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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带刀侍卫正不知道拿这人怎么办时,皇家的前导警跸来清道了,侍卫之间互相一商量,干脆没收了男子的“隐身衣”,勒令他立即离开此处,否则就带回京兆尹细细审问。
    小胡子灰溜溜地溜走了,为失去昨夜熬夜扎出来的草衣而心痛不已。
    他是既明书坊的签约作者,笔名烂笔头,凭借一本高人指点的《首辅艳遇记》红遍大江南北后,他对外宣称笔名取自“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但实际上,这名字只源于那只微末时被他舔烂的烂笔头。
    想起水榭里武进士们谈论的话题,他欲哭无泪——说好的会武宴上有写书的绝佳素材呢?!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
    烂笔头往远处稍微走了走,不顾脚下黄土,盘腿直接坐下。地上的野草绿油油的,他随手扯了一根长的,叼在嘴里咀嚼,眯着眼睛继续观望水榭里的一举一动。
    又过了一会,一队纹饰华美的车队停在了水榭面前。
    福王先下车,接着在一阵如同沸腾的欢呼中,扶下了戴着帷帽的玉京长公主。
    隔得老远,烂笔头也听见了水榭里那群单身汉激动的呼声,便是他身旁的这些平民,同样因为玉京长公主的出现而议论纷纷。
    烂笔头几口嚼完了一根野草,呸地一声吐了出去,神情烦躁不安。
    玉京长公主是好,可是也构不成新小说的绝佳素材,那位指点他写下《首辅艳遇记》的高人,和他已是多年笔友,曾称赞他为“脆皮鸭文学第一人”。
    ……虽然他也不知这个脆皮鸭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还挺别致可口的,脆皮鸭就脆皮鸭吧!
    正当他烦躁不已时,局势忽然生出新的变化。
    一艘深深吃水的豪华画舫乘风破浪,逐渐逼近水榭。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远看巨大,近看更是磅礴的画舫停靠在水榭前不远,船员在甲板上忙碌,手脚麻利地放出一条足够十几人搭乘的游船。
    身穿殷红四爪团龙纹圆领袍,头戴珠玉金冠的燕王背手站在船头,富贵逼人,意气风发。他居高临下地对着水榭里的福王和玉京长公主喊了几句,接着,游船就驶到了水榭前,陆续将水榭里的人接了过去。
    烂笔头站在草地上,为不能上船而急得抓耳挠腮。
    人都看不见了,他的绝佳素材究竟在哪儿?
    再这么下去,他这个大朔脆皮鸭文学第一人的头衔就要保不住了!
    烂笔头跟着画舫沿岸快步而行,恨不得他多才多智的笔友现在就在现场给他出主意。
    殊不知,他的笔友不仅就在现场,还在他望眼欲穿的画舫上。
    气氛热络的画舫大厅中,秦秾华和胞弟福王共用一张长桌,燕王坐在上首和武进士们开怀畅谈。燕王笑得越欢,坐在她身边的福王脸色就越是阴沉。
    秦秾华置身事外,注意力只在桌上茶点。
    她尝了一口杏酪,平平无奇还有些涩口,远不及梧桐宫厨娘之作。
    啧,白瞎了她摄入的这口糖份。
    她转手把面前用过的杏酪端给一旁的福王,满面关切道:
    “安儿,你尝尝这碟杏酪。”
    福王正在心里扎燕王的小人,正心不在焉,下意识回道:“不用了,我……”
    话没说完,一勺子杏酪已经堵住他的嘴。
    “阿姊这次见你好像瘦了,甜杏仁能润肺宽胃,你多用些。”
    福王来不及阻拦,又是几勺子杏酪塞进嘴里,他连气都出不通畅,只能胡乱吞了她喂进来的整整一碗杏酪。
    “阿姊!”福王眉头紧皱,从身后的侍女手里接过帕子用力擦了擦嘴,压低声音气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东西!你看看燕王,他抢了琼林宴不说,现在又来会武宴喧宾夺主,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秦秾华又将筷子伸向三层玉带糕,不咸不淡道:“确实没有这样的道理。”
    福王立即凑了过来,一脸期待和讨好。
    “那阿姊说,怎么才能打打燕王威风?”
    啧……还是难吃。
    燕王该在后厨上增加经费了。
    秦秾华一筷子将剩下的玉带糕塞进福王嘴里,呛得他掐着脖子转身直咳。
    燕王投来讽刺的视线,慢吞吞开口道:
    “福王这是怎么了?大热天的,总不会在本王的船上风寒了吧?”
    福王咽下卡在喉咙的玉带糕,干笑道:
    “……只是吃东西急了,呛着而已。”
    “瞧我,这么久了,都忘记向兄姐敬上一杯。”燕王端起酒杯起身,全然一副主人模样:“今日有幸得诸位英杰一同游河,还是托了兄姐的福,各位不要拘谨,放开怀吃喝!”
    福王举起的酒杯僵在面前,脸上笑容几乎挂不下去。
    除了带兄姐二字,这杯酒分明和他们没有丝毫关系!燕王这是在故意给他们难堪!
    福王心中气愤不已,转头一看,秦秾华却依然老神在在地尝着桌上的茶点。
    “阿姊——”
    “慌什么,重头戏还没上呢。”秦秾华不慌不忙。
    福王一怔,狐疑地看向重新和武进士们玩起行酒令的燕王。
    酒过三巡,武进士们喝得红光满面,燕王自然是不会陪这群手里没兵的武人喝得烂醉,除了开头的两杯,之后每一杯酒都被他塞给了身后的小侍。燕王拍了拍手,让船上众人把视线都朝他投去。
    “各位想必也吃饱喝足了,老在这船舱里闷着也没意思,本王最近新得了个玩意,用来练习步射最好。不知诸位愿不愿意陪本王玩上一局?”
    燕王的提议,当然没人反驳,船舱内接二连三响起响亮的马屁。
    “七姐和五哥觉得如何?”
    燕王看向秦秾华,福王也看向秦秾华。
    忽然变成全场焦点的秦秾华放下银箸,含笑道:“可。”
    众人随燕王走出船舱,来到到画舫甲板。原本空荡荡的甲板上多了一面造型精美,做工精良的木墙,墙上绘着山林和立体的百虎,或卧或跑,姿态多变。
    武进士们纷纷称赞起来,其中一名马脸的男子,特意大声道:
    “这百虎图栩栩如生,想必是哪位大家给燕王特制的作品吧?”
    燕王听够了称赞,得意洋洋道:“这不算什么,接下来才叫栩栩如生呢!”
    七八个奴仆走到百虎图身后,不一会,众人只见木墙上的百虎竟然如活物一般四下动了起来!
    甲板上不约而同的惊叹声让燕王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他拖长了声音,尽力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是我从一名墨家传人手中买到的百虎图,虽是奇技淫巧,但用在练习步射上还算堪用。正巧这船上也有弓有箭,我们不妨来一场以武会友的比赛,谁若拔得头筹——”
    燕王一声响指,两个花容月貌的侍女抬出一张木盘,燕王走到二女面前,亲手揭开了盘上覆盖的红绸,一把造型奇异的象牙柄刺刀出现在众人眼中。
    “谁若拔得头筹,谁就是这把‘黄泉刀’的新主人!”
    这把黄泉刀三面带槽,刀尖细如毫毛,在烈日下闪着冰冷的寒光,一看便不是凡物。
    光是看着这把杀气腾腾的刀,好像就能看见刀身抽出人体后血流喷涌的惨状。
    甲板上有半晌的寂静,燕王十分满意这把宝刀带给众人的震撼,得意道:“本王先给诸位示范一次。”
    他接过小侍递上的弓箭,来到顺风的船舱门口,其他人连忙给他让路。
    燕王当着众人拉开金光闪闪的长弓,花了好一会瞄准,然后松手——
    离弦之箭眨眼射中木墙,穿透一只老虎耳朵,将它钉在原地不得进退。
    “好!”
    木板上响起一阵叫好声,燕王意气风发,原本说好的示范一次也变成了两次,第二次,他一箭射中先前那只已经不动的老虎眼睛。
    甲板上响起了更为热烈的叫好声。
    燕王忽然看向脸色难看的福王,他递出手中弓箭,不怀好意道:“五哥,这第三箭你来吧。”
    福王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六弟不是已经示范了么?我看,我就不必了……”
    “父皇派五哥来主持会武宴,定是相信五哥的武功,既然父皇都如此看好你,你又何必谦虚?”燕王露出讽刺的笑容:“大伙都等着你露一手,五哥还是别摆架子了罢!”
    弓箭递到福王面前,他面色难看,转头看了秦秾华一眼。
    秦秾华走出船舱时便已戴上帷帽,此刻在帷帽下嘴唇微动,轻声道:“尽力而为,此时未必不是机会。”
    福王这才接过镶满珠宝的长弓,慢慢走到步射的起点。
    他手握宝弓,眼神在围观的众多武进士和燕王身上扫过,心里快速权衡利弊:在场的都是武进士,十个九个都是外放的份,剩下那个,以后大不了也就是个五品指挥佥事,而燕王,气焰嚣张,位高权重,为了这群日后的兵痞子落燕王面子,不是上策……
    虽然秦秾华建议他尽力而为,但福王只作参考,最后还是采纳了自己的看法。
    嗖——
    一箭射出,牢牢钉在虎头旁边的树冠上。
    甲板上哄然大笑,尤以燕王笑得最开心,他心满意足道:“江上风大,射歪了也情有可原,来来,下一个谁来?”
    立即有武进士毛遂自荐,是那名拍马屁最为积极的马脸男子。
    他走到船舱前,接过宝弓试着手感。
    燕王袖手旁观,慢条斯理道:“本王忽然觉得,光有一把宝刀,这奖赏似乎还轻了点——”
    众人面露疑惑,好奇地继续听下去。
    “再加上,本王刚刚看这百虎屏,想起一桩流传许久的故事。”
    “燕王想起什么故事?”船上立即有人捧哏。
    “雀屏中选。”燕王掷地有声说出四个字。
    甲板上众人的目光立即集中到秦秾华身上。
    燕王不怀好意地笑道:“古有雀屏中选,今有虎屏中选,谁要是拔得头筹,本王就代他向父皇求一个重赏,未免不可再造一段雀屏中选的佳话——七姐,你说如何?”
    帷帽下的纱罗遮挡了他的视线,他想看见的惊慌失措忐忑羞愧——一个都没有。
    秦秾华,在飘飘纱罗背后朝他露出一个晦暗不清的微笑。
    毫无缘由的,燕王后背一寒。
    他强忍住想要错开视线的本能,逼迫自己按照原来的戏本,继续说道:“七姐一直戴着帷帽和人说话未免不便,这里两个弟弟都在,不拘旁的规矩,七姐不妨揭下帷帽观赛,说不准,一眼就相中自己的心仪驸马,为自己和父皇,解决一个大难题呢!”
    甲板上有的人粗鲁大笑起来,有的人眼神躲闪不言不语。玉京长公主再是美名远扬,也不能让人遗忘她二十未嫁的事实。
    皇家的公主出降是要晚些,但桃李年华依然未定亲事,这也太晚了,不论放到何处,都算得上是老姑娘。
    燕王在话里话外嘲讽她老而未嫁,笑的武进士认为嘲笑能伤害她,不笑的武进士也认为嘲笑能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