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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故人

      秋闱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各地巡抚都要主持‘鹿鸣宴’恭贺中举的学子,席上不仅会邀请榜上有名的举子们,还会邀请同僚以及地方乡绅,除了提前与各位栋梁之才搞好关系,显示自己礼贤下之士之外,也有收拢人心的意思。
    因此筵宴大多置办的十分隆重热闹。
    桂榜之下,秦城再一次站在这里,欣喜不已的看着榜单第三的位置,正是自己的名字。身旁有与他同年的朋友笑道:“固之,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鹿鸣宴上,你我定要多饮几杯!”
    秦城心中百感交集,叹息道:“我比你年长六载,如今才得偿所愿,心中着实五味陈杂。先前还险些放弃了此次秋闱。”
    身旁的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回话,却见一位身着锦衣华服,衣饰甚为华美精致的公子带着两名小厮从远处走了过来。那少年目光不动,直视着前方,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想要极力压制着内心的神气得意。原本不错的相貌,硬生生显得有点目中无人。
    秦城脸色有点窘迫,等那少年走到近前,笑着说道:“阮家外甥不负众望,登榜第二,恭喜恭喜。”
    这少年正是纪天姀的未婚夫婿阮宁。
    阮宁虽极力掩饰着,可目光中还是透露出几分轻视来。他如今还是个少年人,秦城却已三十出头,即便如今当真中了举人,排名却还在阮宁的后面。这样的情形怎么都有些尴尬。而且,先前阮家正是因为秦城三十几岁还一无所成,这才退了纪尔岚的亲事,换成了纪天姀。
    他先是看了一眼榜单,然后才转向秦城,招呼道:“秦家舅舅。”
    阳城虽不算小,可他们同年的这些学子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对各家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受邀来参加鹿鸣宴的众人陆续抵达,见他们站在一处都频频望过来。
    阮宁不禁皱了皱眉,露出反感之色,就要告辞,偏偏一人出声跟秦城打招呼:“秦大哥!”
    众人听见声音,都朝来人处望去,只见一位与阮宁年纪相仿的白袍公子,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腰间只有一条玉带束着,却仍旧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超凡之感,如清泉流于石上,如孤松立于危岩。他穿过人群,似乎没有感觉到这边的诡异气氛,大大方方的笑着与秦城打招呼。
    他的笑容如月如雪,皎洁明净,仿佛这世间的污浊从不敢沾他的身,又似是无波银汉中的星辰汇聚,纯白而耀眼。即便周围的人都是常见他的,可再次看到他的面容,呼吸仍旧停滞了一瞬。此人正是秋闱榜上的第一名,洪晏。
    秦城见他过来,亲厚的招呼道:“洪晏小兄弟。”
    洪晏拱手一礼:“秦大哥心愿得成,咱们今日要好生庆祝。”
    同样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公子,相比于洪晏的光风霁月,衷心恭贺,阮宁的小肚鸡肠无疑落了下乘。何况人家洪晏的名次还排在阮宁前面!众人一下子将目光聚集到阮宁身上,又纷纷装作也没发生似的转脸去恭贺秦城。
    阮宁脸色乍青乍红,一时间被前来打招呼的众人忽视在一旁,呆滞片刻,忙带着小厮逃也似的走了。
    而秦城则被人围着,热热闹闹的往设宴的地方走去,先前的一点窘然之感荡然无存。
    他为人厚道,人缘极好。而且他的年纪在学子中,也并不是唯一一个年岁大的。四五十岁参加秋闱的比比皆是,只因他极年少时便中了秀才,这才备受关注,众人都知道他三番五次落榜,此次终于考中,都感慨不已。也有些落榜之士,因为秦城而再次生出希望。
    京城纪府,纪尔岚手中捏着舅舅秦城的信,细细读下去,突然目光定在一个人的名字上。
    洪晏。
    仿佛被什么击中,她的心口猛地剧烈收缩了一下。
    洪晏,是她前世的夫君。
    那时,她在府中受尽继母刘菱的欺辱折磨,眼看已经蹉跎到十八岁,人也被折磨的心灰意冷。为了早点离开纪家,她便应允了刘菱给她寻的一门亲事,嫁给当时比纪成霖官低一级的年轻官员洪晏。
    洪晏有状元之才,探花之貌,又受皇上看重,所谓前途大好。唯一的不足的,也只是他孑然一身,毫无家族背景。但多数人并不在意,只要他年轻有为,这些不足都不算什么,所以他仍旧是京城众多贵女争相所求的如意夫郎。
    洪晏一时风头无量,几乎无人可以与其比肩。然而,好好一个少年有为,俊美无双的公子,居然克妻。
    接连好几次定下亲事,未婚妻子不是突发恶疾,就是意外丧命。之后,这个原本炙手可热的人物,很快无人问津。
    就是这样,刘菱给她看中了这样一门亲事。
    但纪尔岚当时并不在意,只要能远离纪府,远离刘菱,即便被克死,她也认了。然而,传说中意外并未到来,她顺顺利利的嫁了过去。
    成亲之后,洪晏虽然并未对她表现出夫妻之间的温情蜜意,却也从不对她苛责埋怨。她在经历了最初的小心翼翼和防备之后,渐渐放下心,守在内宅,学着各色规矩礼仪,为他打理内宅往来的事物。
    她感激洪晏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给了她眼前的安稳。她以仰望的姿态默默陪伴在他身边,却从不敢不奢望他能对自己生出什么特别的情感,只将那些或是感激,或是崇敬,或是爱慕的情愫深深藏在心底。
    后来洪晏纳了妾室,纪尔岚还以为自己的平静日子要到头了。可没想到,洪晏对其他妾室同样不温不火,从没表现出多么炽烈的情感。于是纪尔岚又恢复了从前,竭尽所能,本本分分为他打理内宅,清理幺蛾子。
    洪晏则在外不停的忙于公务,在内宅的时间越来越少。
    纪尔岚觉得自己这般无悲无喜,定然再无波折直到寿终正寝。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为他身下子嗣。然而,随着他的功劳越来越多,官也越做越大。便开始有人生出算计的心思。
    有的想要纪尔岚的命,然后取代她正妻的位置。有的想要爬上他的床榻,为他生下孩子,母凭子贵。还有人想通过她,探知洪晏的隐秘等等无数大大小小的事端。
    这一切,都被她轻松或艰难的一一解决了。可她却没办法像以前那么安心的呆在内宅了。因为在她受难临危之时,洪晏依旧平淡如昨,不曾伸出援手,没有站出来为她说过一句话,哪怕是类似相信她的神色。仿佛纪尔岚在他心里只是一件器物,名为正妻。
    纪尔岚忽然觉得,洪晏对她的不责备,不埋怨,其实并不是对她的怜惜。只是一种放任,你能活算你的本事,你死了就是你到了寿。
    她到底是看不懂他的,原本平和不争的心境渐渐消失了。她终究是把自己放在了她发妻的位置。
    但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知道这一切的安稳都是对方给她的,所以,她可以忍受他宠幸妾室,也可以忍受他生下庶子,甚至可以为他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但她不想在他面前跟个活死人一样,纪尔岚想问问他,为什么?
    她压抑的情感已经到了极限。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找他理论,甚至发泄似的大吵一架。洪晏的身份突然暴露了,或着说,是他故意揭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燕相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也是燕相最出色的一个儿子,排名第十二。
    毫不迟疑,燕相让他认祖归宗,从此,京中都改称呼他为燕十二,燕公子,燕鸿。洪晏这个名字从此被遗忘,只有纪尔岚一个人放在心上。她觉得洪晏才是她的夫君。而不是这个高高在上,风光无限的燕家十二郎。
    可她没有反对的权利,甚至连吹枕边风的机会都几乎不再有了。
    回到燕府的日子并不平静,燕家的污遭亲戚各个都不省心,嫡母姨娘,嫡子庶子,表姐妹全都在打燕十二的注意,她在惊愕惧怕之下,避无可避的应付这些暴风骤雨。
    纪尔岚期盼着他能伸手拉她一把,将她的脊背扳直,拖起她的下巴,告诉她不要怕,有他在。
    可惜,燕十二依旧无动于衷,任凭她自生自灭。纪尔岚终于明白,她在燕十二的眼中不过等同于路人,并不值得多看一眼。
    她用自己的力量拼命抵挡,奋力反抗,却终于被阴险毒辣的纪如珺算计了。纪如珺为了取代纪尔岚的位置,不惜杀害顾姨娘嫁祸给她。甚至纪昀和纪融也在这些阴谋中,下场凄惨的死去。
    就在濒临绝命之时,她忽然听见洪晏的声音,却不知他是对谁说的。他说:“这支荷露簪十分重要,你拿好了。”
    这几句密语之声,让她的神思清明了片刻,然而,她已经无力再去追寻这幕后到底还有什么阴谋诡计。最终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尔岚?”秦氏见纪尔岚额头突然冷汗涔涔,手中的书信已经被攥的不成摸样。如同死过去了一般,神思凝滞。她大惊失色:“尔岚!你能听到阿娘说话吗?”
    纪尔岚突然双腿一软,跌坐到椅子上,大力喘了几口气,才渐渐缓过劲儿来:“我……没事。”即便已经历经两世回头,她仍旧忘不了那时的恐慌无助。
    秦氏不放心,连忙喊了苏谷过来。苏谷见她面色惨白无比,也吓了一大跳,素手急忙捏住她的脉息。片刻,她疑惑道:“尔岚,你怎么了?怎么这脉象,如同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发生什么事了?”
    纪尔岚重新打开揉皱的信,看了一眼秦城所说的,他与交好的洪晏等人,将会一同上京,让她们不要担心……洪晏,你终于也要来京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