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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纪云禾跪着,没有接话。
    看着沉默的纪云禾,林沧澜招招手,林昊青从旁边走了出来。
    一晚上的时间,林昊青脸上的伤并没有消失,反而看起来更加狰狞。
    “父亲。”
    林沧澜点点头,算是应了,微微一抬手,让林昊青站了起来,随即转头继续问纪云禾,“云禾,昨晚,你不在屋里好好休息,为何要去地牢,对昊青动手?”
    纪云禾沉默。
    林沧澜目光愈发阴冷起来,他直勾勾的盯着她:“昊青昨日给鲛人开了尾,顺德公主其愿,再圆一个,是高兴的事,你却因嫉妒而大打出手?”
    林沧澜说着,气得咳嗽了起来,咳嗽的声音混着殿外的敲打,让纪云禾心底有些烦躁起来。
    她抬眼看着台上的林沧澜与永远站在他背后的妖仆卿舒,复而又望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林昊青。心底有些嘲讽,他们真是活得多累的一群人,更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也是逃不掉的“一路人”。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断不该如此相处。”林沧澜说着,卿舒从他身侧上前一步,手一挥,丢了一条赤色的鞭子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都集中在了殿前的赤色长鞭上。
    “谷中规矩,伤了同僚,该当如何?”
    卿舒答话:“主人,按谷中规矩,谋害同僚,伤同僚者,赤尾鞭鞭刑十次,害命者,赤尾鞭鞭刑至死。”
    赤尾鞭,鞭上带刺,宛如老虎的舌头,一鞭下去,连皮带肉,能生生撕下一块来。打得重了,伤势或可见骨。
    “云禾,身为护法,当以身作则。”林沧澜捂住嘴咳了半天,缓过气来,才缓缓道,“鞭二十。昊青,你来执行。”
    林昊青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颔首称是,转而捡起了殿前的赤尾鞭,走到纪云禾身侧。
    纪云禾抬头看他,眼神无波无澜,但她脑海中却想到了那很久之前,在蛇窟之中,林昊青看向她的眼神,那才是活人的眼神,带着愤怒,带着悲伤,带着不敢置信。
    而现在,她与他的目光,在这大殿之上,连对视,都如一波死水。
    纪云禾挪开了目光。
    任由赤尾鞭“啪”的落在身上。
    林昊青说得没错,他变成了大家想要的少谷主,最重要的,是他变成了林沧澜最想要的少谷主,所以他下手,毫不留情。
    每一鞭,落在背上,连皮带肉的撕开,不过打了三两鞭,纪云禾后背上就一片血肉模糊。
    但纪云禾没有喊痛,她一直觉得,人生没有不可以做的事情,只要自己能承担相应的后果。她选择去见鲛人、殴打林昊青、一夜未归,这些有的是兴起而行,有的是冲动行事,有的是思虑之后的必有所为。
    这所有的事,都指向现在的结果。
    所以她受着,一声不吭,眼也未眨。
    二十道鞭痕落在身上,她将所有的血都吞进了肚子里。
    挨完打,林沧澜说:“好了,罚过了,便算过了,起来吧。”
    纪云禾又咬着牙站了起来,林沧澜挥挥手,她带着满背的血痕,与大家一同转身离去。
    她走过的地方,血迹滴答落下,若是他人,怕早就叫人抬出去了,而她宛似未觉。
    驭妖师们都侧目看着她。
    纪云禾挨罚的时间并不多,她总是知道分寸,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如此这般触怒林沧澜,甚至在殿上用强硬的态度面对他,都是极少的。
    所以驭妖师们都不知道,这个素来看起来慵懒的护法,也有一把硬到髓里的骨头。
    “林昊青。”出了厉风堂大殿,日光倾洒下,纪云禾张开惨白如纸的唇,唤了一声走在自己身前不远的林昊青,她声音很小,但却很清楚,“花海荒地,蛇窟,午时见。”
    林昊青微微一怔,没有转头,就像没听见一样,迈步离开。
    纪云禾也没有多犹豫,和没说过这话一样,转身就离开了。
    她回了房间,擦了擦背上的血,换了身衣服,又重新出了门去。
    这次没有人再拦着她了,林沧澜让林昊青给鲛人开尾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她的“不乖”也受到惩罚了,所以她拖着这副半死的身体,想做什么都行。
    她留了个心,没看到有人跟着自己,便走到了花海之中。
    花海荒了,远远望去一片苍凉。
    小时候对他们来说无比可怕的蛇窟,现在看来,不过也就一个小山洞而已。
    纪云禾走到那方的时候,林昊青已经等在小山洞的门口了。他独自一人来的,负手站在山洞前,看着那幽深的前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昊青。”纪云禾唤了他一声。
    林昊青冷笑着:“怎么?殿上挨了鞭子,还想讨回来?”
    “在这里的事情你还记得吗?”纪云禾没有多与他言语纠缠,指了一下小山洞,开门见山,“你想知道真相吗?”
    林昊青看着纪云禾,脸上的冷笑的弧度收了起来,表情渐渐沉了。
    第二十六章 改变
    “你说的,是什么真相?”
    风吹过荒凉的花海,卷起一片黄沙,扫过两人耳畔,留下一串萧索的声音。
    “如果你想说,当初在蛇窟边,不是你把我推下去的,都是林沧澜逼的你……”他顿了顿,复而又冷笑起来,“那我早就知道了。”
    林昊青的回答,在纪云禾的意料之外,但细细想来,却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云禾,我当年是懦弱,却不傻。”林昊青转头看她,“我被人从蛇窟救出来后,我是很恨你,但过了几天,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是了,林昊青并不傻。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林沧澜的行事作风,纪云禾看在眼里,心里清楚,林昊青难道会毫无察觉吗?
    “护法,不要高估了自己。”林昊青神情淡漠的看着她,“让我变成这样的,并不是你。”
    是林沧澜。
    是他让纪云禾明白了,如果她在蛇窟边不推林昊青下去,那么,接下来,林昊青将面对越来越多的背叛与算计,直到他愿意改变。
    林昊青同样也明白了……
    所以他心甘情愿的按照林沧澜定好的路,走了下去,变成了他父亲想要的模样。
    纪云禾看着这样的林昊青,四目相接,她一肚子的话此时竟然都烟消云散。
    “如果你都知道了,那我没什么好对你说的。”纪云禾张开苍白干裂的唇,哑声道,“少谷主多多保重。”
    纪云禾转身欲走,林昊青却倏尔开口:“等等。”
    纪云禾微微侧过头来。
    “你今日来找我,就为此事?”
    “就为此事。”
    林昊青勾了一下唇角:“是我给鲛人开了尾,让你觉得,当年的事,你做错了,是吗?”
    纪云禾默认。
    “你想改变些什么,是吗?”
    纪云禾闻言,心下微微一转,回过头来,面对林昊青:“少谷主有想法?”
    “你今日来,告诉了我一件事,虽然我已经知道了。但礼尚往来,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林昊青走上前两步,与纪云禾面对面站着,他微微俯身,唇瓣靠近纪云禾的耳边,轻声道,“我想与护法联手,杀了……林沧澜。”
    他的话很轻,被风一卷,宛如蒲公英,散在空中,但落在纪云禾心尖,却惊起层层波澜。
    纪云禾眸光一动,睫羽微颤,第一时间并未搭话。直到林昊青直起身子,微微退开一步,纪云禾看着他平静的面色,心中确认,这个谷主之子,并不是在与她玩笑。
    他说的是真的,他要杀了林沧澜。
    他想弑父。
    “你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件事的?”
    “很久了。”
    他平静的说着,就像在说,这天已经阴沉了很久了。
    看到现在的林昊青,不知为何,纪云禾心头忽然涌上了一句话——林沧澜成功了。
    在改变林昊青的这件事情上,他做得无人能及的成功。
    “你不怕我去告密?”纪云禾问林昊青,“林沧澜不会允许你有这样的想法,哪怕你是他儿子。”
    林昊青笑了笑,对纪云禾的话不以为意。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林昊青盯着纪云禾的眼睛,“你不喜欢驭妖谷,想离开。”
    纪云禾眸光微动:“这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此前一直隐隐有这个感觉,虽然林沧澜逼迫你做了许多事,但我不能确定,其中有没有你自己想做的。但这一次……青羽鸾鸟大乱驭妖谷,以护法的本事,不急着想办法去攻青羽鸾鸟的心计,困住青羽鸾鸟,反而跑去找那不知掉到什么地方的鲛人……”
    林昊青看着纪云禾,脸上是志在必得的微笑:“而后我查过与青羽鸾鸟一战中,驭妖谷中,失踪的驭妖师。瞿晓星,赫然在榜。雪三月被带走,瞿晓星失踪,而你,那时候也是想跑吧?”
    纪云禾默认。
    “只可惜,你想要的太多了,你还想带那鲛人走。”林昊青一抬手,轻轻拉住纪云禾耳边的发丝,“老头子看错你了,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明明是你啊,云禾。当时若没有那鲛人拖累,你现在应当也在驭妖谷外,自在快活吧。”
    纪云禾将林昊青握住自己发丝的手挥开。
    “所以呢?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打算怎么做?”
    “我许你自由。”林昊青道,“你我联手,大事得成,我做主驭妖谷,便许你出谷,此生不再受驭妖谷束缚。”
    这个条件,对纪云禾来说,很是诱惑,但是……
    “我不能杀了林沧澜。”
    林昊青微微挑眉:“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你不知道这个理由。”纪云禾道,“我被林沧澜喂过毒,每个月,他指派卿舒给我发一粒解药,从你掉入蛇窟之前,我便每个月都靠着他的药活下去了。”
    林昊青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纪云禾心头了然,林沧澜喂她毒药的事,看来藏得着实够深,怕是除了林沧澜主仆二人与纪云禾外,再无第四人知晓。
    “所以,我不能和你联手,我要林沧澜活着,除非……”纪云禾看着他,“你把解药给我。我只有这一个条件。”
    风再次在两人身边卷过,沉默在纪云禾这句话之后蔓延。
    过了许久,纪云禾才道:“少谷主,我与林沧澜之间的恩怨,我不奢求有他人来为我了结,所以尽管我提出了条件,但我心里知道,这个条件很难达到。”
    纪云禾看着沉默的林昊青,继续道,“关于你们父子之间的恩怨,我也无能为力。我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事到如今,我所行之事,皆违背己心,但你放心,我对林沧澜的厌恶,不比你少,你告诉我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今日,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