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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扬起的浅笑渐渐消弭淡去,眸色如刀刃清冷,对着屏风后某处道:“如何?”
屏风后一道人影缓步转出。阴影在他身上一寸寸退去,露出来俊臣那张白皙俊秀的阴森笑脸。
“回禀天后,依小人拙见,裴司使对天后的一片忠心,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只是……”他捏着下巴,微妙地顿了顿,方继续说道,“只是,近来似乎与那位贺兰大人关系颇为亲近呢。”
轰隆——
忽的雷声如滚滚车轮碾过苍穹,乌云翻滚,疾风卷地驱散宫城外的闷热。
裴敏在建福门前的夹道上等了会儿,忽闻身后一声清朗的男音传来:“裴司使。”
光是听到这熟悉的嗓音,裴敏的嘴角已扬起笑意,回首一看,果然是一身戎服按刀出宫来的贺兰慎。
“我们一同入宫,各见其主,出宫时不见你在门外等候,我就想你定是还在天子那儿呆着。”裴敏笑着,与贺兰慎并肩朝永昌坊的方向行去,“果不其然,你这不就来了。”
风呼呼吹过耳畔,撩起衣袍窸窣,贺兰慎步履沉稳,眼中有内敛浅淡的笑意划过,低声道:“若我先行走了呢?”
“你不会。以你的性子,先忙完出宫的话,必定是要等我的。”裴敏笑着摆手,而后话锋一转,缓缓道,“张鉴大概要死了。死了也罢,他触了天后霉头,活着只会更痛苦。”
贺兰慎眉头轻蹙,问:“此话怎讲?”
裴敏解释道:“天后罚张鉴杖三十,流放三千里,至于流放何处,却并未提及。我猜,她是想让张鉴死在路上……我就说嘛,天后是很记仇的。”
两人并排走着,肩与肩之间相隔两尺,仿佛只是普通同僚间的闲话同行,可两颗年轻的心却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紧密相连,亲密无间。
行至永兴坊东街的时候,猝然下起瓢泼大雨来。裴敏与贺兰慎皆未带伞,只好就近躲在一家府邸的檐下避雨。
说来也巧,那府邸正是荒僻了许久的魏征旧宅。
阶前落叶潇潇,檐上雨点四溅,劈啪作响,裴敏看着满街的商贩匆忙收摊,附庸风雅的文人士子抛却礼教狼狈奔逃,妇人们举着袖子遮面避雨,千姿百态,不亦乐乎。
“感觉长安许久不曾下过这般迅猛的秋雨了。”裴敏靠在红漆斑驳的魏宅大门上,双手环胸看着满街奔走避雨的行人,笑道,“风雨一来,管他皇子王孙还是布衣百姓,皆是这般狼狈不堪,低头喏喏,你说好笑不好笑?”
贺兰慎对着魏宅大门叉手一礼,淡然道:“天急避雨,叨扰魏公。”
他弯腰的时候,肩背线条极为漂亮,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
裴敏忍不住伸指勾了勾他那条工整的蹀躞带,“整这些虚礼作甚?魏公生前虽然小气,但总不至于小气到连个屋檐都不肯借。快站过来些,别淋湿了……”
话音刚落,一阵歪风袭来,吹得大雨飘入檐下,噼里啪啦淋了裴敏一声。
裴敏怔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气极反笑道:“我不过说他‘小气’,这魏老头子就淋了我一身雨,真是为老不尊!”
“风大雨急,与魏公无关,裴司使慎言。”话虽如此,贺兰慎却移步挡在裴敏身前,替她遮去全部风雨。
街道空了,青砖路上泡着两根糖葫芦,一方手帕,不知是谁仓皇奔跑间遗落。魏宅檐下的两人面对面站着,耳畔唯雨水喧嚣淅沥,长安的青砖黛瓦笼罩在一片雾蒙蒙的水汽中,石阶旁的一丛芭蕉油绿,隽美如画。
裴敏不喜欢冰冷的水,亦对阴雨天喜欢不起来,每到这种糟糕的天气,她身上的旧伤总会隐隐作痛,如万蚁噬骨,不会要人性命,只是绵绵密密地疼着,令人没有片刻安宁……
但今日的雨不同,是温暖的,明亮的。
裴敏望着用身体替自己遮挡风雨的少年,抬手摸了摸他的背,仅是片刻,他的背已被雨水打了个透湿。
裴敏心疼道:“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脆弱,你不必如此。站到我身边来罢。”
贺兰慎站着没有动,身形如翠竹挺拔,屹立在风雨檐下。
他青涩的示好执拗且认真,裴敏不得不承认,自己越发沉迷眷恋这少年带来的心悸与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贺兰慎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朱门上的某处,像是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般,神色有了片刻的僵硬。
裴敏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视线望去,顿时一愣。
斑驳的朱漆大门上,一只蜗虫背着小壳,艰难地蠕动身躯爬行,在门扉上留下一行黏腻的湿痕。
贺兰慎咽了咽嗓子,生硬地调开视线。
裴敏恍然,噗嗤一声道:“你还是这么怕虫子,连蜗虫也怕。”说着,她屈指轻轻一弹,那倒霉的蜗虫便呈一条优美的弧度飞入雨帘中,落在芭蕉丛里消失不见。
危险解除,门上只留下一行黏腻的痕迹。
贺兰慎垂着眼,手指下意识摩挲腕上的佛珠,有些不自在。裴敏见状,安慰他道:“不必觉得丢脸,便是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