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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教坊司到倚翠楼,成了妓子怜月。身为司礼监掌印,林葵确实脱不了干系。
可她说过的……她不恨身不由己者,只恨罪魁祸首。
她说过的……她只是异世一缕孤魂,柳家不是她真正的家。
他说过等太子登基,就求新帝为她家平反,她如释重负地应下,说,她等着。
他以为这样,他们之间便没有秘密了。
可原来,她等的根本不是他啊。
季隐……原来是她的表哥,不知靠什么法子瞒天过海投入端王麾下,兄妹俩合起伙来把他骗得团团转?又说不定她早就对这表哥芳心暗许,对他只是虚与委蛇?
呵………
认命吧,是你咎由自取,是你罪有应得。是你抱着隐秘的侥幸,是你自以为是的“赎罪”,是你自欺欺人。从始至终,都是你在唱独角戏罢了!
一生杀孽深重,即使非他授意,却也是凭他笔下批红,口中圣谕,轻易断人生死。纵使心向正道,渴望自证衷肠,奈何功败垂成,无福消受那身后之名。
一生挣扎,到头来一无所获。爱而不得求而不得。
林葵想,也许自从幼时进宫挨了那一刀起,老天爷就给他写好这个结局了。
*
灵帝正武十一年深秋,司礼监中,刘寅宝下了值,立马匆匆赶到随堂太监们的住处,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司礼监掌印此时竟面有焦急之色,旁边小太监快步跟着,心里感叹,也就是这位干儿子能让老祖宗这么上心。
刘寅宝一进了那有些简陋的小屋,就看见自己干儿子趴在榻上一动不动,眼睛盯着灰墙出神。
“臭小子,想什么呢?”刘寅宝抬手给了林葵一个脑瓜崩,故作严肃道,“伤势怎么样?”
林葵回过神来,仰起脸看着自己的干爹,眼眶竟是有些发红。
“谢干爹记挂,儿子还死不了……”虽是学着从前的语气调笑,可到底是笑不出来。
这样子可吓了刘寅宝一跳,他心道这次林葵虽受了大难,三十大杖要了他大半条命,但富贵险中求,好在后福来了。
“小葵子,别像个姑娘似的。好好养伤,你啊,算是熬出头了——皇上升你做秉笔了。”
林葵当然并不惊讶。此时,他年二十七,正是最慕权柄的时候,因着干爹避嫌,他的职位一直被刻意压着,直到这次抓住时机在皇帝面前立了功。他记得,那时一个秉笔职位给他高兴坏了,他跳起来给干爹磕了个响头,斯裂了伤口,又多疼了半月。
没错,那是上一世的事情了。林葵不知为何自己回到了二十七岁,过去种种他记得一清二楚。莫非是上天怜他,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如果当真如此,那……他和柳知月……
忆起那个女人,林葵顿时感觉口中又泛起了铁锈味。
闭了闭眼,他压下情绪,郑重谢过干爹,又开口道:“干爹……儿子有一事相求。”
刘寅宝奇怪地问:“说来听听。”
“儿子想进东厂。”
刘寅宝惊讶地看着林葵,目光锐利了几分:“你可想好了?”
“是……儿子愿替干爹分忧。”
前世,刘寅宝一直想培养自己接管东厂,可当时自己一心想着往皇帝跟前凑,当上掌印,好实现自己的抱负。而东厂督主之位落到了那墙头草王长松手里,当时为了说服王长松保太子,林葵可费了不少功夫。
今世他占尽先机,知道东厂势力更能助他成事。因而林葵想提督东厂。
对,他不再是过去的他了。该走的路他依然会走,但已不惧什么谩骂污名,这一次,他偏偏要不择手段。
本就是个阉人,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只会受尽世人唾弃鄙夷。他是心黑手辣残害忠良,还是忠君爱国心系百姓,除了自己,又还有谁在乎呢?
以前那个林葵,当真那样无私吗?还是只为了满足残缺之人的自尊,为了慰藉满腹罪孽的良心。功成名就,万人敬仰,人人称颂……或许这才是林葵毕生所求?
一人守在殿前对峙,无非就是想死得壮烈,成全他恪守的信条。这与那朝堂上死谏的迂腐酸儒,本质上又有何差别?
现在看来,以前那个自己是多么浅薄而幼稚。林葵问自己,为什么要活得那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为什么要那样循规蹈矩,那样在乎世人眼光?
就因为自己是个阉人吗?原来他自以为的堂堂正正,自以为的无愧于心,全都败在这个腐烂的根源上。
这偷来的第二次机会,你若真当深明大义,那便此刻挥刀自刎。你若还想苟活于世,那便不要再找无谓的借口,那便抛去不知所谓的愚妄,真真正正为自己活一遭!
披上深红曳撒,系上乌帽朱缨,踏进东厂地界儿。从此,司礼监那个爱惜羽毛、假模假样的“和善”太监不见了,而东厂,则出了一位上至文武百官、下到平民百姓都讳莫如深的“笑面阎王”。
☆、第二章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