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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而她醒来之后,便提出了离京。说是命不久矣,在闭眼前,想重回故土去看一看。
    她是那位已故宋将军的正妻,有诰命在身,又有一双儿女,早年没法随意离开京城。如今到了这时候,当才得以一尝夙愿。
    在离京前夜,云氏见了自己的一双儿女,最后,又将沈瑜给叫了过去。
    “我有些陈年旧事想告诉你。”云氏道。
    第61章 当年旧事
    陈年旧事。
    听到这四个字时,沈瑜简直有些头皮发麻,甚至想要找个理由给推拒了。虽然她并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单从这些日子听到的只字片语,就隐约能勾勒出个轮廓来。
    这绝不会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可面对云氏美丽却又憔悴的模样,沈瑜愣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她像是一株丧失了水分的名花,又像是破碎的瓷器,就算再怎么拼命想要粘回原样,也已经无济于事。
    沈瑜甚至仿佛能从她脸上,看到似有若无的死气,形容枯槁。
    就像云氏先前所说的,她已是将死之人。
    她被困在这深宅大院中,已沉默了二十多年,这些事情只能自己咽下,更不能向子女提及……
    所以沈瑜到底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只是安静地在床榻旁坐了下来。
    刚出正月,夜间还带着浓重的寒气,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更添了几分寂寥。
    内室的灯火微微晃动着,映在云氏悲喜不定的脸上。
    她要离开京城回到故土去,无论死活,此生都不会再回到这地方。
    所以临走之前的这一夜,她见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嘱咐了些事情,仔细说来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她是个失职的娘亲。
    而那些困扰她半生的陈年旧事,却是要同沈瑜这么一个外人来说。
    夜愈深愈静,檐下的落雨声便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云氏说得断断续续,期间还夹杂着细碎的咳嗽声、喘息声,及至深夜,才算是将这段二十年前的公案给讲了。
    沈瑜几乎没开口,只是为云氏添了杯茶,静静地听着。
    早前她来宋家之时,曾听人提过云氏。
    说她是宣威将军宋伯闻剿匪之时救下的,带回了京中,为了娶她为正妻,不惜与亲生爹娘闹僵,实在是情深似海。不仅为她修筑将军府后园,早些年,为了她身体中的余毒请医问药,费尽心思。
    可偏偏云氏却是个小门小户出身,不识大体的,这些年来从不跟人往来,丢尽将军府的颜面。
    而直到如今,她才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剿匪是真,可云氏却不是什么落入匪帮的弱女子……她就是那个匪。她当年也不是如今这般体弱多病,动一动就要喘的模样,而是在当年的周折中,因着中毒,身体废了大半。
    宋伯闻后来费尽心思请医问药,为她调理身体,也不过是为了弥补罢了。
    当初宋予夺在西域之时,身重奇毒,跌落悬崖,众人皆断言他已经死了,可云氏那时却说了句,“说不准呢?”
    原来她并非是不愿接受这事实因而自欺欺人,而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
    这些年来的折磨,仿佛都是宋伯闻一厢情愿的执意强求造成的,于云氏而言,她宁愿当年死在那场剿匪之中,反倒清净。
    这真是一笔烂账,说不清算不明,人都死了,自然更是无从追究。
    听完后,沈瑜有些难以理解,那位宋伯闻将军究竟为何非要如此?若说他爱云氏,可却将她害成如今这模样,若说他不爱,那这些年岂不是白折腾了?
    她于感情一事上淡泊得很,自然是不明白,这世间的爱并非皆是纯粹的。也有执念太过,伤人伤己的。
    而隐隐的,沈瑜又觉着云氏还隐瞒了不少事情。
    她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可直觉告诉她,她所听到的陈年旧事还并非是全貌。只是并不适合追问,只能先掩下不提。
    云氏指节泛白,她抬眼看向沈瑜,问,“这些年,人人都说我做得不好,你觉着呢?”
    她固执着不肯低头,可到如今,却还是想要一个认同。
    可沈瑜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后悔吗?”见云氏微怔,她又补充道,“事到如今回头去看,若重来一次,你还会这么做吗?”
    云氏沉默了一瞬,点了头。
    “那就够了,”沈瑜低声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桩事摆在那里,有说它对的有说它错的。旁人怎么说并无干系,自己不后悔就够了。”
    哪怕千夫所指,只要自己不悔,那就是对的了。
    听了她这话,云氏闭了闭眼,摇头轻笑了声:“你说得对。”
    “时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沈瑜道,“今夜所听之事,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包括三姑娘。”
    这样的事情,就该埋进土里,说出来并没半点好处,不知道反而是好的。
    在宋予璇心中,宋伯闻是个很好的父亲,云氏是个不称职的娘。若是知道了这些旧事,也只会再毁了父亲在她心中的印象,云氏自己都未曾提起过,沈瑜自然不会去多嘴。
    “这些事……最好是能不见天日。”云氏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而后向沈瑜道,“先前我曾问过,你将来作何打算,你虽没说,可我想着,应当还是要离开的。”
    沈瑜并不意外她能猜到,索性点了点头,承认了。
    “平远性情一向很好,应当不会为难。”云氏说着,从枕边拿了块玉佩来,给了沈瑜,“但为防万一,还是留条后路给你。”
    可沈瑜却并没接。
    “他不是那样的人,”沈瑜还是信得过自己的判断的,她轻声道,“再者,若真有那个时候,也不是一块玉佩能拦得住的。”
    要知道,当年宋伯闻为了娶云氏,可是直接跟爹娘当面闹翻的,又怎么会顾忌一块玉佩?
    而最重要的是,当年宋伯闻对云氏一见钟情,才有了后来的事情。沈瑜扪心自问,她与宋予夺相识一年有余,并不觉着他二人的感情有到这地步。
    见沈瑜执意不肯受,云氏也没勉强,抬了抬手道:“回去。”
    她神色中已经带了浓重的困倦,沈瑜没再打扰,站起身准备离开,临走之前,又珍而重之地向云氏说了声:“多保重。”
    云氏眼睫微颤,轻声道:“多谢。”
    至于究竟是在谢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外间还在下着细雨,青溪见她出来,随即上前来替她系了披风,撑着油纸伞。
    有小丫鬟挑着灯笼在前引路,沈瑜扶着青溪,不疾不徐地走着。
    这一场交谈下来,她虽没说几句话,可却极耗费心神。
    云氏所说之事太过沉重了,而她还在费心琢磨着旁的事情,自然就更累些。
    青溪搀扶着她,提醒了台阶,又小心翼翼道:“方才三姑娘又来了,听闻您还在内室与夫人闲谈,在外间坐了会儿,就又走了……我看着,她脸色不大好看。”
    其实也难怪她不高兴。
    云氏要走了,以她的病情,能撑多久还两说,此一别,说不准此生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而她最后想长谈的竟然是沈瑜这么个外人。
    纵然宋予璇一向喜欢沈瑜,也接受不了这事。
    “由她去,”沈瑜也有些无奈,“等过两日她想开了,就好了。”
    云氏所说之事,压根不可能向宋予璇提的,而她也无从辩解,只能顺其自然,让宋予璇自己想开。
    及至回了修齐居,沈瑜袖着的双手已是冰凉,急匆匆地想要回房去。
    可走了两步,却发现正房屋檐下似是站着宋予夺。
    他就那么立在那里,神情发冷,书房中隐约透出些微弱的光,勉强映出他的身形。细雨被风斜斜地吹入檐下,沈瑜虽看不真切,但想来他半边身子应当都是湿的。
    他少有这般模样,像是出鞘的利剑,气势逼人,可又带着些高处不胜寒的落寞。
    “是将军,”青溪也发现了宋予夺,小声提醒了句,“他好像……不大对劲?”
    是不大对劲。
    沈瑜攥了攥手,复又松开。
    又或者说,宋予夺自打从西域回来之后,对云氏的态度就一直很微妙。他回来那日先去了西府,而后就直接回了修齐居,甚至没亲自去跟云氏报平安。可据宋予璇所说,他以前待云氏一直都是恭敬有加。
    所以沈瑜隐约有猜测,他或许是已经知晓了什么事,所以心怀芥蒂。
    可若是按着云氏所说的当年旧事,宋予夺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该疏远她才对。
    而按着时间来推断,宋予夺应该是在西域之时知晓的。
    这就更蹊跷了,若无利害关系,谁会无缘无故地去翻出其父母的感情之事来搬弄是非?除非云氏还隐去了一些事情,而且是与朝局之事相关的。
    沈瑜琢磨了一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可看着宋予夺如今这模样,心中却忽然浮现出一个猜测来。
    按着云氏所提到的旧事,当年宋伯闻剿匪之时,曾杀过她的亲人,两人之间是隔着生死之仇的。
    以沈瑜对云氏的了解,她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揭过。
    那么……宋伯闻当年死于西域,这其中,会不会有云氏的手笔?
    可这一揣测随即又被她自己给否定了。
    毕竟云氏那时不过是一个被困京中的弱女子,又怎么能远隔万里,去谋害宋伯闻?
    这一瞬间冒出来的想法太过大胆,冷静下来,连沈瑜自己都觉得简直无稽之谈,想得太多了些。
    两人隔着细雨对望着,谁也没说话。
    丫鬟手中提着的灯笼已经有些暗了,沈瑜垂下眼,低声道:“走。”
    及至第二日,云氏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备好了车马,在这一场淅淅沥沥的冬雨中离开了京城。
    对于她的离开,西府侯夫人那边颇有微词,但到底也没去拦。云氏这些年离经叛道的事情做得多了去了,仿佛也不差这么一件。
    而人之将死,也犯不着再斤斤计较什么礼节。
    倒是沈瑜,也不知是受了凉还是旁的什么缘故,竟又小病了一场。刚巧林子轩年后回了京,替她重新开了一方药后,又带来了个消息。
    林子轩此番是回乡祭祖,带来的消息,自然也是那里的。
    第62章 旧亲
    其实这些日子,褚圣手一直在东府为宋予夺调理病情,他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宋予夺这伤上,有旁的人家慕名递了请帖来,请他得闲了过去为长辈诊病,条件开得很是丰厚,他也没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