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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宋怀玉。”
    “老奴在。”
    “带胡氏出去。”
    胡氏听了这句话,重重地磕了两个头,求道:“陛下,饶了奴……求陛下饶了奴。”
    宋怀玉赶忙命人上前将她架起:“陛下已经开恩了,你怎敢失仪!还不快闭嘴。”
    胡氏泪流满面,已然听不进去宋怀玉的话。
    “不……求陛下饶了奴,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胡言了。”
    张铎看了一眼宋怀玉,冷道:“堵嘴,拖出去。”
    胡氏在宋怀玉手底下做了好几年的事,宋怀玉有心维护,此时也不敢开口,只得亲自上前,用一根白绫卷勒了她的口舌,摆手命人把她拖下去。
    席银怔怔地看着胡氏瞪眼蹬腿地被人拖出琨华殿,喉咙处不由地吞咽了好几口。
    “你还在看。”
    “我……”
    “看朕这里。”
    他说着,狠狠地抖了抖手上的官纸,“朕刚说的,你听是没听。”
    席银屈膝在张铎身边跪坐下来,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胡宫人为什么会求饶,又为什么会怕成那个样子。”
    她的脸凑得有些近,鼻息扑面,张铎的耳廓陡烫起来,他不着意地一旁挪了挪身,刻意冷下声音道:“你说呢。”
    席银摁了摁眉心,当真露了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然而想了半天,似乎是想明白了,却又无法理顺一通话来表述。
    “我……说不清楚,不过……”
    她垂头笑了笑,伸手将耳边的碎发细致地挽到耳后。
    “我心里很舒畅,就跟喝了雄黄酒一样。”
    她说着,笑弯了眉眼。
    张铎扫了她一眼,便将目光从新落向了手中的官纸,不肯再抬头。
    “陛下。”
    “嗯。”
    “我以后不会怕琨华殿的宫人了。”
    张铎道貌岸然地放下手上的官纸,刻意道:“为何。”
    席银抿了抿唇,抬头笑道:“因为她们虽然守宫礼,但她们也会胡言,也会和我一样做错事,也会受你的责罚,我和她们是一样的人,只要我肯用心地学,我以后,也会识很多很多字,也会说出大道理。”
    她的着一袭话,没有任何的章法,乱七八糟,粗浅得很,却令张铎心悦。
    他刻意没有立即回应她,低头摩挲着那把玉尺。
    维护女人这种事,张铎不屑于做得太明白。
    为了她,斥责胡氏。这种行径非但不能让她领情,还会令他自己显得肤浅而无聊。
    对于张铎而言,最难的事,用严法逼她立身之后,如何再给这个女人处世的底气。
    这种事张铎原本做不来,可今日无意之间好像又寻到了一层法门。
    “以后琨华殿的事,你来掌。”
    “啊?我吗?”
    “对,你来掌。”
    他说着,侧面看向她:“朕的饮食起居属你,从太极殿送到琨华的奏报,宋怀玉不在时,你也可以经手。”
    席银怔怔地坐在他身旁。
    “可是,宋常侍教过我,太极殿来的东西,我们宫人不能碰。”
    “对,因为那是国政,关乎百官沉浮,边疆战事,一旦出了纰漏,经手之人,凌迟亦不可抵罪。”
    席银忙站起身,“那我不敢碰。”
    谁知话一说完,却被人一把拽了回来,膝盖磕在席面上,疼得她不禁皱起眉。
    “君无戏言。”
    这一句话利落又无情。
    席银望着张铎的眼睛。
    平心而论,他对着席银认真说话的时候,席银总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话语背后,似乎藏着一种她尚看不明白的执念。其中有侵犯力,却又似乎没有恶意。
    席银抿着唇,扯了扯几乎被他拽垮的衣袖。
    “好,我做。但若有纰漏,你能不杀我吗?”
    “不能。”
    席银齿缝里抽了一气。
    张铎松开了她的衣袖。
    “坐好。”
    “哦……”
    席银蜷缩着腿坐下来。
    “手给朕。”
    席银还没从他的杀气里回过神。
    “啊?”了一声,低头见他已经从新铺好了一张官纸张。
    “手呢!”
    席银慌不叠地把手伸了出去。
    张铎将笔递到她手中,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今日把这个竖笔练透。”
    席银明白过来,这“练透”二字的实意时,天色已暮。
    席银的手此时已经快被张铎拧断了。
    宋怀玉冒着风雪从外头进来,张铎终于丢开席银的手,问道:“何事。”
    “梅医正来了。”
    “召。”
    “是。”
    张铎放下笔,看了一眼还愣坐在自己身前的席银道:“站起来。”
    席银忙起身退立一旁。
    梅辛林走进殿内,行礼后径直道:“长公主求臣去救一个人,臣来问问陛下,这个人,陛下准不准他活。”
    席银闻言脱口道:“是哥哥吗?”
    话声刚落,就觉张铎的目光如寒箭一般地扫过她额头。
    她忙收敛了声音,垂下头去。
    梅辛林倒是没在意这二人的神情,续道:“请陛下明示。”
    “既然长公主有命,你就尽你所能。”
    梅辛林点了点头:“好,有陛下这句话,臣就有底了。”
    张铎回头看了一眼席银,她那欲言又不敢言的模样,实令张铎心里头不悦,但岑照那个人,又是张铎最没有办法和席银谈论的话题。比起他如今滔天的权势,无道的手段,岑照羸弱而卑微,身忍辱,性高洁,轻而易举地攫走了席银的怜悯。
    想至此间,他索性问梅辛林道:“人你去看过了吗?”
    梅辛林应道:“看过,伤筋动骨,在臣手上,不至于要命。”
    “人在平宣府上?”
    “是。”
    这些问原本就是问给身后的女人听的,然而,当她听完,在张铎背后长长地松出一口气时,张铎又气得很不得再给岑照一百杖。
    “陛下。”
    “讲。”
    梅辛林看了一眼席银,“有一句话,臣要直言。”
    “嗯。”
    “岑照此人,留着是个祸患。”
    “医正怎么能这样说!哥哥……”
    席银的声音有些颤抖,然而话未说完,却听张铎猛一拍案,案上砚台一震,墨汁荡了出来,扑了几滴在张铎身上。
    “你放肆什么?这是什么地方,朕在和谁说话。”
    席银被张铎斥红了眼睛:“他说哥哥是……”
    “跪下。”
    席银不敢再出声,屈膝跪下。
    “跪到外面去。”
    席银一怔,又赶忙站起身往外走。
    梅辛林望着席银的背影,叹了口气道:“要换成从前,陛下怕早将这丫头杀了。”
    张铎闭着眼睛,捏了捏手掌。
    “何论从前,朕今日也杀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