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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爸,你可千万要照顾好身体。”裴闹春又强调,皱着脸,“我现在特别怕。”
    “怕什么?”
    “怕我在裴氏一干活,就回不了头了。”他满脸寂寥,“我还有很多的梦想,很多的事业想要去完成。”
    臭小子,裴正雄气得又想打:“你把心给我放到肚子里,我比你还怕呢,你多呆一个月,裴氏恐怕都得倒了。”他说完有些后悔,感觉没给儿子面子,可每次对方总能准确无误地把他心里的火气撩拨起来。
    裴闹春听了这话,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地坐在那:“爸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你也知道我没什么用,也就能充充场面了,你要真指望我管公司啊……”
    “不!指!望!”裴正雄气得牙牙痒,“给我坐直点,坐没坐相的!”
    “好。”裴闹春听话得很,乖乖坐直,把最后一口饭给扒到了嘴巴里。
    这浑小子,现在可终于听话了!
    ……
    裴少阳盘腿坐在地上,他房间的地板上垫着厚厚的灰色长羊毛地毯,他一进屋就开始忙活,房间靠墙的位置有两排专门定做的陈列柜,是裴正雄定来用于给孙子放奖杯的地方。
    裴少阳把那些他曾经小心翼翼放上去的奖杯尽数拿了下来,塞在了下方的红木柜子里,又找了条新的毛巾,打了盆水,笨拙地开始收拾那一行李箱的模型,事实上这些模型外头有保护罩,都没落上多少灰,只是裴少阳讲究,非得稍微擦一擦才放心,他又怕伤了模型的外观,边整理还得上网检索资料,若是不能用水的,就用干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掸一掸。
    总算大概整理完,他按照车的类型,一辆辆地摆放进了玻璃柜子,从上到下,这陈列柜自带灯,每一层的顶上内置了灯管,在打开边侧的开关,坐在床上,静静地欣赏起来。
    陈列柜自带的灯光,并没有爸爸在仓库中选用的精细,由于材质的问题,也不像之前放的奖杯般熠熠生辉,可裴少阳不自觉地沉浸于其中散发的微妙光彩,他不得不承认,许是男生的天性,哪怕是不了解车的他,也觉得这些模型很美,当然,他已经见过,更加美丽的实物。
    他躺在床上,直到现在,他也依旧要承认,他和爷爷的想法差得不多,他同样觉得,汽车博物馆异想天开,也不存在利润的空间,可在看到爸爸对汽车确实的热情和爱之后,他好像很难和爷爷一样,轻易地说出否认。
    他失笑,他像是忽然被爸爸洗脑了一样,开始也叫爸爸追求的那些,是个事业。
    裴少阳起了身,打算到楼下找个面包吃,晚上用饭的时候,他被爸爸逗笑了好几回,最后饭菜还没吃饱,就把自己笑饱了,模型折腾了挺久,不知不觉都已经过了十一点,走廊的灯已经关上,裴少阳才出门就注意到对面房门缝隙流露出的灯光。
    他对门的房间是爸爸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那间房始终处于无人使用的状态,他进去过几回,明明里头都是爸爸的东西,却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他的手举起又放下,忍不住在门前踱步,裴少阳想敲门,却又怕吵醒了爸爸。
    爸爸是还没有休息吗?可明天还要上班,还是休息了没关上灯?累坏了吗?他想到爸爸手上今天自己捏出的那点印子,将手放在把手上,分外小心地往下压,打算偷偷探头看一眼就算,可这一压,他没控制好力气,整扇门被直接推开。
    房间中的灯大亮,爸爸正坐在门对面的书桌那,书桌宽阔的空间被不知哪来的杂物占领,上头全是一份又一份的纸质文件,铺开放置在那,爸爸手撑着头,对着那些文件——
    在打盹?
    裴少阳以为自己看错,眨了眨眼,正好捕捉到了现场,只见爸爸的头一沉,直接从手腕处滑落,脑袋往桌上砸,裴少阳急得想过去,却又见他自己忽然醒来,晃了晃脑袋,换了个手支撑,然后继续点头,在和并看不到的瞌睡虫做殊死搏斗。
    ……这是累坏了吧?
    “……爸,爸!”裴少阳怕吓着爸爸,先喊了两声。
    裴闹春这回头终于狠狠地砸到了桌上,“砰”地一声响,听到儿子叫声的他站了起来,睡眼惺忪,被撩起的头发清晰地漏出了撞击留下的红痕。
    他看着裴少阳,还迷糊呢,就笑开了:“怎么了,少阳?”
    对着这样的父亲,裴少阳是又心疼又无奈。
    第27章 富不过三代(十一)
    “爸, 你困了就去睡一会吧。”裴少阳站在爸爸身后,他打量着桌上的文件,文件都是用裴氏集团找印厂印刷的专用纸印的,上头都有集团的名称和logo, 文件内容挺复杂,有的是数据有的是说明。
    “我不困。”裴闹春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他没照镜子,不知道自己头发乱成了什么样子, “少阳,你怎么还不睡。”
    “我明早没有安排, 是你怎么还不睡, 人困了就要休息, 难道你要像爷爷一样把自己身体搞垮才开心吗?”裴少阳年纪轻轻, 可板起脸的样子很严肃,要人不自觉地也跟着收起了笑脸。
    裴闹春无奈地叹气, 他看着眼前的文件,向儿子坦诚:“我不是困,我是看不懂这些文件。”他随手拨弄了下掉在额前的头发,想把头发撩上去,“这些、这些……”他指了一圈苦笑,“我都看不懂。”
    “虽然说吧, 你爸我没什么用,也没什么能力,可老这么拖后腿也不好。”他尴尬极了, 在桌下的腿做着小动作,“我想着把文件搞懂,别被人糊弄过去,总不好去吵你爷爷,毕竟他需要好好休息。”
    裴少阳看着裴闹春郁闷的样子,沉默了,爸爸晚上明明还在和爷爷顶嘴,却要在背地里看什么文件,再想着为了开会时不睡觉,对自己下狠手的爸爸,他更是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心情。
    “……你,其实爷爷也知道你不明白的。”
    “可你爷爷也希望我变好啊。”裴闹春靠在椅子上,手搭在背后,仰头看着儿子,扯着笑,“你爷爷他指望了多少年了,我就是做不到。”
    他声音听轻快,却隐约要人听出失落:“有的人生来勤快,有的人生来好吃懒做。”他伸手指了指自己,“不都说子承父业吗?我就是这个特例,和你爷爷一点都不像。”
    “哪怕连看看文件,我也是两眼一抹黑。”裴闹春低头,“我哪里不知道你爷爷在想什么?就像他希望我能做出点成绩、活点样子给他看一样,我也不想他总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很没用,可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
    安静的房间中,他的声音很轻,却又重重地砸在了听者的心里:“不如从一开始,大家就不要抱有期待。”
    裴少阳沉默,他看着父亲,明明和刚刚是一样的位置,他却觉得此刻父亲的背影,有些寂寞。
    他是不是也想被人理解?
    裴少阳握住了父亲的手,蹲在了椅子边,他和父亲对上了眼神,认真地说出了心里话:“爸,你不是没用的人。”他点头,试图增强自己的说服力,“爸,你要……”裴少阳忽然停顿,平日里常用来宽慰人的话,在这通通派不上用场。
    要说再努力试试吗?可爸爸眼中的困意不正证明了努力没有作用。
    要说我相信你吗?可这份相信,究竟是为了让自己宽慰,还是为了给对方一点力量呢?
    “傻儿子。”裴闹春刮了下儿子的鼻梁,“你现在还小,不懂,这世界上呢大部分人,都知道为了自己的人生努力,他们拼尽全力。”
    “可我呢,和他们都不一样,我从小过的是快活日子,吃不了苦,也没这个能力。”裴闹春自嘲地笑笑,“不过还好,你不像我,像你爷爷,这样他也会开心吧。”
    裴少阳只是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一言不发,眼神深邃,像是要将他彻底看到心里。
    “你可不要学我。”
    裴少阳:“……”
    “到时候你爷爷又要说了,好的不学坏的学。”
    “爷爷他……”他心里矛盾,爷爷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上进、有自己的事业有错吗?好像是没错的,可看着爸爸这么辛苦又改变不了,他又陡然叛变,开始质疑起了这一行为。
    裴闹春不让儿子再说:“你爷爷没错,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在哪不是这样?就连我,不也指望着你替我扛起裴氏集团吗?”
    “这么算起来,还是我最坏,不肯担起家里的责任,又希望我的儿子靠得住。”
    “爸,我会努力的。”蹲久了腿有点僵,裴少阳换了个支撑腿。
    “嗯?”
    他仰起头,灯光洒在脸上,照得他神情分明:“爸,就麻烦你现在再辛苦一下,以后就可以多休息了。”
    裴闹春像是忽然被触动,看着儿子:“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这么些年来我没有承担起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裴闹春苦笑,原身是确实对不起这个儿子,哪有生了孩子又不管教的父亲,他只是把儿子当做了应付父亲要求的工具。
    “……”裴少阳没回答,他心中对于这件事曾经很是责怪。
    “我太爱逃避了。”裴闹春叹气,“我总觉得好像我不回到这,就可以假装自己不当回事,骗过了自己,时间久了,连我也以为,只要我自己过得快乐就好了。”原身对自己的儿子、父亲是全没感情吗?事实上不是的,否则他没准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在外头搞什么二奶外室私生子了。
    原身只是不想承担,也自认承担不了这份责任,他的肩头太软,放不下东西,他只要跑得远远,视而不见,就能骗自己——看,公司不用我也能好好运转,父亲不用我也能生龙活虎,儿子不用我也能健康成长,他只需要过好自己就行,无能又懦弱。
    “当我看到你爷爷躺在那,你又那么小……”
    “我不小了。”这个年纪的男孩,最受不了大人说什么你还是个孩子、你还小,裴少阳立刻打断爸爸的话。
    “你还在上学。”裴闹春改口,“我忽然发现,我的逃避只是假象,这些责任,没人能替代我承担,只是我太没用了。”他空闲的手在桌上翻了翻纸,眼神有些哀伤。
    “不是说好了我帮你吗?”裴少阳忽然开口。
    “你现在就该好好读书,帮什么帮。”裴闹春笑着拨乱了儿子的头发,别说,这个年纪的男孩,不做发型,头发也挺软,老话说,头发软性子好。
    裴少阳固执得很,他站了起来,偷偷跺了跺脚,缓解腿麻的感觉,伸手整理起桌上的文件:“反正我不回去睡了,周末休息,你不要我也站在那。”
    “我可以赶你走。”
    “那你赶吧。”裴少阳手盘在胸前,俯视着裴闹春,看不见自己神情的他,并不晓得他这下的表情和爸爸平时挂着的嚣张脸有多神似。
    目光交汇,如果是在漫画中,估计还得带上点电光霹雳的特效,而此时两人只是默默对峙。
    “行吧,你把椅子拿来,坐旁边。”裴闹春认输。
    裴少阳得意洋洋地把椅子拖了过来,坐在爸爸身边,开始了艰难又漫长的教学——
    “你看,财务做的预算表基本都是这个格式,表头不是有项目吗,你一个个往后看……对,这个负债率指的是……”裴少阳的声音开头是温柔地,悦耳好听,“爸,你明白了吗?”
    裴闹春抬起头,眼神像孩子般单纯,他在儿子期待的眼神下,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这你都不明白?”裴少阳想生气,又憋了回去,硬生生挤出个笑容,“没事,来,我们再讲一遍。”这还只是个开始。
    “爸,爸!你怎么又睡过去了?你刚刚听到了哪?你说你不记得了?”
    “这个不是很简单吗?你看我划线的部分,看懂了吗?……没事,我想想,这要怎么解释。”
    “没事,你告诉我你还有哪里不懂,我先看一下,我讲完之后你大概有哪里还不明白的?……你别告诉我你都不明白!”
    二人活生生将一场特殊的家庭教学,演成你来我往的大戏。
    ……
    裴正雄刚吃过饭没多久,就在床上沉沉睡去,他大病初愈,医生和张伯都和下头人通了气,房间里的文件早就被撤出,他只能靠看看新闻打发时间,可现在的电视实在不合口味,有时候闭目养神一会,便已经睡着。
    人老了觉少,睡得早气得也早,他从床上起身,外头的天还黑着,裴正雄瞅了眼时间,这也才十二点。
    他百无聊赖,打算下楼走走,这两天身体稍好,张伯和佣人也不再在他房间守夜,他也稍微有了点属于自己的自由活动时间,夜深天寒,他加了衣服往外,刚推开门,就看见走廊边洒出的光,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音。
    裴正雄不是个八卦的人,只是那说话的声音分明是孙子的,开着门的又是儿子的房间,他慢吞吞地往那走,有些好奇,不知是谁这么粗心,门都没关紧,等他到门口时,声音已经挺清楚。
    “少阳,你累了吗?你累了要不就先去休息休息吧。”是裴闹春的声音。
    “我不累了,如果爸爸你累了,咱们就先停下,明天继续……”
    “爸不累,我是担心你累了!”裴闹春死鸭子嘴硬。
    裴少阳声音挺严肃:“既然爸爸你还不累,那咱们就继续,一点半咱们就结束。”他无奈地叹气,“都讲了好半天了,爸爸你什么都没记住……”
    他这话一出,裴闹春立刻投降:“我错了,是爸脑子不好使,来,你继续,爸听着。”
    “行,那咱们继续吧……”
    裴正雄很了解孙子,他能听出裴少阳声音中计谋得逞的小嘚瑟,他站在那静静地听,里头的小课堂再度开始了,裴少阳经历了两个多小时的折磨,在教学上也颇有长进,开始用举例向爸爸进行说明,从爸爸床上摸来了个枕头,每回爸爸睡着,就用枕头温柔地敲醒爸爸。
    裴正雄表情挺严肃,他没进去,站在那一动不动。
    多大的人了,连管个集团都要自己的儿子教,羞不羞,还讲半天都听不懂,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行,居然还带犯困的?三岁小孩上课都知道要认真听讲,都这把年纪了,还撑不住。
    他心里的叱责一句接一句,他守在门前,陪了很久,哪怕脚酸了也没有离开。
    少阳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总是在他身边,乖乖地听着他讲公司的事情,现在倒是让他用这些,教起了闹春。
    裴正雄听了许多,始终没打扰到里面的人,他披着衣服,回房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