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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她方才那句话,难道说错了吗?马氏不就是跟菟丝子一样,一定要找棵树缠着才能活吗?
    背抵着门,月牙儿缓缓滑下去,坐在地上。她用两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形单影只。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儿,将一室的浮尘照亮。
    月牙儿望着她的影子,心想,她就不该去找马氏。
    她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坐了好久,才抬起脸庞。
    小吃店她是一定要开的,马氏不理解也不支持,那是她的事。不能让自己沉浸在无用的愤怒里。
    既然从亲属哪里获得资金支持是不可能的事,那么她就按照商业的形式,去找能够认同她的天使投资人。
    拿定了主意,月牙儿用冷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照一照她的脸。
    马氏打的那一巴掌可不轻,月牙儿右边的脸颊到现在都是红的。这样子出门,像什么样子。
    她又打了桶井水,将冷水在左边的脸颊上拍了几次,直到脸颊一样的红,才出了门。
    她要去赵家,见薛令姜。
    自从上回凭借酥油泡螺赢了赖妈妈后,月牙儿也常常去赵府。每当她做了新的点心,都会亲自带一份上薛府请安。一来二去,连薛府的门房都同她熟了。看在月牙儿每回都带了小零食的份上,门房也不再是第一次登门时刁难的态度。
    才进赵府后院,絮因便笑着挽住她胳膊:“你来了。我同你说,你上回给三娘子做的那个粥,她特别喜欢,七日里有五日要吃呢!”
    絮因说的是美龄粥,月牙儿上回来给她们做的。原是民国时期,总统府的厨子特意给宋美龄做的。用粳米与糯米成比例混合,配上浓浓的豆浆、山药、冰糖一起熬煮。吃到口里不仅细甜美味、并且健脾开胃。爱吃甜食的女孩子多喜欢吃,月牙儿才特意给薛令则做了一回。
    两人携手入室,絮因高声通传:“三娘子,月牙儿来了。”
    薛令姜正在南窗下作画,闻言将画笔搁在笔山上,从书桌后转出来:“好些天没来看我了,原以为你忙,要过年时才来拜年呢。”
    月牙儿向她道了个万福,含着笑说:“忙是忙,可有件事需要和娘子商量。”
    “坐下说吧,絮因,叫她们泡茶来。”
    两人坐定,月牙儿将自己的来意向薛令姜一一道出。
    薛令姜听得专注,等她说完,才不紧不慢地说:“一百四十两,也不是个小数目。若是再少些,我直接赠你。可如今你说要我‘投资’你开店。”
    她轻轻笑起来,鬓上朱钗轻晃:“这‘投资’一词,是怎么说。”
    月牙儿见她这般神情,知道有门,便解释道:“娘子家境不凡,手上必定有闲钱。与其放在那里生灰,不如找个好门路,让钱生钱。我若猜得不错,娘子的嫁妆里必定有些店铺吧。”
    “你说的不错。”薛令姜说:“虽然我娘家如今没落了,可在嫁妆上也没委屈我。可话说回来,既然我的陪嫁店铺每年都有进项,那我为什么要投资你呢?”
    月牙儿望一望她身后的江山秋色图。闺阁女子画画,多为打发辰光,下笔皆是花卉、蝴蝶之物。可薛令姜所画的这幅江山秋色图,笔墨汪洋,颇有些大开大合之象。
    “我一直以为,娘子的志向从不囿于闺阁之中。”月牙儿轻轻一笑,目光温柔而坚定:“三娘子想不想,看一间小小的店铺从无到有,最后名扬天下呢?”
    第25章 肠粉
    如何才能忽悠住一个不差钱的潜在投资人呢?
    第一,谈梦想;第二,谈前景;第三,展现实力。
    月牙儿的手艺,薛令姜是清楚的。而萧美人点心摊的名声,想必她这些时日也听说过。因此月牙儿便将话术的重点放在前二者。
    果然,当月牙儿这句话一出,薛令姜轻轻抚摸着镂空梅花银手炉,颔首道:“听起来算是有趣。”
    她望向月牙儿:“你继续说,我听着。”
    月牙儿向她借了纸笔,低头将徐婆家的茶馆绘了个草图与薛令姜看:“这一处房子,离闹市稍有些距离,但并不算很远,实在闹中取静之所。背靠百年杏花,辨识度极高,但凡来过的,绝不会忘了这处地方。”
    “我做的点心,造价比旁的要高上许多。因此主要针对的主顾,必定是富贵人家,至少也是衣食无忧。既然是这样的家境,那么多半对就餐环境要求也高。此店既有杏花又有流水,稍加布置,便是风雅之地。”
    她画笔传神,用得又是西画多用的透视笔法,看得薛令姜眼前一亮。再听月牙儿将选址的缘故娓娓道来,好像依着她的意思在此处开店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何况,三娘子若投了这笔钱,至少有一半是用在购置房屋上。即使我经营不善亏了本,将这房舍卖出去,你也能收回大半的银钱,风险并不高。”
    月牙儿拿出做销售的劲头,夸夸而谈,就差没直接说:“不买不是聪明人。”
    她这一番趁热打铁,显然有效。薛令姜思量片刻,凝望着画上那几株杏花,忽而轻笑:“行吧,看在你的画份上,我的确被你说心动了。”
    “不过一百两,未免太少,我索性给你两百两。三年之内,看你做到何地步。”
    这样的结局,对月牙儿而言,的确是喜出望外。
    她原本对于这数字的银两有多重,没什么概念,也不大清楚。甚至提了一嘴,是她自己将钱带回去还是旁人帮她送到家去。薛令姜与絮因主仆二人听了,直笑得直不起腰。
    笑完了,絮因解释说,两百两白银,足足有十六斤重,相当于抱着两个胖婴儿一样。晓得这个数字,月牙儿一愣。她就是再胆大,也不敢自己驮着这么些银两在路上走。
    最后,薛令姜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来,又叫絮因喊了几位中人来府,立了字据,方将银票交到月牙儿手上。
    融资的问题一解决,月牙儿的脚步立刻轻快起来。她终于有闲心,瞧一瞧街上的情况。
    她惦记着自己的小摊子,径直往双虹楼走。
    这两天她忙着借钱拉投资,双虹楼老店檐下的小摊子全靠鲁大妞一人。一开始,月牙儿没陪在她身边时,鲁大妞还有些手忙脚乱,但过了半日,俨然能够独当一面。月牙儿从双虹楼过时,看她有条不紊的收钱拿点心,也觉得她是个利落人。
    月牙儿到了摊子上,点心出售的速度越发快了,没过多久就销售一空。
    忙得一脑门汗,鲁大妞收摊之后,和月牙儿说:“萧姑娘,我们要不直接去浴池罢。眼看就要过年了,再过两天,澡堂里全挤满了人,乱哄哄的。倒不如现在去“洗邋遢”,水一定干净。”
    她说的也在理。月牙儿平时是在家里烧了水,擦洗身子,但每周都去浴池一次。这时候的江南,已经有许多私人开设的浴池,她最常去的一家叫“伍家浴池”,干净,也不贵。走到北门街一望,便瞧见他家的幌子。
    浴池是用白石围着的,大大小小有三四个池子。有一个小小的池子,水温较其他的池子低,是专给小孩子用的。
    月牙儿不喜欢滚烫滚烫的水,总觉得有种炖自己的感觉,所以只在水温温热的中池泡澡。
    趁着泡澡的空闲,她同鲁大妞说了自己要开店的事。
    “那双虹楼檐下的摊子还摆吗?”鲁大妞关切的问。
    月牙儿颔首道:“当然要摆啊,一则咱们租金也交了;二则我看中的那个店铺,地方也小,招待不了许多主顾。你还是在老地方摆摊子,月钱我给你加一些,若是点心卖得好,我还给你奖金。”
    鲁大妞在心里算了笔账,觉得自己怎么说也不亏,便一口答应。
    浴池旁连同着两间小室,一间为众人换衣服用,一间则供休息。因为紧靠着热水池,所以一室都是暖融融的。许多妇人爱在外间小室坐,本来嘛,又不用花钱买炭,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人一多,自然就有卖酒食的。出售的茶饭虽然简单,但因为省事,所以买来吃的人也不少。月牙儿瞧一瞧他们吃的点心,都是些炊饼馒头之类的,不大想吃。便打算回家再用晚膳。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全黑。这时候了,想必徐婆家早就吃过晚饭,月牙儿也不想去打扰。她点燃一盏油灯,将灯台搁在厨房的灶台上。
    冷门冷灶的,吃什么呢?
    煮饭肯定是来不及了,今晨做点心的米浆倒剩了些。月牙儿想了想,索性剁了肉糜,磕一个鸡蛋打散,均匀掺和在米浆里,上锅一蒸。
    水滚开不到两分钟,肠粉就做好了。
    米浆蒸熟后,淋上一勺用酱油调的料汁,便可以食用。粉皮滑爽,鲜香软糯。吃起来又清淡,又不容易长胖。
    月牙儿正吃着肠粉,只见到屋外有人轻叩门。
    她走到院子里:“是谁?”
    “我。”
    是吴勉的声音。
    月牙儿将门打开,见吴勉一手挽着一个包袱,一手提着一盏小灯。
    “你怎么来了?”
    她记起马氏说的那些话,低垂着头,不看吴勉。
    吴勉将那包袱递给月牙儿:“你娘的丫鬟下午来过,见你不在家,托我把这个给你。”
    他手里那盏小灯,洒下一片暖黄的光,照着那包袱。
    月牙儿解开包袱一角,是些碎银铜板、还有首饰。最上面的那支金钗,是她白日去曹家时,马氏鬓上簪的哪一只。
    “你娘托我转告你,她只有这么多钱。你若是实在想开店,就随便找个便宜地方租下来。若是不成,还是听一听她的话。”
    月牙儿将那支金钗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半响,呢喃道:“是我不好。”
    她听见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月牙儿抬首,气鼓鼓的望着吴勉。
    “没什么。”
    “你笑我是不是?”
    “不是。”吴勉眼眸低垂,灯影轻晃:“我只是想,能遇见你这样好的女孩子,是我之幸。”
    他的口吻,是很认真的。目光澄澈,像常伴月光的那抹微云:“愿乘长风,破万里浪。月牙儿,你我是同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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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糖龟
    清风拂面, 月牙儿心里无端腾起一朵薄薄的云,飘来荡去。
    头一次,她发现她竟然词穷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吴勉的音色微微有些低沉,被风送入她的耳, 听着痒痒的。
    “自你之前,每一个人都同我说, 你就好好卖你的果子。到了年纪, 就娶个媳妇,生许多孩子。什么读书、功名, 都是你痴心妄想。”
    “他们的说得多了,我几乎真的信了。直到那一日你推着我到先生面前,我才发现原来我梦的那些事,并不是那样遥不可及。”
    天黑黑,他手中那盏灯照出两人的影子, 轻轻地摇曳,朦胧如梦。
    “你自己劝我的那些话, 难道不记得了吗?”
    吴勉上前一步, 眉心微动,声音越发低沉, 细语呢喃道:“一起去看更远的天地,不好吗?”
    这话说出口,怪难为情的。他自己都像给烫了一下,调转小灯盏, 试图快速逃开。
    然而转身的那一刻,一双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
    吴勉因而回眸,忽然颊上一凉,触感柔软温存。像蜜蜂偶尔落在花间一样短暂。
    月牙儿踮起脚尖,声音娇娇的,很好听。
    “谢谢你,我会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