次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