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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这,这酒太辣了!”相思狼狈不堪地为自己找借口。
    “有那么厉害?”江怀越完全不能体会她的感受,顾自将剩余的酒都喝完了,“我还觉着淡。”
    她抹着眼泪直喘气,想到上次的果子糕,又一阵倒牙:“大人,您真是重口味,又吃酸又吃辣。”
    “……明明是你什么都受不了。”
    相思揉揉眼睛,见他一杯已尽,便替他斟酒。江怀越果然不惧,又是一饮而尽,连饮三杯后,抬手止住她还想倒酒的动作。“够了,不能再多喝。”
    “嗯?为什么?”
    “要有节制。”他端正神情,谆谆教诲,“凡事有度,即便喜爱,也不能放任。”
    相思品品这话语,怎么感觉意有所指的样子,不由撇撇嘴,什么意思,还放任?这都没怎么着怎么就即便喜爱也不能放任了?
    “大人您还真是会说教,不放过一丝机会。”她眼眸一动,叹气道,“是因为快要走了,特意叮嘱我吗?”
    “我哪里是说教,只不过就事论事而已……”江怀越觉得她有些神神道道的,话还未讲完,相思却已经歪着身子趴在桌面上,将脸藏在手臂间,只露出半面丽容,斜着睨他。
    而且还不做声,仔仔细细贪婪地看,从眉梢到眼睫,从前额到唇角。
    以前她从来不会,也不敢这样直截了当,肆无忌惮。
    江怀越被她这种目光看得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你……你要干什么?”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好显出严肃的神情。
    相思吃吃笑了笑,还是那样歪着头瞟他。
    江怀越越发不自然了,板起脸道:“你是不是又喝醉了?”
    “是呀,醉了,头晕死了……”
    她用力揉着太阳穴,做出一副难受的样子,江怀越却一针见血地戳穿她:“你刚才只喝了一口。”
    “可我觉得那酒太浓烈啊。”相思伸出手,揪住了江怀越的袖口,手指不断勾动,似乎想把他拖拽到自己身边。江怀越神色有异,低声道:“不要乱来。”
    “乱来?我怎么乱来了?”相思吃惊地睁大迷迷蒙蒙的眼睛,“大人难道忘记了之前您自己是如何乱来的吗?”
    他的脸颊一阵发热。
    此刻再回忆刚才那一幕疯狂荒唐,简直想把当时的自己打死扔到湖里。然而嘴上必定是不服气的,而且还要冷笑,显示高傲与不屑。
    “要不是你先同别人乱来,我会那样?再说,这就叫乱来了?没想到你的见识还如此浅薄!”
    相思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止不住要笑。江怀越更加不满,肃着脸道:“我说的有错吗?!”
    “您没错啊,都是您占理,天底下哪有您这样时时刻刻理直气壮的人呢?”她忽而扶着桌面起身,歪歪斜斜走都走不正经,却另显出别样的袅娜与诱惑。
    “小心点……”江怀越皱着眉才想扶着她,相思却已顺势一倒,趴在了他肩头。
    温柔气息更为亲密地在他颈侧吹过,相思将脸靠在他身上,又按了按他之前随手放在桌角的蟒袍衣袖,笑嘻嘻道:“大人,你这件衣服里装了什么?”
    江怀越先是一愣,处于混沌紧张之中的他,压根就没反应过来。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相思已经取出了他早先藏着的那个银盒。
    江怀越一惊,连忙按住了她的手:“放肆,怎么可以随便拿我东西?!”
    相思其实在被他背回来的路上,就偷偷发觉了这盒子,此时有意拿出来,无非是想看看他作何反应。
    听了这虚张声势的质问,她不由哼哼笑了几声,将小巧玲珑的盒子捏在指间,靠近他耳畔:“这不是我在杨柳铺小摊上买来的吗?看着不喜欢,就把它给扔了,怎么会又到了您这里?还偷偷藏在身上?”
    低魅的调笑,无邪的眼神,绵软的气息……
    滚烫火热从江怀越耳根直侵袭到脸庞,真是要了命了!
    第69章
    含着调笑的问话犹在耳畔萦回, 江怀越有意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是吗?我只不过见到此物掉在地上, 以为是你不慎丢失,就捡拾回去。本来想找个机会还你……”
    说到这里,之前屡次三番派人去还,却被她找借口拒之门外的恼火感觉又浮上心头。
    于是他冷笑几下骄矜道:“可你倒是好,说是生病, 却和那个苏公子出双入对, 手下便将银盒子交回给我。”
    相思一撑他肩头,站好了撇撇嘴:“您好意思说?我为什么不想见外人,您心里不清楚?”
    他被噎了一下,继而愠恼起来:“什么叫不想见外人?姓苏的难道算是你自家人了?”
    见他好像真的介意了, 相思才又委屈地凑近他脸颊, 轻声道:“只是看他不像其他客人那样急色粗鲁, 交谈了几次而已,大人实在无须耿耿于怀。”
    江怀越瞥了她一眼, 还是不太乐意的样子:“这人怎么忽然就出现了?以前没来过淡粉楼?”
    “是啊,他说是从扬州来的,家里经商,这次是替父亲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务才来了京城。”相思转回坐下, 又倒了一杯酒给江怀越,款款道,“大人怎么追问个不停了?”
    “万一是可疑之人呢?自然要问个清楚。”他冷着脸道,“刚才说过, 只喝三杯,不能再喝。”
    “算我给您赔罪,还不行吗?”她索性双手捧着昭君杯,虔诚地呈送至他面前,又惆怅地望着他的眼睛,“大人马上就要离开,这酒,就算是给您饯行吧。”
    他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拗不过她,饮下了她那杯中酒。
    入口辛辣,果然喝多了也有感觉。
    只是为了保持自己一贯的姿态,仍旧没显示出一丝异常。相思又与他闲扯一些杂七杂八的话语,她讲得多,他听得多,画船在湖上随风起伏,也不知飘到了何处。
    风雨重又起,雨点噼噼啪啪砸落窗户,即便舱门与窗户都关了,船内还是渐起寒意。相思见他衣衫单薄,又将那斗篷披到他肩后。江怀越却抬头道:“我不冷。”
    “不冷?”她大着胆子,摸了摸他的手心。
    确实温热得很。
    “是因为喝了酒吗……”她还未说完,只觉手一紧,居然被江怀越反手握住。她一愣,抬眼望向他,正撞上他的目光。
    直望到心底的那种目光。
    他的眼睛很多时候给人的感觉似乎过于冷厉,美则美矣,却让人不太敢于直视。现在倒是消减了几分乖戾与阴狠,但仍是缺少柔情,只是直接的,如同无形之刃一般,直刺入她的心间。
    相思心弦跃动,手被他攥着,动也动不得了。
    江怀越的眼神逐渐逐渐缓和了几分,她端详着他,却又觉他的眼神在缓和的同时,似乎有些渺远迷离。
    “大人?”相思谨慎地凑近了,唤着他。
    江怀越的神思本已如春风骀荡缥缈浮沉,忽被相思一唤,连忙收拢了散乱的神思,端正道:“干什么?”
    她笑道:“我以为您喝醉了。”
    “没有。”他断然否认,然而脑海中不时浮现各自凌乱的想法,这让他有些不安。
    相思还在夸他:“上次在和畅楼,就听镇宁侯说您酒量不错,不过……”她话锋一转,抿着唇笑,“我在教坊里见过太多喝醉的男人,清醒时都是衣冠楚楚温文尔雅,一旦醉了就大哭大笑,还有些话多得拉着姐妹谈天说地,恨不能将祖宗八代做过什么小吏都说与我们听。我在想,大人如果喝醉了不知会是怎样?”
    江怀越撑着下颔:“我就没有喝醉的时候,你不必异想天开了。”
    “真的?那你再喝三大杯怎样?”
    “不喝!”
    “既然不会醉,为什么怕喝?”
    “……那你为什么非要叫我喝?”江怀越觉得她越发难缠起来,执拗了几下,还是被那激将法擒获。他在慢慢饮酒的时候,眼睛一瞟,就注意到相思始终都在窥伺自己,好像真的很想看他是不是会醉倒一样。
    他倒是不会像她说的那样,什么喝多了就话多兴奋,只是仍旧安安静静坐在桌边。相思却一会儿冒出一句,总之是不会安静。
    不知不觉间天色越来越暗沉,本就是阴霾天气,时间已临近黄昏,船内自然更是光线昏暗了。相思不顾江怀越的劝阻,执意去翻箱倒柜寻找烛台了。等到寻着了之后,回头高兴道:“大人,你不用怕黑了。”
    ……
    她诧异地发现,就在这短短一会儿时间内,江怀越已伏在桌边,好像睡着了。
    相思小心翼翼地捧着烛台回到了桌边,犹豫再三,还是没点亮蜡烛。
    大人,是醉了么?还是太累了?
    她悄寂地坐在他对面,过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沉睡着,便按捺不住地挪到了他近旁。原本披在肩上的斗篷滑落到了地板上,相思扶着桌沿为他捡拾起来,握着那斗篷踌躇了好一会儿,怕小小的动作就将他惊醒,终于还是将之放在桌上。
    随后,屏声息气地同样伏在了桌上,与他就在同一处趴着。
    长风浩荡横掠茫茫秋水,船内却是寂寂无声一片沉静,昏暗光线中,她只能朦朦胧胧地看着江怀越的侧脸。此时的大人,不再是平素那般倨傲刻薄,倒显得宁谧安闲,美好得好似清水沉玉,无瑕温润。
    她怔怔地看,看了许久觉得还不够,便伸出手指,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袖角。
    不敢再去摸他碰他。
    就用指尖,轻且牢地按住那一角袖口。然后,抿着唇,眸子里慢慢浮现笑意。
    这一刻,大人他……是我的。
    *
    或许是病后身体还未彻底恢复,今日又忽然大悲大喜的缘故,相思趴在桌边静静看着江怀越没多久,自己反倒觉得困意袭来。她本意是想闭着眼睛稍微休息一会儿,可没想到这一合眼,居然就真的睡着了过去。
    画船在黄昏湖面起伏漂流,四下里除了风声水声,唯有轻浅呼吸。
    她才合拢眼睛没多久,江怀越就睁开了双目,坐直了身子。
    相思是真的睡着了。
    画船轻轻晃,杯中残酒随之漾动。琥珀般的美酒,弥散着醇厚的味道。他低眸,取过桌上的斗篷,盖在了相思的身上。
    手抚过她的肩头。
    只一瞬,若再往上几分,便是凝脂似的脸颊。若再往里几分,便是娇憨微启的丹唇。
    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唇上。
    却只是看,眼神深邃,好似幽潭静映,闲花落入后,转瞬便沉至千尺水底,不见踪影。
    随后,他转过了视线,望着微微晃荡的杯中残酒,举杯慢慢品味。
    辛辣的感觉在舌尖侵绕,逐渐蔓延至心底。
    *
    暮色越来越浓重了,湖上风声萧飒,江怀越透过窗户往外看,隐约望到有小船正快速朝这边驶来。他认得出,正站在船头的正是先前被他赶回去的那个番子档头。
    此时又匆匆追来,想必应该是有事发生。
    他没有惊动相思,轻轻出了船舱,来到船尾。那个番子档头见了他,才想大声回报,被江怀越做了个手势制止。
    “督公……”那人连忙放低了声音,急切道,“宫中传来万岁口谕,说是让您尽早动身,以免夜长梦多。”
    “尽早?”江怀越一挑眉梢,“之前说是两日内。”
    “听那意思,是叫您今夜就启程……据说那边越来越乱了,当地官员根本不敢据实相报,万岁这才要求大人尽快启程,务必将这场骚乱镇压下去。”
    江怀越微微一怔,若是以往,最多也只是少休息一晚,连夜动身离开京城。然而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