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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修)

      冰凉的手和冰凉的声音一起抓住了他的心脏。
    “什么书?”他问。
    杨佑的脑袋像被狂风肆虐,所有的东西都被无情地卷走,只剩下一片空旷的天地,还有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两只手指夹着书,提到杨佑眼前问道:“什么书?”
    杨佑的眼睛随着他直起的身子往上看,风吹过他的黑发飘在空中,杨佑慢慢地,慢慢地眨着眼睛,然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大脑一片空白,只看见自己的手抬起来,抓住了他的发尾。
    他的眉眼很深,带着桀骜不驯的高傲和冷峻,可是杨佑愣是从里面看出了一点点笑意,像是三月的春风吹过冰冻的湖面,尽管微弱,还是带着点难以察觉的暖意。
    杨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个名字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艰涩地从喉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出来,“敖宸……”
    这个名字,这个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名字,他在无情的时光中一遍一遍默念的神。
    敖宸把书合起来放到他胸前,冰凉的大手捂住了杨佑的眼睛。
    敖宸的语气似乎有一点无奈,又有一点宠溺:“我又不是死了,你哭什么?”
    有了他冰凉的手作对比,杨佑才发现脸上一片湿热,他呆呆地坐着,似乎是很久,似乎是一瞬,最后蓦地清明起来,轻轻一笑:“我只是觉得你可怜,要不是我还记着你,你死了活了又有谁知道呢?”
    敖宸的手往后伸,插进他的发根,将他的头按在怀里,书从胸前滑到了腿上。
    敖宸使劲在他背后拍了三下,拍得杨佑只觉得要吐血,敖宸高傲地说:“我不需要你可怜,你怎么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杨佑报复一般地搂着他的腰,双臂用力挤着,敖宸在他后脑勺上弹了个脑崩儿,语气中带着点淡淡的赞赏,“打扫得不错。”
    杨佑炫耀地说道:“那是当然。”
    敖宸的手指不断摸着杨佑的额角,两个人就着依靠的姿势沉默了很久。
    最后,敖宸才以一种充满沧桑的语气感叹道:“长大了。”
    杨佑从他怀里抬起头,敖宸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化,在他眼中漫长无比的三四年,在敖宸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一点也没有。
    这三四年的时光,赋予杨佑的睿智和淡泊,赋予杨佑深沉的眼光,赋予杨佑俊朗的外貌,将他从一个孩童变成了另一个人。可是敖宸身上没有任何变化。
    这就是神和人最大的不同。
    人卑贱的一生,不断求着超越限制,寿命、智慧、权力……人总是有无穷无尽的向往和欲望。
    人世世代代渴求的东西,不过是神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
    以自身的有限去追求无限的人,是多么可笑可悲而无比痛苦啊。
    可是只要人存在着,这种痛苦就将永存。
    杨佑突然感到一种内心的绝望,这是他永远无法追求的东西,他只能匍匐在神的脚下仰望。
    敖宸对干净的神庙也就赞赏了那一句,他似乎对这里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差遣杨佑显然是个好玩的事情。
    他提着杨佑的后颈,将他从椅子上提起了来,自己躺在上面,一手拿着话本,一手抓起杨佑的点心慢悠悠地吃着,下巴一扬,“自己拿个东西过来坐。”
    杨佑满心的言语和情绪,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敖宸放了气。
    他只好从社庙里搬出一张太师椅,坐到桌子的另一侧。
    敖宸翻开他的书,挑眉戏谑地看着他。
    “浣花鸣冤录?”
    敖宸啪的一声把书丢到桌子上,震落了一堆瓜子壳,笑道:“我竟不知大学还有个名字叫浣花鸣冤录。”
    书在桌子上摊开,第一页赫然写着——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杨佑心虚地摸摸鼻子,躲开了他的目光。
    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读的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为什么心虚?
    他嘿嘿一笑:“我这不是防止自己读书无聊,找找乐子吗?换个名字,更能激起我对它的兴趣。”
    敖宸深深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黑色的眼睛盯得杨佑直发毛,他害怕敖宸又提出那个纠缠了两人很久的问题。
    敖宸却没说什么话,只是嘲讽地笑笑,“愚不可及。”
    仿佛有一根针穿透了杨佑的层层锦袍,刺进了心里。
    他也不说话了。
    敖宸道:“你不当皇帝,你看圣人书干嘛?”
    杨佑把书折了的页脚抚平,敛了敛心神,才道:“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
    敖宸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瞪着眼睛看着他,杨佑被他看得脸红,问道:“我说的话,有问题吗?”
    敖宸摇头,“没问题。”
    他侧着脸想了想,爆发出一阵大笑。虽然笑声听起来是畅快的,可是他的神色十分尖锐,充满了嘲讽。
    他右手撑着下颌问杨佑,“你确定你是你娘和皇帝的骨肉?”
    杨佑想了想,还是谨慎地说:“我觉得很大可能是我娘和父皇的亲骨肉,但也不排除其他情况。”
    敖宸笑道:“若非我能感知天子血脉,我定然会怀疑你娘给皇帝戴了绿帽。”
    他的回答让杨佑松了口气,可是敖宸脸上的嘲讽却丝毫未消。
    他指着杨佑没心没肺地笑着,“皇宫里,哪位皇子不是出身高贵,谙习六艺,最后谁不是用肮脏的手段争争抢抢?谁都想做明君,做圣君……”
    “一个妓女的儿子,在这宫里说,他想做圣人,你不觉得可笑吗?”
    杨佑受了一番嘲讽,也不生气,他的信念本就和皇宫,和天下大多数人截然不同,并不需要别人理解。
    “我不觉得我可笑。”
    敖宸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了,他阴沉着脸看着杨佑,用近乎消散的声音呢喃,“确实不可笑,是可悲。”
    杨佑将书抚平,然后揣在怀里,从神庙往外看,层层松涛如波浪一般起伏,更远处的湖面在阳光下浩浩汤汤,天边是一道黄红色的横线,是琉璃瓦刷朱漆的宫墙。
    他突然生发出一种豪情壮志,“虽千万人,吾往矣。”
    敖宸撑着下巴,将一块桂花糕送下肚子,“傻子。”
    傻子杨佑还记着一件事,他问敖宸:“你还要找皇帝吗?”
    敖宸道:“怎么,你想当皇帝了?”
    杨佑摇头,“我觉得,四皇兄可能会是最后的嬴家。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投奔四皇兄,然后为你当说客……”
    “省省吧。”敖宸面无表情地说,“我现在很累,懒得找皇帝了。”
    杨佑看他神色恹恹,关心道:“你……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我问过很多人,看过很多书,这几年,没有大的天灾,也没有叛乱。”
    敖宸拍拍他的脸,杨佑的目光单纯而温热,他难得有了一点好心情,“自然是人祸咯。”
    当年的大灾,也不过让敖宸消失了数月,可是这一次敖宸直接消失了好几年。
    说明这一次的人祸一定非常剧烈地动摇了齐国的基础。
    一场表面无从察觉,可是却足以耗尽敖宸的龙气的巨大人祸。
    杨佑问道:“是父皇宠幸男宠宦官,前朝党争,还是夺嫡之争?”
    敖宸歪着头,平淡地说:“都有。”
    杨佑带着点希冀地问道:“那你还能醒来,是不是说明,齐国安然地渡过了这场灾祸?”
    敖宸抬头看着檐角上的风铃,嘴角含笑,“或许吧。不过再来几次,我可能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他没有特意地卖惨,只是风轻云淡地讲着话,回过头去,杨佑喉结微动,眼底有一泓春水在细微地波动。
    敖宸心里了然,可是却轻轻地带过了这个话题,他手指拨动着几粒瓜子,“我回去了。”
    杨佑先是嗯了一声,然后才懵懵懂懂地问:“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
    敖宸笑道:“休息。”
    杨佑颇为遗憾地说:“好,那我以后再来看你。”
    敖宸点头,站起身来指了指神庙:“平时多来扫扫,多上点香火贡品。”
    杨佑答应了,他站起来准备送送敖宸,可是敖宸只是一念之间,便从原地消失了。
    他才明白,原来神不需要人送别的。
    他带着东西,跑到湖边去看了看,湖底依然沉睡着一条黑色的阴影。
    心里感觉有了着落,他优哉游哉地走回去,还特意带着小娘子去听了一场傀儡戏。
    傀儡戏唱的是一位风尘女子丽娘,爱上了一个落魄书生,为了书生不惜断绝恩客,典当财产,供养书生上京赶考。后来书生高中,被丞相看中收为女婿,便掩盖了之前同丽娘的痴情往事。丽娘苦苦等待情郎不至,心灰意冷,郁郁而终。死后化作一个怨鬼,依附于一副古画之上。这幅古画辗转多方,历经十八年,终于到了书生手上。此时的丽娘终于看见了自己的情郎,却发现情郎高中之后,全然辜负她的温情,和另一个女子恩恩爱爱,子孙满堂。
    丽娘一怒之下,从画中脱胎而出,将书生一家老小全部杀死报仇。
    故事很俗套,但有几句唱词写得不错,也算是瑕不掩瑜。
    杨佑刚听了半场,就听到后面有太监高声呼喊:“贵妃娘娘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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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尽量日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