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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节

      到这里已经是傍晚了,赶了一天的路,二人又累又饿。
    街边的一栋土砖屋前,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伢子怯怯地盯着他们,她小手、小脸冻得青紫,怀里抱着个用烂包袱包着的婴儿。婴儿哇哇大哭着,嗓子都哭哑了。
    看得陆晴川很心酸,她上前半蹲下身来,“小妹妹,你晓得招待所在哪里吗?”
    小女孩冷得瑟瑟发抖,她咬了咬发乌的嘴唇,黑黢黢的手指向了不远处的一栋两层竹楼。
    “谢谢你!”陆晴川把两块钱、两斤粮票放到她手里,“外头冷,进屋去吧!”
    小家伙顺从地点点头,却没有动。
    陆晴川见她实在可怜,又给了两块钱,二人匆匆赶往招待所,服务员安排了二楼的两间房给他们。
    第二天天不亮,陆晴川下了楼,发现王威已经在一楼等她了,随口问道:“怎么不多睡一阵?”
    王威小眼神特别抑郁,“我也想啊,问题是这竹楼,到处是缝,北风嗖嗖往里灌,冷得跟狗似的,睡什么睡?”
    旁边的服务员舔着脸子笑,“对不住啊,我们也没办法,洪灾之后,招待所被淹了。公家又没钱拨,我们经理只好找竹子搭了一家,热天倒还好。”
    “可眼下是冷天啊,大哥!”王威没好气地说。
    服务员连连道歉,跟他们套着近乎,“你们是不是从毛家坳来的?”
    毛家坳?陆晴川顿然灵光一闪,反问道:“你怎么晓得我们是从那里来的?”
    服务员一付心照不宣的样子,“一般从那里来的,都开其他大队的证明。你们找到货了吗?”
    找货?王威被问得更加莫名其妙了,可他跟了胡向前那么多年,沉得住气,明白陆晴川反应比他快,便让她处理。
    陆晴川沉思了片刻,凑近道:“暂时还没有,大哥有好介绍吗?”
    “那边不是有现成的?”服务员朝街那头努努脸,陆晴川一时间没有琢磨透,又怕问多了他起疑,于是点点头,“多谢大哥!”
    两人在附近兜了一圈,然后拐进了岔道,往河边去了。
    河水清凌凌的,跟落烟坪并无二致。冬天水浅了,露出大面积的鹅卵石河床。上头挂着些半干的水藻。太阳洒在身上暖洋洋,他们顺着河床走了两三里。
    “总这么逛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我下河看看吧!”王威的提议立马遭到了陆晴川的反对,“不行,河水冰冷刺骨,要是落下了病根,叫我怎么跟明月姐交代?”
    “四处问也不行,钓也不行,下水看看也不行,我们总不能等着鱼从水里爬出来吧?”王威急了,噼里啪啦念叨了一大通。
    半天没听见回应,转过头去,发现陆晴川正蹲在离水不远的地方。
    “鱼是不能从水里爬出来,但别的东西有可能爬出来啊!”陆晴川招招手,示意他过去看。
    这一看不打紧,王威眼睛都瞪圆了,手也忍不住朝石头上那只个头不小的东西掐去,嘴里嘀咕道:“虾怎么可能会上岸?应该是只假的吧?”
    不料手刚碰到虾壳,那东西一下子蹦跶得老高,骇了他一跳,“卧槽,居然是真的!虾真的能上岸?”
    显然,到现在为止,王威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他就是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虾跟表演杂耍似的,一下接一下的蹦跶着,最后蹦回了水里,不见了!“川川,刚才你也看到了?”
    见他大惊小怪的,陆晴川笑着朝前走,“我又不瞎,为什么看不到?这里不是也有一只吗?”
    王威又要捏,陆晴川抢先一步,把虾捏住,放进了书包里,并开玩笑道,“冬天这么冷,虾都受不了,想爬出来晒个太阳。”
    王威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因为他看着陆晴川一只虾接一只虾地捡,他终于从这怪异的事件中释然了,也帮着一道捡。走了三、四里路,捡了小半书包。再往前,却不见虾的踪影了。他站在水边往下望,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这么说来,是从这里没有鱼虾的?”
    “也不一定,我以前见过虾爬上岸,几乎全是在太阳刚出来不久的情况下,也许是现在太阳大了,虾不想被晒成虾干,就爬回了水里。”陆晴川向东凝视着河面,看来林大军没有骗他,槐树乡的这一段水面,的确有鱼。但从这里一路找下去的话,还有三十多里水路才到桃花河上游,鱼虾到底是在哪里没有的呢?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那现在该怎么办?”王威瞅着半书包虾发愁,“每天上午沿着河泊捡虾?”
    陆晴川故意逗他,“对啊,否则还能如何?”
    王威掰着手指头跟她算账,“你看啊,我们今天就走了三、四里,三十多里得走多少个早上?这大冬天的,哪个保证每天都有太阳?”
    老实人就是老实人,总能将玩笑话当真。陆晴川正色道,“我跟你说笑呢!咱们现在回招待所,吃了中饭,再想其他的办法。”
    一挑头,瞥见王威盯着某处,目光如炬,像一只发现危险的警犬。陆晴川也不由自主紧张起来,警觉地四下张望。光秃秃的河泊里,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各自行走着,她看不出端倪,便问道:“王威哥,发现什么了?”
    王威收回视线,“不晓得怎么回事,我总感觉这一路上有人在跟踪我们,那几个人,怎么看又不像。你莫紧张,也许是我的错觉。走吧!”
    路过街上时,他们在土砖房前,又见着了那个抱婴孩的小姑娘,她看他们的眼神,仍是那么眼巴巴的,似乎在期待什么。
    陆晴川实在过意不去,主动走近前去,打开书包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妹妹,去拿只盆来,我分点虾给你。”
    小姑娘张了张嘴,小声问道:“你们要买伢子吗?”
    什么?买小孩?原来招待所的服务员口中的货,指的是伢子?这年头,家家户户三五个伢子,养活都成问题,哪个还买伢子啊?皮家坳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陆晴川倒抽了口凉气,注视着小姑娘怀里的婴儿,“你要把他卖掉?”
    小姑娘舔舔干裂的嘴唇,摇摇头,“我想卖我个人,姐姐,我洗衣服、做饭、打猪草,什么都会干的,你就把我买了吧!”
    听得陆晴川心酸不已,这孩子个子小小的,说出来的话太扎心了。她弯下腰来,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你告诉姐姐,为什么要把自己卖了?”
    她看看屋内,然后勾下了头,两只鸡爪子似的小手不停地绞着破烂的夹衣角,“奶奶说,家里养不起我了。她叫我跟你们走,往后餐餐有饱饭吃。姐姐,我奶奶只要10块钱就够了!”
    岂有此理,亲孙女也能卖了?王威已大踏步进了土砖房,陆晴川怕他一时冲动,三下两下给人家胳膊拉错位,赶忙跟了进去。
    屋内,一个穿着破棉袄的老太太正坐在那里抹眼泪,见他们进来,含着泪挤出一丝笑来,“你们,快坐!”
    屋里就她坐的那把椅子,和一架烂木床,床上躺着一个半截腿的男人,应该是老太太的儿子,冲着他们憨憨地笑了笑。
    王威的火气消了些,但语气并不好,“你要卖了外头那小姑娘?”
    老太太叹了口气,“小同志,屋里的情况你看到了,她爹前些年下河炸鱼,把腿给炸没了,耳朵也炸坏了。她妈生她弟弟的时候难产死了,我一个孤老婆子,哪养得活这么多人?既然你们想买,就让她跟你们走吧!给她口饭吃就好。”
    “说白一句,还是你们重男轻女,为什么卖的是孙女,而不是孙子?”王威没好气地质问,因为小姑娘,他想起了白明月小的时候来,既是心疼,又是欣慰,还好,外婆那么疼明月,没把她卖了。
    老太太被他的话噎住了,摸着小姑娘的头说,“是啊,我是存有私心,我不是人,只舍得卖孙女,不舍得卖孙子。我不忍心断了我们刘家的香火,真是造孽哟!”
    “姐姐,你就买了我吧!”小姑娘可怜巴巴地摇着陆晴川的手,哀求着。
    陆晴川心软了,蹲下身来,就像前世蹲在林朝阳面前一样,“你叫什么名字?”
    “银霜,刘银霜。”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答道。
    银霜!刘银霜!听到这几个字,陆晴川不禁全身一震,原来,前世遇上的人,今世还是都会有交集啊!
    她的视线再次落到小姑娘脸上,依稀找寻出了那个前世令她恐惧不已的模样!
    刘银霜的个子很小,左不过八九岁的样子,但算起来,应该有十二岁了吧?陆晴川一咬牙,“老人家,霜霜我要了,这里是20块钱,你收好了。”
    她就不信,那么多人的命运轨迹都改变了,这么个小丫头她搞不定。
    “多谢!”老太太数出10块钱来,“小同志,原先咱们讲好10块钱的,这是多给的,10块够给她爹抓药了。”
    “收下吧!等银霜安顿好了,我会让她给你们写信的。要是哪天,你想把她领回来,找我说一声就行。”陆晴川拍拍银霜的小脑袋,“咱们走吧!”
    小姑娘爬上床,给男人掖好被子,又亲了亲熟睡的婴儿,“奶奶,我走了。”
    回到招待所,迎面而来的服务员笑得神叨叨的,“事这么快办好了?”
    “嗯,”陆晴川敷衍道,随后把书包跟两块钱放在了桌子上,“麻烦给我加工个菜。”
    “好好好,我这就去。”服务员乐颠颠的,加工一个菜,五毛钱足够了,一块五归她净赚。
    不料,陆晴川又喊住了她,“再跟你打听件事,晓不晓得哪里有茶麸卖?“
    “你要吗?”服务员弱弱地问。
    听这口气,九成是她有了,“是的,你有多少?”
    “挺多的,你跟我去厨房看看。”
    哟嗬,确实挺多的,堆了大半个灶房角,可把陆晴川乐坏了,“我全要了,多少钱?”
    茶麸比不得花生麸,不能喂牲口,当柴禾烧火还不旺。是他们经理15块钱从榨油房买回来的,还烧掉一小半了。负责烧火的伙头一听说有人买,巴不得卖了出去,烧得恼火。反正他们经理时常不在这里,说烧完了就完事了。他试探着伸出两根手指头,“20块,怎么样?”
    20块钱卖这堆东西,明显很亏,但而今急用,亏点就亏点吧!陆晴川笑望着他,“30块。”
    “啊?”幸福来得太突然,把服务员跟伙同给震惊得石化了半晌,好端端的姑娘,怎么脑子说抽就抽了呢?居然拿这么多钱买茶麸!
    第四百八十章 属驴的
    服务员跟伙头暗自乐开了花,两人互对了一下眼色,笑得见牙不见眼,“只要你愿意,给30也行。”
    呵呵,世界上哪有那么好挣的钱?陆晴川示意他们听她把话说完,“我可以给你们30块,但你们必须给我借条船来,越快越好!还得帮我把茶麸神不知鬼不觉地装上船,怎么样?”
    二人的脸一拉就下来了,特别是服务员,大饼脸硬生生给拉成了驴脸,“我说同志,合着你在开玩笑啊,十块钱你给我买艘船试试!”
    “我不是买,是借,顶多十天。”陆晴川清楚得很,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但那二人仍不满意,拉着脸子不说话。
    行,陆晴川打了个手势,“40,怎么样?”
    伙头想要答应,被服务员使眼色制止了,“同志,你莫看这里近河边,但眼下船不好找。再说,咱们还得帮你把东西搬到船上,茶麸那么重,多费力气啊?”
    “好,再加10块,50。”陆晴川逼不得已,再加了10块。不料,服务员把她当成了冤大头,还是不让伙头答应。
    那好,就让你们吊起来卖吧!虽然花的是公款,但也不能让别人拿她当傻子,觉得钱很好诓吧?陆晴川笑得甜甜的,“实在不行,我也不勉强二位,一阵给我把饭菜送来。谢谢啊!”
    说完,甩着大长腿走了。
    “这钱你不挣,我挣!”急得伙头直跳脚,边发牢骚,边把陆晴川拦住,希望说些好话挽回。
    服务员也不淡定了,在附近借条船,三两块钱就打发了,这四十多块钱,他们分下来,每人能分七八块,就搬点茶麸而已,钱多好挣?她咧着嘴笑得像只打不死的狗,“那个,同志,万事好商量嘛!既然你能来我们这里住店,也是缘分,50就50吧!”
    真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陆晴川感觉这女人靠不住,怕她中途变卦,故意说道:“就是因为有缘分,所以,我不能为难二位啊!这事难办,我用50块钱为难那些没缘分的去。”
    “不为难,一点不为难,我们这就去办,保证你今晚上就有船。”服务员拍着胸脯保证,但嘴巴说得口水花乱喷,人却跟被钉在地上似的,一步都不挪。
    陆晴川数了两张十块的票子给她,“这是订金,等东西装上船,再付剩下的30块。你看怎么样?”
    伙头生怕这单挣钱的好买卖黄了,急着应承下来,“可以可以,没问题!”
    事情敲定了,陆晴川回到餐厅,王威和刘银霜已经等了她许久了。
    “去了这么久,我差点就要去厨房看看了。”王威倒了杯水给她,“事办成了吗?”
    陆晴川点点头,轻描淡写地答道,“嗯,买了千把斤茶麸。”
    千……千把斤!王威差点没被一口茶水给噎断气,好半天才喘过来,这就是她说的大事?确实蛮大!“你买这么多茶麸,背得回去吗?”
    “为什么要背回去?今晚上就要用的了。一阵吃了饭就去休息,晚上得办事呢!”陆晴川起身盛饭。
    这一餐,刘银霜吃了三碗饭,还要再盛。陆晴川担心撑坏她,哄道:“霜霜,你这样吃法对身体不好,小心把胃撑坏。”
    银霜吞了吞口水,乖乖地放碗了。陆晴川带她上楼洗了澡,把她安顿在床上。刘家连件换洗的衣服也没给她,躺在铺盖里,总比干冷的好。可夜里要出门,得穿衣服,去裁缝铺做已经来不及了,陆晴川在街上找了个人家,买到两套半新的棉衣棉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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