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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赵凌庭心悦于她,她从不觉得奇怪。
    最初,她发现婉盈与赵凌庭之间有情,是不小心窥见了赵凌庭握着婉盈的手,教她作画。
    见她看到了,赵凌庭有些局促,而婉盈却满不在乎,径直抓了她手过来,与她说这幅画所绘为何。
    那日,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想着以后还是规避着他们些为好。心底那点炙热的小火苗,就这样被她生生地压抑了下来。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发觉自己的精神越发的恍惚,刺绣总能扎伤手,而练字时,也总会将墨晕得乱七八糟。
    她的心底逐渐生出了一念。
    ——若赵凌庭不再喜欢婉盈了,会选她吗?
    怀着这样微小的念头,她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参与赵凌庭与婉盈之间所有的事情,而婉盈与赵凌庭也待她如初。
    她一直以为只要这样便足够了,可偏偏,当她看到在坑洞中绝望哭泣的婉盈时,那抹恶念、那抹猜测又悄然浮上了心头,慢慢地吞噬着她。
    若婉盈没能回去,赵凌庭会选她吗?
    这声音起初甚是微小,然却随着她步伐的逐渐放缓,变成了萦绕不散的魔音,充斥了她的整颗心。
    赵凌庭会选她吗?
    会的吧……
    赵家本就有意与秦家柳家联姻,若婉盈不在了,赵凌庭便是她的了。
    更何况,柳家比秦家家底雄厚,于赵凌庭来说,是更好的选择。
    她伸向秦婉盈的手顿了顿,而后如受了惊吓的鸟雀一般,倏地收回了怀中。
    她不敢去看秦婉盈面上的神情,因为她猜得到,眼前少女那双如缀点星的眸子,一定随着她的这个举动,一点一点熄灭了。
    她在心中安慰着、欺骗着自己,后面还有贼人追杀,若她费时间救了婉盈,说不定两个人都会遭殃。若她能快些出了林子,搬来救兵,两人都能得救。
    她仓皇地将枯枝败叶盖在了那个小小的坑洞上,撒腿都跑。
    但她始终都没再敢回头。
    就这样,她顺利地回到了山下的村中,见到了来寻她的家人。
    一路的疲劳与惊吓让她烧了三天三夜,迷迷糊糊醒来后说了婉盈失足落下悬崖这个“假消息”后,又睡了很久。
    待得她将病彻底养好,才听闻了“没有寻到婉盈”的这个消息。
    传话的丫头将这个消息带给她之后,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落下了泪来。
    然落泪的原由,却是恐惧。
    而那丫头只觉得自家姑娘如此哀恸,是因为与秦姑娘知交情深,宽慰了她好几句,才又服侍她睡下。
    第二日赵凌庭便来了。
    他面容枯槁,眼下一片青黑,眼眶凹陷,就似好几日都没睡。柳珰可以明显地看见他哭红了的眼角。
    可她没有说话,垂着头,生怕赵凌庭看到她眼中的心虚。
    但赵凌庭却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提及秦婉盈这个名字。
    想来他根本就不可能怀疑她,只觉得她该是同他一样伤心的。
    柳珰第一次觉得,往日里所做的所有善事,呈现的所有真挚的面庞,都成了她现下遮掩着的一个假面、一具皮囊。
    没有庆幸,没有喜悦。
    这一件事,将她这个人,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伪善的人。
    赵凌庭面对她的姿态温柔,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可这层柔情若是建立在秦婉盈的死或是对她的怜悯之上,就又是别一番滋味了。
    可她对赵凌庭的爱,一直怀揣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希冀。
    于是她与他就这般顺理成章的成了亲,她也如愿成为了赵夫人。
    虽然赵凌庭对她很好,而他们也一直相敬如宾,但却少了她预料之中的幸福或是喜悦。
    一切都过于平淡。
    在这层平淡掩盖着的血淋淋的现实中,秦婉盈的脸愈发频繁地出现在她的梦中。
    她痛哭着,质问着她,为什么当初不向她伸出手,为什么不救她一命。
    直到赵凌庭因病离世,她都没能逃脱开这个噩梦。
    她的心病愈发重了,最终,在一个清晨,孤身一人离开了柳家。
    她回到了她少时抛下秦婉盈的那座山,凭着那日鲜血淋漓的记忆,寻到了那个坑洞。同时,她也找到了秦婉盈的尸体。
    那具小小的骸骨,腕上还戴着她送她的首饰,身躯卷曲,想来是被活活饿死的。
    那时的她该有多绝望啊?
    似魔怔了一般,已经年过四十的柳珰缓缓爬入了坑洞,坐在那具骸骨身侧,同少时的秦婉盈一般,将身子蜷缩了起来。
    就这样吧……
    让一切都回到起点。
    若那时的她,能不被那抹恶念占据,他们三人的未来会不会有所改变?
    当所有伤痕累累的过往被揭开时,柳珰反而变得释然了,她自欺欺人那么多年,化为鬼魂在柳府追寻当年的回忆。
    但是真正亲手打破这和平的人,正是她啊。
    司镜看着她从原先跪坐着的姿态慢慢直起身来,唇边凝起一抹清冷的笑意:“柳姑娘死不足惜,不过若秦姑娘的尸骨一直待在那个地方,未免也太可怜,太为不公了。”
    柳珰的瞳孔骤然放大,垂下头来,扯住衣角,想为自己辩解:“不……我一生亦做善事无数,怎会死不足惜呢……”
    “死是柳姑娘自己的选择,更是柳姑娘的因果,与柳姑娘所做的善事无关,我们可从未否认过柳姑娘的善良。”
    商折霜缓缓走到柳珰身侧,拾起那根刚刚被她抛掷过去的钗子,盈盈一笑道:“既然我们二人来都来了,便再帮柳姑娘一个忙吧。”
    “什么忙……”
    “柳姑娘自己也知晓,你在凡间逗留不了多久,若不去投胎,怕也只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常言道,狐死首丘,落叶归根,想必你也不愿你与秦姑娘的尸首,永远都待在那个鬼地方吧?”
    “我……”柳珰默了默,神识已然开始涣散,有些呆滞地看向商折霜,“尧山南,涟水北,有一条小溪,旁侧有几棵松树,就是那了。”
    商折霜的眼角微挑,司镜可以极其容易地窥见,其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那还请柳姑娘安心上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司镜:霜霜你怎么这么像诈骗集团的。
    霜霜:这不是和你学的?
    第49章 亭午(六)
    草草用过午膳之后,商折霜与司镜便离开了柳府。
    一路上司镜的表情一直似笑非笑的,让商折霜心里升起了一股不悦之意。
    “我不就是把你诓骗人那一套用在了柳珰身上,你何必如此反应?更何况,也算不得诓骗,该葬的,我还是会帮她葬了的。”
    “那折霜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司镜的心情看起来极好,而他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突地让商折霜觉得有些怪异。
    她以余光扫过司镜的面颊,心中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疑虑。
    若是她不以那句话诓骗柳珰,让她说出自己尸身的下落,方便他们去取柳珰尸身上的宁玉符,司镜又会怎么做呢?
    以她这段日子与司镜相处的经验来看,司镜此人虽表面温文尔雅,看起来算良善,然内里却比墨水还黑,恶劣融入骨血。
    可偏偏这样恶劣的人,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于是她笑笑,不再作答,只是捏紧了缰绳,驱马向前。
    依柳珰所说,他们很快就在尧山之南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坑洞。
    一大一小两具尸骨各自蜷着,但在这本该恐怖的画面中,商折霜只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可悲与苍凉。
    其实她也在逐渐发觉,自从与司镜一同回到司家后,她的情感波澜就比以前更胜,能体会到比以前更多的情绪,只不过她并不在乎,所以便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这件事。
    商折霜将宁玉符小心地从柳珰的颈上取下,握在掌心,刚想寻个法子为柳珰与秦婉盈各立一个墓——毕竟她也算是受人所托。
    然司镜却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已命人在赶来的路上,这种事,不必我们做。”
    商折霜怔了怔。
    她早已习惯了何事都亲力亲为,倒是没想到这层。
    司镜没说更多,带着她就往山下走,直至走到了山脚,才道:“柳家是名门,就算落败,也还未被世人遗忘。而柳珰就算是做了这等事,仍旧还是那个行善积德的柳家大姑娘。葬柳珰,给柳家一个交代,也给世人一个交代,以司家的身份来做,有利而无害。”
    商折霜恍然,目色玩味:“若不是你今日说这些话,我都快忘了你是司家家主了。”
    “折霜觉得我不像?”
    “若要说像,你这般喜欢独来独往,又深不可测,倒是比舟雪更像聚萤楼的杀手。”
    司镜带笑的面容有半刻的凝滞,而后才淡然一笑道:“折霜可真是高估我了,我不会武,纵使临危不惧,也无法当一个杀手。”
    回到司府后,商折霜去见了泊岸一趟。
    现在的泊岸已不似舟雪刚离开时一般,目色呆滞,甚至已经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在见到商折霜时,还对她行了个礼。
    商折霜忽地有些恍惚,而与舟雪相处的岁月好似就在昨日,不过,现在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听司公子说,过几日我要随你们去四洲?”泊岸似乎对四洲十分感兴趣,抚着腰间的佩剑道,“商姑娘觉得,如我一样的执,真的能去四洲,过上常人的生活么?”
    “若是为司家办事,有何不可?”
    商折霜一眼便瞥见了泊岸腰间配的是舟雪的剑,垂目道:“你今日一切来之不易,还望去四洲后,能好好生活。”
    “司家待我恩重如山,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泊岸就住在舟雪先前住的那所屋子中,从窗口举目眺去,湖面上翻腾着的水雾,像极了舟雪那日纵身跃下的那片云海。
    没有悲伤,也没有释然,商折霜站起了身来。
    她从不觉得这是个最好的结局,只是觉得,这个结局,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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