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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

      如意夫人只会自己逃。
    如意夫人不会理会芦湾百姓的死活。
    如意夫人会第一时间杀了袁宿解恨。
    可秋姜,出现在这个地方,出现在袁宿面前,却是为了救芦湾——只是为了救芦湾。
    没有人能在生死之时继续伪装——这是风小雅上个月在海上就已经证明了的事情。
    袁宿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他亲眼见证了一场弥天大谎。
    可如今,那个所谓的谎言,就像此刻的芦湾城一样,再次被洪水冲垮。
    ***
    颐非率领众人来到城外,驻守在那里的神骑军们眼睁睁看着城门被撞破,十分不爽,领队之人当即骑马上前训斥道:“你们什么人,竟敢违抗圣旨私自出……”话没说完,脑袋横飞了出去,却是被弓箭手首领给砍了。
    神骑军们顿时哗然,刚要暴动,颐非策马上前将旗帜刷地展开,沉声道:“云笛谋逆,连同袁宿一起炸毁皇宫,劫持女王逃走现不知所踪。尔等在此困城拦截,莫非是他们的同党?”
    神骑军们面面相觑,一人反驳道:“胡说八道!我们明明是奉女王之命在此戒严,防止有人趁选夫盛宴闹事!”
    “那为何要封死城门?”
    “头儿说只是暂时封城。”
    “那他有说何时解禁?”
    “这……”
    “你们把城门都封死了,那么里面盛宴结束,怎么往外传消息?”
    “这……”
    “还有,你们可知此时此刻,就是现在!西南海域海水倒灌,已冲垮堤坝,淹进了芦湾城?!”
    众人大惊,有家人在城中的,当即冲进城去寻人。再加上头儿没了,剩下的人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颐非道:“我是颐非,女王现在不知所踪,也就是说,皇族之内,以我为尊。众将士听令!”
    神骑军们更加震惊。普通百姓不知,可他们多多少少是知道的,女王当年借太子的军队杀死二皇子,再逼走三皇子,然后又不知用什么办法弄死了太子,让燕璧宜三国都支持她继位,这才成为女王。这一年来,虽说明面上没把三皇子打成叛臣,没有公开缉捕,但实际上两人是仇敌。可如今,芦湾城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这个三皇子突然窜了出来,说女王失踪了,要听他的,这也太……
    人人心头闪过了“篡权夺位”四个字。可没等他们细想,一人指着城门内的方向惊呼起来:“水!真、真、真的海啸来了!”
    海啸来了——
    大自然的灾难面前,人类彼此间的纷争瞬间不再重要。一名神骑军士兵当机立断跪下道:“三殿下!快下达命令吧!”
    “速分十队,分别前往周边城镇报讯,速度安排撤离避难。你们,去命凤县、罗边、牍口三地的驻军立刻带着物资过来救人!”
    “他们不听我们的怎么办?”
    颐非咬牙,他的旗号,海啸中有用,但到了太平之地,人家根本不会理会,又不能像刚才那样说砍掉头领的头就砍掉对方的头。
    正在焦灼时,一个声音道:“我们有圣旨。”
    颐非惊诧扭头,就看见了风尘仆仆的薛采。
    ***
    藏书楼,老人看着潮水汹涌而来,堪堪没过三楼。他们在四楼楼顶,眼睁睁地看着周遭不及此地高的房屋们被淹没。有一栋酒楼,高三层,上面原本挤了很多避难的人,两栋楼靠的不远,彼此能看见对方的身形。然而,就一眨眼的功夫,潮水冲过来,他们没了,而此地的人,还活着。
    一时间,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席卷了所有还活着的人。老人一把抓住金门弟子的手,颤声道:“你们的先生、你们的先生……”
    “先生不会武功。”金门弟子垂下眼睛,然后双手合什,沉默地抵在了额间。
    老人见状,便也将手抵额默默祈祷起来……
    ***
    离他们大概三条街的某栋阁楼里,发出了幼童的呜咽声。
    品从目正好从下方奔过,听到声响后止步,想了想,推门而入。
    沿着楼梯走上去,里面物品撒了一地,主人似已撤离。他便试探地问道:“谁在哭?”
    那个声音顿时消失了。
    品从目柔声道:“别怕。我是来救你的。你在哪里?”
    一片狼藉的小阁楼里,有一具佛龛,下方的帘子动了动。
    品从目连忙上前掀开帘子,看见里面的景象后,不禁失笑起来:“是你啊,小家伙。”他伸手将对方抱了出来——原来是一只浑身炸毛、吓得瑟瑟发抖的猫。
    品从目轻轻抚摸着猫的下巴道:“好了,没事了,跟我走吧。”刚走一步,楼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猫咪尖叫一声,从他手里跳走,并在他手上留下了三道血痕。
    品从目叫道:“别走!”
    猫匆匆逃下楼梯,然后又飞快地跑了回来——紧跟着它来的,还有水。
    水瞬间没上阁楼,慌乱中的猫被品从目抓住,然后他提拎着它的脖子从阁楼唯一的窗户爬了出去,爬到了屋顶上。
    放目四望,周围已都被海水淹没了。若他刚才不是听见猫声以为是小孩而上楼看看,此刻,也已在街上被冲走。
    品从目心有余悸地将猫抱入怀中,感慨道:“原来是你在救我……多谢啊,小家伙。”
    ***
    秋姜跳上北城门地城墙时,心口突然一抽,差点从上面摔下来。她拼命伸手抓住城墙上的凸起,才重新跳上去。
    而等落地时,右膝先着,失去控制重重地砸在了砖石上。
    她不得不弓身,从怀中摸出一瓶药来,吃了一颗碧绿色的药丸下去——正是她先前强行喂给袁宿的哪一种——此物虽长得跟颐殊的催情丸挺像,但其实是治她的内伤的。
    她的身体至今没有康复,全靠药物勉强支撑,若得不到静养,只会继续恶化。可惜,她的运气真的很差,虽然早知颐殊会在九月初九这天搞事,但没想到的是会搞出这么大的事。
    要知道,当年三王夜聚程国内乱,不过一夜时间就平息了。
    而这场海啸,就算几个时辰后退去了,也会留下长时间的灾难。而且,还不知道芦湾城能不能保得住。
    其实一切本与她无关。
    她虽奉如意夫人来除掉颐殊,可如意夫人自己并没有来,依旧躲在潋滟城。
    也就是说,此刻的她是自由的。
    她可以第一时间逃回如意夫人身边。也可以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养养伤,甚至可以趁机回璧国。不必拖着病体急着赶去南沿。不必顾及跟她毫不相干的程国人的生死。
    可是,袁宿的那句指责就像诅咒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冥冥中似有两只眼睛,在一直不怀好意地注视着她——
    “今日芦湾之难,三万人之死,不是女王的过错,是你们!是你们如意门的……罪孽。”
    “拿了别人的东西,是要还的。”
    她吞下一颗药丸,觉得不够,又倒出第二颗、第三颗吃了下去,身体因为疼痛而不停发抖。
    “我还!我还!我会还的!我现在正在还……”秋姜一边喃喃,一边咬牙站起来,猛提一口气,抓着镔丝从城墙上爬了下去,匆匆奔向南沿。
    ***
    芦湾的这次灾难,被后世称为“腾蛟日”。
    其寓意有三个。
    那一天,久违的三皇子颐非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犹如蛟龙得雨,重新腾跃一般。
    那一天,芦湾经历浩劫,但城中百姓井然有序地避难撤离,互相协助,最终存活了一半人,在海啸相关的记载中是存活最多的一次。
    那一天,芦湾的西南区与别的区域彻底断开,变成了废墟,但却将其他区域垫高了三尺,如此一来,从舆图看,蛇形的程国断了一截尾巴,反而显得像是在纵跃准备腾飞一般。
    而程三皇子的那句“怕什么?我们可是蛟龙”的口号,更是一时间传遍四国。
    正如品从目所说的,此次海啸不是自然天灾,而是人祸,因此来得突然,走得也快,海水冲出芦湾城后不久便力竭退走了,留下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和劫后余生的人们。
    凤县等地的物资在女王圣旨的号令下很快送来了,周边各镇地兵力也陆续汇聚到了芦湾,在颐非的带领下帮助百姓重建家园,更有无数人听说京都出事,自发赶来帮忙。
    女王的圣旨一道接一道地发往全国各地,一辆辆粮草,一队队人马,前赴后继地来到这片废墟。
    日落时分,一辆简陋的马车离开芦湾,颠簸地穿过被水淹得坑坑洼洼的泥地,前往南沿。
    赶车之人正是孟不离和焦不弃,而车内之人除了风小雅,还有袁宿。
    不过短短两天,他整个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原本意气风发变成了颓废沮丧,从隐忍自持变成了厌弃万物。
    风小雅没有再绑着他,可他却似连行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日,他被秋姜绑在栏杆上,眼睁睁地看着海水退去,幸存的百姓如雨后的蚂蚁般重新开始行动,他所期待的二次毁灭始终没有来临。从那时起,他便知道秋姜成功了,她及时关闭了南沿的阵眼。
    但她也没有再回来。
    因此,风小雅待得跟孟不离和焦不弃汇合后,便马不停蹄地去寻妻了。
    一路上,官道无比拥挤,都是从四面八方赶来赈灾的人,有官府的,也有自发的,有年轻人,还有老人。
    因他们的马车是从芦湾城方向去的,还被拦住过好几次,路人们纷纷向焦不弃打听皇都的情况。
    风小雅坐在车中,忽对袁宿道:“你觉得这些人是为何而来?”
    袁宿没有理会。
    “他们的亲人、朋友在芦湾,他们为情而来。”
    袁宿终于开口了,声音冷漠:“我没有这样的亲人。”他的亲人,全赖他父而生,却在他父死后,想要夺取足镔配方,夺不到,就各种落井下石地逼害他。
    “听说薛相之前从海上抓回了一个叫做孟长旗的人。”
    袁宿表情微变。
    “你有一个好朋友。”风小雅笑了笑,“只是不知他现在,在不在那些幸存的人里面。”
    袁宿的手抖了起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绝望了,没想到此刻,竟还有消息能令他陷入更大的惶恐中。
    “他在芦湾?”
    “如果你当时知道他还在芦湾,会不会停止?”
    袁宿垂下眼睛,久久后,握了握拳:“不会。”他为复仇筹谋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女王这样的志同道合者,有了这样的机会,不可能为孟长旗而放弃的。
    这时孟不离正好捧了一碗向路人讨来的清水进来,听他这么说,忽开口道:“你、听、见了?长、长旗兄。”
    袁宿一惊,下意识扭头朝车外望去:“长旗?!!”
    车停在路旁,路上一眼看去很多人,一时间没找到孟长旗的身影。倒是车辕上的焦不弃噗嗤一笑。车中的风小雅一边接过水碗,一边对孟不离摇了摇头道:“淘气。”
    孟不离低着头出去了。袁宿这才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孟不离十分沉默寡言,他还以为他是哑巴,没想到居然会说话,而且还会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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