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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偷偷逃跑下山。
方天至便问:“长梅岭周家庄已被烧成一片瓦砾,你们还有地方能去不能?”
周昊当时正在寺外劈竹。他颤巍巍地拿着铁镰刀,将刀刃小心磕在竹节上,才慢慢使力往下劈。他的弟弟周奇则弓腰站在竹林边,笨拙而迟缓地拖着地上的几根长竹,往哥哥这头拉拽。
方天至静静地瞧着他们,忽觉他们纵算曾是威震一方的长梅岭庄主,此时也不过两个苟延残喘的风烛老人罢了。
衰老与死亡总是那么的平等公正。不论早与迟,它们总会到来。褪去光环后,一个人若一生未曾做过什么足以慰藉晚年的快事,他该如何在岁月的摧残下仍旧笔挺而有尊严地站着,含笑对抗孤寂呢?
周氏兄弟毒愈后须发皆掉,耳不灵目不便,就连舌头都不怎么听使唤了。周昊侧着耳朵听了半天,才弄懂方天至的意思,他张开因牙齿掉光而窝出褶皱的嘴,含糊不清地说:“无处可去。”
就算他们曾给自己留下了后路,此时武功尽丧、面目全非,那后路也已变成了送命路。
这世上监守自盗的人,总比忠肝义胆的人多太多。
方天至正自默然,周昊忽撒开镰刀和竹子,歪歪扭扭地跪在地上向他磕了一个头。
方天至仍旧避开不受,道:“阿弥陀佛。”
周昊口齿不便的咕哝道:“愿做和尚,只求容身。”说着又磕了一个头,“大慈大悲,不计前嫌。”
周奇拖着竹子走来,眯着眼瞧清哥哥,又瞧清方天至,也跟着没头没脑地跪了下来。
方天至最终将这两个不剃即秃的老家伙留了下来。
他知道这二人也许至今并未悔罪,但像他二人这般活着,做做农活,当当苦力,本身不比就此死了更有用处些?
只有活着,人才能悔愧,才能赎罪。
这道理也许天下间没人比他更懂了。
那日给蔺十一与槐序剃度完,方天至也意思意思用刮刀抹了抹他俩的两颗卤蛋,道:“二位周施主,一入空门,过往莫问。从此世上再无长梅庄主了。大慈大悲,大奸大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你们日后修行自持,就叫大慈、大悲吧。”
周昊周奇并没说话,只用浑浊的目光认真地望了方天至一眼,合十弯腰行了一礼。
蔺十一脑壳发青,秃着问:“师父,他们是我的师弟么?”
周昊周奇仿佛为表诚意,竟一齐慢吞吞地扭过身,合十道:“大师兄。”又向槐序道,“二师兄。”
方天至正欲摇头,却见蔺十一年纪小小,竟颇冷静从容,哪怕被昔日的世叔爷称作大师兄也无动于衷。他丝毫不见得意喜色,只睁着一双瞳孔极淡的大眼睛,稚声冷冷道:“我师父还什么都没有说。”见方天至一语不发,又执着追问:“师父,他们是我的师弟么?”
方天至已习惯了他,道:“不。他三人只是出家在此,不与我序师徒之礼。”
蔺十一道:“那我叫什么?”
蔺十一并不算一个有名字的人。
当年蔺王孙天赋受限,不得已冒险练了金蝉玉蜕功,一心想生出个根骨上佳的聪明孩子,好彻底摆脱这门练者必死的武功,光明正大的撑起海侯府的偌大基业,可眼睁睁瞧着儿子一个个下生,却不见哪个有何出众之处。他自知命不久长,不免失望之极,每日只顾得纵情声色,放浪形骸,对儿子们便冷漠的很,除了严厉敦促练武之外,丝毫也不关心。到了蔺十一出生时,他已连名字都懒得起了,只按序齿称作十一。
方天至心生慈怜,便道:“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取的名字?”
蔺十一怔了一怔,道:“我自己?”
方天至笑道:“我也曾是个小孩子,知道大人给小孩子起的名字,小孩子自己未必很喜欢。你如今出家皈依,除却师父予你的法名,你自己也可以给自己取个法号,只要你愿意,想取多少便取多少。”
蔺十一望着他出神片刻,缓缓道:“那你要给我取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仿佛忽而不那么冰冷了,流露出一丝不似寻常的依赖。
方天至注视着这孤僻冷酷的孩童,忽而略生触动,便道:“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沉吟片刻,续道,“然须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我今收你为徒,不图其他,唯盼你日后成人,于人无伤,于几亦无伤。……你就叫无伤罢。”
蔺十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只垂下眼帘,敛容合十道:“多谢师父赐名。无伤记得了。”
而数月过后的此时此刻,就在那片杏云旁,大慈大悲补着篱笆,方天至则和无伤扎着裤腿,在田里搞农活。他手里拿着一根细竹杖,每走一小步,便在田垄上扎出一个巴掌深的孔洞。无伤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衣襟兜着菜籽,见洞就撒进去几颗。
也不知是不是饿了,方天至做着农活,忽嗅到灶房里一阵阵香油气钻人鼻孔,不由在地头上稳稳站住,将竹杖搂在怀里一撑,仰头思忖晌午吃什么。
他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