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百丈远外的河岸旁,停着一辆马车——黑色的马车——正是风小雅的马车。
秋姜心头蹿起一股怒火,捏紧手心,动作却更加谨慎,悄无声息地借着风声靠近马车。孟不离和焦不弃都不在,车内传出了女孩儿的声音:“我的脚好看吗?”
秋姜一震,一时间脑海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紧跟着,响起了一个男人的轻笑声。
她那被高高揪起的心,因着这记轻笑,突又落回了原处——不是风小雅。
马车里的男人,不是风小雅。
秋姜想看看车里的人是谁,但又怕离得太近又无遮挡而被发觉,索性后退,飞奔回岸,重新找了个位置藏好。
就在这时,脚下踩到一物,借着月色仔细一看,是一只孔明灯,不知被谁遗弃在岸上,并未破损。
秋姜的手一抖,突然反应过来——幸川!
这里就是幸川!
十二月十二日,放灯求福,可得安健的幸川!
十年前,江江的失踪之地!
再看孔明灯上的字条,上面果然已写了心愿:“求让阿弟的病快快好。”
字迹歪扭,似出自孩童之手。
如此粗心,将灯带来却又忘了放,遗落在了枯草中。
可秋姜看着这行字,眼底泛起了些许温柔:这个人的弟弟也有病啊……再回头看一眼马车,心中有了主意。
她掏出火石,把灯点燃,随手给放了。
孔明灯在飞舞的雪花中袅袅升起,放眼看去,一马平川的荒原上,这是唯一的一点火光。
马车那边的人果然看见了,一人探出头,朝这边望来。
秋姜躲在石头后,如此一来,对方看不见她,她却能将他看得很清楚。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有一双异常深黑的眼睛,看上去比四儿还严肃。联想起他刚才在马车里的笑声,跟脸实在挂不上钩。
电光石火间,却又醍醐灌顶地反应了过来——燕王!
此人,恐怕是燕王彰华。
只有他能随便使用风小雅的马车。
也只有他能私自将大燕未来的皇后谢长晏带出知止居。
秋姜转身就跑。
那人反应极快,立刻解开拉车的一匹马追过来。
秋姜想,未见到钰菁公主之前,还是不要横生事端,避免跟燕王交集的好。
燕王的武功还可以,但追踪的经验却很匮乏,秋姜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他甩脱了,绕道的路上,却意外地再次看见了风小雅的马车。
秋姜飞身上了某处屋顶,注视着马车匆匆而来,想着刚才那个娇俏活泼的女声:“我的脚好看吗?”
谢长晏……么?
她的唇勾了起来,轻笑一声道:“姐姐给你个见面礼。”
某酒家门前立着旗杆,她随手抽下挂旗的绳索,在手上绕顺了,赶在马车前抵达一处必经的路口,将绳索横拦在路上,然后在心底默数:“十、九、八……”
数到三的时候,马车果然朝这边驰来。
“三、二……一。”几乎是一字音刚落,马车就一头撞上了绳索,从冰滑的地面上横飞出去,眼看就要撞到路旁一侧民居的围墙,黑暗中前后左右突然飞出四道黑影,扑向马车。
秋姜眯了眯眼睛:“跟着暗卫啊……”也是,大燕未来的皇后,怎么可能孤身一人出行。
罢了,目的达成,先行告退。
秋姜转身一跳,飞快地隐没在夜色之中。
第十一章 我诈
对世家们不喜的准皇后出手,是秋姜送给钰菁公主的见面礼,为了表达“咱们是一伙的”,以及“你看,我完全有能力干掉她”。
钰菁公主果然对此很在意,见面就问:“你为何要动谢长晏?”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五官美艳皮肤光洁,据说她的保养秘诀就是采阴补阳,驸马死后,她与多名年轻武将私通,纵情声色的同时,还很好地维系了同世家的密切关系。
从这方面看,倒是跟程国的三公主颐殊挺像。
这样的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野心。
或者说得更直白点——欲望。
欲望极盛之人,光男色不足以满足,必定还有更大的图谋。
颐殊公主的图谋她知道,想当程国的女帝。那么钰菁公主呢?奏春奏春,把“奏”变成“春”,岂非正是“偷天换日”的意思?
也就是说,光换皇后不够,还要换皇帝?
虽然此番如意夫人并没有告诉她“奏春”的具体内容,只让她入京后协助大长公主。但秋姜在草木居小半年,多少也听了些京中八卦。比如说——大长公主跟燕王不合。世家们也对燕王这两年的行事作为颇有微词。再比如说——大长公主的女儿荟蔚郡主,喜欢风小雅。
因此,秋姜断定,世家们之所以敢把主意动到换皇后上,跟这位钰菁公主肯定脱不了干系。她故意弄个绊马绳,吓谢长晏其次,主要是为了试探钰菁。
而钰菁,果然上当,主动提起了谢长晏。
秋姜往火盆里加了勺水,懒洋洋道:“听说是大燕未来的皇后,便忍不住看看。”
“你既要看,为何不做彻底,让她死了?”
秋姜正色道:“现在杀她,不过杀一稚龄幼女;他日再动,就是杀大燕的皇后。我不杀贱民。”
钰菁公主冷笑起来:“只怕他日你根本没有机会。”
秋姜目光闪动,想诱使她说出更多线索,便恭维道:“有您在,怎么会没机会?”
钰菁公主不知想到了什么,转移了话题:“陛下那边的戒备越发森严了。”
“这岂非正是公主您要的?陛下以为是世家所为,世家则是伤鸟惊弓,两边斗个你死我活,届时,渔翁得利者,是您。”秋姜继续试探。
钰菁公主的目光转为阴冷:“我不要利,我只要他死!”
有意思,此人是彰华的姑姑,亦是皇族,却不帮自己的亲侄子,反而伙同世家外人想要弄死彰华。燕王啊燕王,你的处境也不比程王铭弓好多少啊。
想到这里,秋姜笑了:“放心吧殿下。如意门既接了你的任务,就必定让您——如意。”最后两个字,说得无比暧昧。
钰菁公主盯着她,面色深沉:“但风乐天不死,陛下不会输。”
很好,他们还打算对付公爹。秋姜便往铜盆中慢悠悠地又加了一勺水,淡淡道:“那老狐狸比他儿子还奸,他儿子是毫无破绽,他是浑身破绽,都不知从何入手……”说到这里,眉心微蹙,突然动了。
秋姜飞过去一脚踢开门,把在门外偷听的人抓了进来,扔在火盆旁。
那人嘤咛一声倒在地上,手中折册飞散,凌乱不堪地挂了一身。
只见她十六七岁年纪,左眼下方有一颗痣,像滴将落未落的眼泪,因此抬眸看人时,显得楚楚可怜,更有股说不出的媚态。
秋姜心中啧啧,这媚态可不是天生的,是训练出来的。此人是谁?大长公主养的媚奴么?
“壁脚好听吗?”她问。
少女立刻跪直了看向一旁的钰菁公主:“殿下,我没有!我没有偷听!求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那你在门外做什么?”
“我、我……叔叔的忌日将至,我列了一份清单,本想让殿下看看合不合适,走到门前,见屋内没有点灯,便迟疑了一下下,就一下下,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啊!”少女上前抓住钰菁公主的下摆,哭了起来,“我没有偷听,我说的都是真的!”
秋姜有点意外,原来不是奴婢,而是已逝的驸马的侄女。她此来机密,本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如今被此女撞破她同钰菁见面,照理说,是应该杀了灭口的。但看钰菁公主的神色,恐怕不舍得此女死……
秋姜便笑了一笑:“我不杀贱民。殿下自己看着办。走了。”说罢转身就走,耳中听到那少女哭求不止,钰菁公主心软地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唔,看来这位钰菁公主的软肋,不是荟蔚,而是……那位已死的驸马呢。
为了那位驸马,钰菁公主不惜与如意门谋皮,至国家族人百姓于不顾。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秋姜掠出公主府时,看见一地积雪,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怔忪。
白雪皑皑,如锦如缎,入夜后的公主府无人出入,因此毛茸茸的雪毯十分完整,没有一丝痕迹。
一时间,满目苍茫,竟是看不出哪里是路。
“入雪原后,人在行走时要往前方投掷一样鲜艳物件,作为目标,才能不被无穷尽的白色迷惑,丢失方向。”脑海中,一个声音乍然响起,震得她心中一抖。
“你要做的,是一件非常艰难、孤独、不为世人理解、而且希望渺茫的事。你会遇到很多诱惑,困境,生死一线。而你只能独自面对,没有人可以提供帮助。”
“如果你的心有一丝软弱,就会迷失。”
那声音慢慢远去,眼前的雪下得更大了,像诱惑,又像告诫。
秋姜取下佛珠,丢在路上,然后朝佛珠步履坚定地走过去。
必须完成任务。
必须成为下一任如意夫人。
于她而言,从一开始,就只有征途,没有归程。
***
秋姜回到了四儿的住处,四儿却不在。
她不以为意,倒头就睡在了四儿的榻上。此地很是安全,下方有重兵看守,又没什么人知道老燕王摹尹隐居于此,她也是借了四儿的光才知道这么个神仙住所。
不得不说,如意夫人的这颗棋子安插得极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四儿性格执拗,不善言辞。但若非如此,摹尹当年也不会在那么多随从中独独选他。
这一觉睡下,再醒来已是第二天。
屋外传来节奏均匀的砍柴声,一起一落,十分好听。
四儿有点小癔症,比如葱一定要切成一寸才吃,柴一定要砍成均匀的八块,手一定要干干净净……能在如意门中活到现在还成了七宝之一,着实不容易。
秋姜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推门出去,“你回来啦!”
四儿在挥斧头的间隙里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门。
秋姜侧头一看,这才发现门上插着一支毛笔,她抽出毛笔,将笔管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字条来,上面写着:“杀风乐天。”
秋姜眯了眯眼睛。
这是如意夫人的笔,意指“亲笔”,毛是鸡毫,意指很“急”,也就是说,这个任务要赶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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