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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然而她最得意之事,还是投壶十发九中,准确率冠绝全家。
    王婉贞笑而不语,扯了布给孩子们做衣裳。
    倒计时的日子一天天减少,顾玉成勤恳学习的同时,更加重视身体,每日早晚都绕着院子跑圈,跑到额头冒汗再散步拉伸。
    反正关着门,也没外人看见,他不但自己锻炼,还教了顾玉荣半套体操。
    这日,顾玉成正在院子里背书,忽然有人来送信。拆开一看,原来是顾仪游玩途中接到家中来信,便匆匆回了京师,归期不定。
    顾仪在信里简单交代两句行程,又叮嘱顾玉成沉着应考,既不要懈怠功课,也不能过于紧张。他的学生,考个秀才简直手到擒来。
    这一年逐渐得知老师过往战绩的顾玉成:“……”
    为了不打击老师的信心,翻过年儿顾玉成只歇了两天,从正月初五开始就不再出门,专心在家中模拟考,连作息时间都跟着一并调整。
    科举统共三大考,院试、乡试和会试,其中院试又分为县试、府试、院试三关。闯过前两关就是童生,闯过三关才是秀才。
    顾玉成深受现代生活熏陶,为了提高学习效率,作息非常规律。但县试的时候,三更就要候在考场外等叫号,然后排队进入考棚,正式开考还不到卯时。也就是半夜十二点得到达考场,凌晨五点不到就开考。
    虽说正常情况下,压力越大动力越大,在刺激之下头脑会更加清醒,但谁防得住万一呢?
    哪怕顾玉成自觉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都还可以,还是逐渐将作息颠倒过来,傍晚入睡凌晨即起。进了二月份,他已经能在凌晨四五点守着炉子写文章,整个人精神奕奕的。
    没过两天,县衙外面贴出告示,定于二月十二县试。
    顾玉成和在图书馆认识的几个学子互相约好结保,就一起到县衙报名,登记了籍贯、出身、父祖姓名、保人等信息,然后回家专心备考。
    临到考试这日,王婉贞一宿没睡,早早给顾玉成做好发糕和咸肉饼,又切成薄薄的片状,给他放到考篮旁边。
    半夜时分,顾玉成再次检查过笔墨纸砚和吃食,就提着灯笼独自去了考棚。
    他家离考棚不远,到的时候还没多少人,都在外面站着等叫号。
    没过多久,与他结保的钱同、杜子敏等人先后赶来,五个人站到一处。等衙役叫到之后,就依次上前,验明身份后分别进行搜检。
    这时的读书人格外讲究体面,然而搜检起来跟“体面”二字毫不搭边。顾玉成还算跟县令有点关系,也被翻得蓬头跣足,形容狼狈。
    在他前头,有一个鞋底夹了小抄的,还有一个在头发里藏纸条的,都被毫不留情地拎到墙角蹲下,登记了姓名籍贯,往后三届不得应考。
    顾玉成来不及感叹,就被冻得直打哆嗦。他匆忙整理好衣衫,拿上自己的东西进到考棚,寻了个靠前的位子坐下。
    考棚是新搭的,足足三丈高,很是宽敞,每个考生都配有桌椅,互相之间隔着至少一米。
    这条件虽然一般,但比起贫穷到连个考棚都搭不起的县城来说,已经足够幸运。有些地方甚至连桌椅都没有,直接摆两摞砖头,在上面搭一块木板。
    顾玉成闭目眼神一会儿,趁着还没开考叫了水,就着热水吃下几块咸肉饼,然后擦好桌子,专心等待开考。
    天色微明的时候,谭县令来到考棚,训诫几句后发下考题,命人打开窗户,正式开考。
    二月凌晨的冷风灌进来,吹得人猛一精神。
    顾玉成飞快抄下考题,细细看了几遍,就开始研墨。
    县试要考三天,第一天是正场,只要能考过,后面两场一般也会通过。正场的题目也最难,考的是几道经义和两篇文章。
    谭县令是个不喜截搭的人,即使为了增加难度,也没有把经义内容割得支离破碎。顾玉成早已把几本书背得滚瓜烂熟,几乎每个句子都做过排列组合,没费什么力气就把这几道题做完,开始专心思考文章。
    一道是“君子慎独”,另一道是“力行近乎仁”,顾玉成每日里模拟考,破题极快,很快就从《中庸》里的“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和《大学》里的“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出发,在草稿纸上写下“夫古之贤者,以其德粹而使天下安矣”。
    许是习惯了这个点儿写文章,顾玉成只觉思路顺畅,下笔如有神助,很快就写完了第一篇。
    他数了数,发现字数不多不少,便默读一遍,修改了个别词句,使其读起来更加朗朗上口,尔后铺开考卷,规规整整地誊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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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案首波折
    顾玉成全神贯注地做完两篇文章, 时间还不到未时。
    中间巡场的衙差过来送水和饭食,他也不觉得饿, 只要了杯热水暖胃。这会儿文章全部做完, 通读起来极是顺畅, 卷面也干净整洁, 心头放松下来,才觉出腹中空空, 小腿又冷又僵。
    顾玉成深呼吸两次,先拿白纸将考卷盖住,小心收好东西, 然后才拿起考卷,走到龙门处, 和几个提前交卷的汇合。
    凑够十个人后, 众人依次跨过龙门,将考卷递到县令案前,等待谭县令现场判卷。
    县试的经义题答案固定, 文章也都是三四百字的短篇, 谭县令看得极快,没多久便轮到顾玉成。
    谭县令头也不抬地接过考卷, 扫了两眼就点点头, 然后提起笔,重重地画了个圈。
    抬眼发现是顾玉成,面露赞赏地道:“果然做得好文章。”又随口考了几个四书中的句子,见顾玉成对答如流, 就挥挥手让他离开,用心准备后两场去。
    顾玉成恭敬告退,跟着前头的几个人一块回到龙门,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慢慢走出考棚。
    此时阳光惨淡,有考生兴高采烈,也有的抱头痛哭,好在这时候交卷的人并不多,喧哗者很快被衙差拖走,不叫影响考棚里的人。
    顾玉成走出几十米,就见王婉贞带着顾玉荣在路边等他。
    看他过来,顾玉荣喊了声“哥哥”就往前冲,跟个小炮弹似的,头上两条小辫儿一甩一甩的。
    顾玉成接住她揉了揉,又将考篮递给王婉贞,三个人慢吞吞地往水井巷子走。
    回到家拴上院门,顾玉成才轻声道:“第一场过了,应该还不错。”
    他满脸疲惫,精神却很好,喝了王婉贞准备的瘦肉粥,又吃了炖鸡腿,中间还给顾玉荣折了只纸船。
    “阿荣,别闹你哥哥。”王婉贞说着,给顾玉成提了一小桶热水,让他泡泡活泛腿脚,“听说有人考完试能累晕过去,阿成你快泡完睡觉去。”
    顾玉成乖乖地泡了脚,回屋躺下,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他调整作息多日,隔天又是早早醒来,想到今天不考试,才放任自己躺了两刻钟,然后起身洗漱。
    收拾停当后,王婉贞也做好了早饭,唯一正常作息的顾玉荣还在呼呼大睡。
    顾玉成用过饭,写了两张大字,就开始看《名臣奏议》,为县试第二场做准备。
    县试每场考试之间都间隔一天,给考生留出休息时间,跟在号房里连关三天的乡试比,相当人性化。第二场的题目也相对容易,考的是诏诰表判论之类的制式文章,重在格式正确,内容不出大差错就行。
    顾玉成看了半天各式文章,越发感念顾仪。因着这位进士老师,他不但能看到《名臣奏议》,还有幸看到了顾仪和一些当代名臣的文章。
    得说能在科举制中杀出重围的人,确实出类拔萃,连制式文章都写得文采斐然,微言大义。顾玉成重温了一遍,直到用过午饭,在院子里散了步,才溜达出去看排名。
    他是个实用主义者,对名次并不很关注,想着谭县令都画了圈,第一场必是取中的。既然如此,又何必早早去跟人挤着看排名?
    顾玉成不慌不忙地行到县衙,就见外墙上高高张着榜,还有不少人在附近围着看。他不怎么费力地往前挤了挤,就见里面贴着两张纸,一张是取中的,一张是没取中的。
    取中的那张上面,几十个人名排成两个同心圆,越往外名次越靠后。里面小圆圈的二十个名字里,“顾玉成”三个字正正在最上头,字号也比其他名字大些,竟是考了个头名。
    顾玉成惊讶之余,心头掠过一丝喜悦,将那排名又看了几眼,便含笑往回走去。
    他虽然准备充分,到底作文章的时间短,免不了有些担心。现下中了正场头名,心头担忧一扫而空,脚步轻快地回到家,告诉王婉贞这个好消息,然后又临了两篇字,就照着往日习惯早早睡下。
    翌日,第二场考试开始。
    顾玉成和其他前十名的考生,获得了座次靠前、有免费茶水的待遇,连桌椅都换了新的。只是要当着谭县令的面考,考前还被训诫一番,命他们戒骄戒躁。
    顾玉成是听惯教导主任讲话的人,恭敬听完过耳即忘,待考题发下就收心看题。
    这次的两道题目,一道是诰,一道是判,都考得十分灵活。
    诰是要求给即将赴任的臣子写一封诰敕。这臣子是从六品官升做五品,看似升了一级,实则明升暗降,从富庶之地去往苦寒边地。
    写诰敕的时候,既要对该臣子的勇猛加以赞扬,也要对他轻易与人斗殴的行为加以训诫,最后进行总结与勉励。整体上要合情合理,双管齐下,还不能做得太明显,非常考验考生对春秋笔法的熟练以及对典故的化用。
    判的案子是甲乙两家农户争水,两家的耕牛在混战中死了一头,甲家姑姑是乙家的侄女,乙家又有老翁被打折手臂,当作何判决。
    顾玉成常看卷宗,又勤背律法,对各类应用文都不陌生。他边研墨边整理思路,两个时辰后就完成了诰敕和判词,拿到谭县令面前,得了“文理悠长,用典精当”的评价,就如昨日般排队离开考棚。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顾玉成干脆连排名都没看,专心休息了一天。
    转天第三场开考的时候,他端端正正坐在前排,双眸湛湛,整个人精神勃发,和身后眼下发青的考生对比鲜明。
    这场只考一道策论题,问的是富民策。顾玉成虽没有做过官,各种经济原理却是非常熟悉,当即从士农工商出发,写了要如何打好农业根基,才能有源头活水,进而盘活商业,使百姓家有余钱,方有余力供子弟读书,实现文教而富,天下大治。
    他洋洋洒洒写了五百字,方才收住笔,删减修改到四百七,觉得文辞精炼,论证充分,就提前交了卷,果然又得了一个重重的圈。
    三场考完后浑身放松,顾玉成踏踏实实睡了十几个小时,第二天趁着中午人少,跑去看排名,发现他第二场排第三,第三场又是第一,排在里圈正中。
    等到正式出榜的时候,“顾玉成”三个字已经出了圈,被写在最上头。
    是县试案首的位置。
    顾玉成看着那三个字,颇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到被钱同、杜子敏等人围着恭喜时,才回过神儿来,笑着一一回礼。
    “我就知道顾贤弟必是要中的,可惜连着三次都没看到你。”另一位结保的柴文近道,“顾贤弟得中案首,这回我可要沾沾考运。”
    顾玉成道:“我之前都是下午来看排名,人少些。万一没中,也省得当众失态。”
    结保的几人纷纷笑起来,其余考生大多也是头次见顾玉成,发现新案首年少俊美,言辞谦和,脸上看不出一丝得中案首的骄狂,也是叹服。想着若是他们这个年纪被取中头名,不知该如何欣喜若狂。
    更有的想到他被顾仪破格收为弟子,感慨到底是清泉居士,慧眼识人,这么快就能教出个案首来。
    众人议论之时,忽有个声音突兀响起:“清泉居士和县令大人是多年至交好友,居士的学生嘛,自然多有照顾。”
    顾玉成闻声看去,发现是个不认识的考生,穿着童生衣饰,大冷天摇着把折扇,目光闪烁。
    “这不是刘武吗?你没凭没据地别瞎说!”
    “空口污蔑,毁人清誉,哪里有读书人的样子?”
    “我朝律令,诬告者仗五十……”
    顾玉成还没开口,周围几个被取中的就纷纷斥责起来,义愤填膺。
    这世上但凡考生,就没有不怕“舞弊”二字的。假如某场被抓到有人舞弊,所有人的成绩都会作废,只能等待下次大考。
    因着这个原因,哪怕有人觉得自己名次落后,也不会站出来嚷嚷,最多喝点酒做点诗感叹怀才不遇。毕竟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万一主考官就是不喜欢自己的文风呢?
    现在居然有个考过县试府试的童生,说什么有人作弊,靠着和县令大人的关系拿下头名,这不是明摆着害他们吗?
    张榜之后,没取中的在另一边,凑过来跟案首说话的都是取中的,最容不得成绩有人质疑,这会儿你一嘴我一嘴,很快将刘武骂了个臭头。
    然而这动静很快吸引了其余人的注意,没一会儿周围议论声四起,甚至越来越大。
    刘武看着这般情形,折扇越摇越快,心里却愈发得意。
    那什么顾玉成,多管闲事,坏人姻缘,害得他好好的表妹另嫁他人,原该属于他的大笔嫁妆也进了别人家。因为聘礼不多,他只好另外求娶,妻子也不很合心意,终日善妒成性。
    他后来一直想寻个机会报复,楞是没再遇到人。今天过来看榜,就见那多管闲事的人竟然出现了,还是县试案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