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你知道了?”
“我的人在岸上截住了他,从一个叫齐福的女童口中证实了您在他的船上。”
红玉还是不满地嘀咕道:“没准那一船人都是跟她串通好了的。”
朱小招没有理会她,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七主为何救三殿下?”
一旁饮酒中的颐非心想,可总算问到这个问题了。他不禁也凝神屏息看向秋姜。
秋姜回答的很快:“正如你说的,品先生背叛了,颐殊也不可用。如意门需要找一个新的寄主,好修复元气。”
红玉立刻睨着颐非道:“我早说了,她只是想利用你!”
颐非灿烂一笑:“只要能让我当皇帝,随便利用。”
红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朱小招脸上依旧带着和善的笑容,如此温文亲切的模样,让人很难将那个虐杀东儿的人联想在一起。“那么第三个问题,七主如何证明自己对如意门依旧忠诚?”
秋姜这一次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你们如何证明我不忠诚?”
很多很多年前,一个人曾跟她说:“什么是好细作?就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既黑又白。想黑就黑,想白就白。”
迄今为止,她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
她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解:毕竟,风乐天是真的被她割下了头颅;而她也是真的一心一意地想回如意门;再加上品先生确实在追杀她。
品先生跟颐殊是一伙的,所以她就带着颐非回程来,准备夺回一切。
颐非看似优哉游哉地呷着杯中的酒,心头却沉甸甸的,压着千斤。虽然朱龙和江晚衣恐怕都落入了如意夫人手中,但从此番对话中得知:如意门现在内讧,如意夫人想要从品从目那里夺回权杖,就需要用自己去对付颐殊。所以,身为如此重要的棋子,他起码是安全的。
从朱小招此番进来,不急着抓他,反而请他喝酒便可以看出。
可是,秋姜为什么会在品从目和如意夫人之间选择如意夫人?借品从目之手一口气除了如意夫人不好么?然后,等自己扳倒颐殊,再去对付品从目,不是更好么?为什么非要执着地回到如意夫人身边?
失去大本营不得不躲藏起来的如意夫人身上,到底还有什么是值得她去图谋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的心果然是从不对任何人打开的么?
风小雅也好,我也罢,那般生死至交,都没能让你真正的信任?
就凭你那日两耳流血地背着我走向渔村,你的任何计划,我都可以配合。为何还要瞒着我执行?
嘴巴里的酒不知为何变得又酸又苦,难以下咽,颐非最终放下了酒杯。
而这时,秋姜的目光转到了他脸上:“再说,我把三殿下和红玉都带回来了,足够表达我的诚意。”
红玉怒道:“我是夫人的人,你却将我抓起来关在柴房中……”
秋姜打断她:“第一,我并不知道你是夫人的人,万一你是品从目的细作怎么办?第二,我只是关你,没打你没骂你甚至还让江晚衣去医治你,已是看在同门的份上手下留情;第三,若不是我借江晚衣的行踪将消息传出去,四哥能提早回来,能第一时间放了你?”
红玉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恨恨地撇了下嘴道:“你这声四哥倒叫得挺溜。”
“好说。你若也是七宝,我也能喊你一声姐姐。”
红玉眼中几乎冒出火来:“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当不了七宝!”
“哦对。我记得某人跟我说过她有朝一日必定会拿回‘玛瑙’这个名字。只可惜,我一日不死,你就无法上位。”秋姜笑了起来,那样一张寡淡的脸,一旦有了表情,就显得极具风情,“哪怕我失踪了五年,一日没有找到我的尸体,玛瑙之号就一日不能换人。”
红玉咬着嘴唇,不知为何,脸上的怒容褪去了,转为了另一种更为深邃的怨恨:“我去燕国找过你们。”
秋姜扬了下眉。
“品从目说,你在燕国的计划失败了,你、二儿、五儿和六儿都死了。我不信,我亲自去玉京挖出了五儿的尸体,发现他是被人一掌击碎天灵盖而死。但在死前,他中过你的迷药,四肢僵硬,腿骨断折。而且,我只找到了他们三个的尸体,没有你和刀刀。我又在牢房里找到了刀刀,从他口中得知了除夕夜的经过。所以,我坚持认为你没有死,只是躲了起来。”
秋姜一笑,不置可否。
朱小招在旁忽然补充道:“红玉回来禀报夫人,夫人开始怀疑品先生,但她当时练功走火入魔,自顾不暇,只能交代我和红玉不要打草惊蛇,暗中监视品先生。”
红玉冷哼道:“品从目十分狡猾,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继续勤勤恳恳地打理门中事务,按部就班地推行奏春计划。无论是颐殊还是谢繁漪,都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我找不到证据,也找不到你。”
“再然后,颐殊成功称帝,夫人也恢复得差不多,眼看就能出关时,品先生从燕国弄来了一种开山用的火药,炸毁了螽斯山。”
红玉不满道:“你怎么还叫那厮先生?他算狗屁先生!”
朱小招苦笑道:“他毕竟是我的老师。我们所学,皆是他教的。”
“他可没教我什么!他只偏心七儿!”红玉先是嫉恨地瞪了秋姜一眼,但随即又高兴起来,幸灾乐祸道,“可惜都是假的。他现在还不是要杀你?”
秋姜又不置可否地一笑。
朱小招继续道:“我一直在监视品先……唔,品从目,等着他有所举动,所以那一夜,我提前发现不妙,冲进夫人闭关之地,告诉她品从目背叛,但已经晚了。”
红玉被勾起回忆,也是一脸的心有余悸:“我和四儿带着夫人九死一生地从密道逃脱,夫人因为动用内功,再次走火入魔,形同瘫痪,只能躲藏。我们躲在寺庙中,靠偷窃为生。有一天我去镇上偷米时,听见人人都在说,白泽侯姬婴死了。我回去将此事告知夫人,夫人当夜咳血,差点病逝。”
秋姜的表情没有变,但颐非就是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气息变了。
怎么回事?她为何对姬婴那般关注?如意夫人也是?为什么听说姬婴死也会吐血?
“夫人一连烧了三天三夜,再醒来时对我跟红玉说,谁能杀了品从目,便把如意门留给谁。”
秋姜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红玉:“原来你们两个现在是竞争对手呀?”
红玉冷冷道:“你不用挑拨我跟四儿的关系。我们说好了的,各凭本事,愿赌服输。”
“那看来你们两个迄今为止都没赢。”
朱小招叹了口气道:“品从目虽不会武功,但多智近妖,对付他,我没多大信心。所以,这一年我只是假装去了宜国,避开耳目,实则蛰伏观察。”
颐非想原来此人没离开啊,难怪能在这种飓风天里现身,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你们都怕他,我可不怕!”红玉板着脸道,“我想他肯定去了燕国,执行燕国那边的奏春计划。可惜,当我赶到时,那个计划失败了。燕王没有死,死的人是他弟弟。品从目自此失踪,再也没有出现。”
颐非和秋姜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从彼此脸上都看到了惊讶。
品从目居然也失踪了?也就是说,如意夫人和品从目,如今都是化明为暗,藏在了暗处?
“夫人听说品从目不见了,便让红玉联络旧部,看看还有谁可以调动。这时我们遇到了谢繁漪,从她口中得知你的确没死。风小雅没有杀你,只是把你关在云蒙山上,但当我赶到云蒙山时,你已逃了。”
红玉气呼呼道:“夫人听说你没死,病一下子好了起来,交代我们一定要找到你。我们一路找到璧国,才知道你躲在白泽府中。我坚持认为你当年的假死是跟品从目串通了,想借机脱离如意门。但夫人却说,你不会。”
秋姜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什么。
“我不信任你,但夫人信你。我说不过夫人,便决定监视你,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你出现在三儿处,说要杀我为五儿报仇,借此试探我和颐非的关系?你当时就知道他不是三儿了?”
红玉嗤笑了一声:“丁三三是个色鬼,哪次见到我不是动手动脚的。颐非却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颐非摸了摸鼻子,不禁苦笑。
“我一路远远地跟着你,看你上了云闪闪的船,我知道她要去参加快活宴,便先一步去了玖仙号等着你。”
“胡九仙身边有如意门弟子,你从他那知道云闪闪在受邀名单上,也是通过他的安排成为操奇计赢的三件物品之一。”
“对。”
“他是谁?”
红玉一笑道:“那就不能告诉你了。”
秋姜忍不住想:胡九仙身边的钉子果然有两个,一个胡智仁,还有一个仍藏在暗处。会不会是艾小小?
“我被你抓住,亲耳听到你和风小雅的对峙,这才确定,你是真的失过忆。”红玉继续说了下去。当日,她化名小玉儿,被秋姜扔在暗室里,看似昏迷,实则清醒,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中却一点都不开心,反而很生气,有种宿敌不死又要回来争宠的无力感。
秋姜听到这里,对朱小招一笑道:“现在,该问的都问了,该答得也都答了。可以带我去见夫人了吗?”
“不急。”朱小招笑道,“夫人还有句话问三殿下。”
秋姜微微拧眉。
朱小招走到颐非跟前,就像一个好客的主人在殷勤地招待客人那般再次为他将酒斟满,道:“夫人说,殿下想见她吗?”
“日思夜想,魂萦梦牵!”
朱小招微微一笑:“那么,用你腰间的这把轻薄,在七主的脸上划五下。”
此言一出,三人皆惊。
红玉的眼睛一下子睁到最大,喜出望外道:“夫人当真如此说?!!”
“夫人说,七主失忆,耽搁了这五年,虽是品从目的过错,但也是七主无能所致。所以,想要重归如意门,必须先领错。一年一剑,留刻脸上,以示警醒。”
朱小招的笑容还是那么亲切,声音也还是那么绵软,但听在颐非耳中,却字字扎心。他忍不住去看秋姜,秋姜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红玉抚掌道:“不愧是夫人!比我还能考验人心。来来来,三殿下,你想要得到如意门的支持,想要见夫人么?那就快点动手吧。”
颐非其实知道如意夫人此举的用意。他跟秋姜一路同行,风雨共济,生死与共,不知不觉已经建立起了深厚感情。如果秋姜还是从前的七儿,这对如意夫人来说是好事。但因为秋姜期间失踪又失忆,如意夫人又遭遇了品从目的背叛,所以越发多疑。既希望她回来,又担心她回来。所以,如果秋姜是假意回归,那么,借他之手毁了她的脸。这对女人来说无疑是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就算他们真的情深意重,也会因此生出离隙。
颐非瞬间想通了这一切,摇头道:“这样不太好吧?虽然她长得一般,不是什么美人,但往日里也靠着这张脸骗过不少痴情男儿,完成了许多任务。若我此刻毁了她的容貌,她今后怎么再执行细作类的任务?”
朱小招道:“这点三殿下不用担心。七主也别怨恼。夫人说,只要你通过考验,等她见到你后,就将如意夫人之位正式传给你。今后,你自然不用再执行任何任务。”
“什么?我不同意!”红玉立刻反对,“夫人明明说谁杀了品从目就把位置传给谁的!”
“那是因为之前我们都以为七主死了。七主现在既已归来,那个位置,自然还是她的。”
“凭什么?她这五年逍遥快活醉生梦死的,我们却拼死拼类,螽斯山倒,若不是我们,夫人早死了!若论功劳,你我远胜过她,凭什么传给她?!”
朱小招叹了口气道:“这是夫人的命令。你若不服,去跟她提。”
红玉又是生气又是委屈,狠狠地瞪着秋姜,最后恨声道:“我自会回去问!但现在,我要看着你毁容!”
秋姜终于抬起头来,素白的脸上却是一派平静,对颐非道:“动手吧。”
颐非心头一颤:“秋姜!”
“我对如意门之心,天地可鉴。区区一张脸算什么,性命也可以随时拿去。”说罢,秋姜从袖子里掏出块帕子,将散乱的头发扎了起来,露出脸,跪坐在了颐非面前。
颐非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却觉距离她越发遥远。
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不顾一切也要回到如意夫人身边?
杀如意夫人有很多办法,为什么要选这种?还是……你根本从来没想过要杀她。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回到她身边,重新博取她的欢心,继承她的衣钵?
红玉催促道:“动手啊!怎么还不开始?你不舍得?”
颐非沉默片刻后,从腰间抽出了薄幸剑,轻薄的剑刃反射着烛光,像两点火苗,在彼此的眼中跳跃。
剑尖在距离秋姜脸颊半分处停了下来,颐非扭头道:“那个,要不我就不见如意夫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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