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新御书屋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2-8

      想当好和事佬这身份,搅和稀泥暂且不提,那已是后话。最是关键之处在于,人一定要有点眼力劲。全无后顾之忧地凭自己说话,八面玲珑的人不会干,和事佬最大的特质,那就是机逢灵活、左右逢源。
    这会儿,小交警瞥了眼身边的徒弟:“没其他事,我们先走了。”
    柳建明巴不得,“好的好的。”他难得言语如此恳切,语速中缓,全是假象。真正是他内里的压抑情绪,换来了面上极端的和蔼:
    “这回辛苦二位了。”
    “哪里,哪里。”小交警推了推徒弟,忙不迭带他远离这是非之地,幸好穿着是便装。若是寻常制服,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全不方便。
    等他们走了,一直看着的申媛不紧不慢地说:“你真打算给张天弱付全部医药费?”
    柳建明戏弄地低哼:“何止,我还打算给他介绍工作。”
    申媛这才扭头,收了目光,眼在柳建明的跟头。既没有了反对也没有了肯定,说:
    “你以为帮我摆平了我家难缠的穷亲戚,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么?”
    “没想过。”不冤枉的说,简直是天大的冤枉。这一通子无妄之灾,他柳建明说什么都绝不接受。
    “哦?”
    “你要是开心,我就开心。”柳建明看了看申媛,说:“你要是觉得我这么做不好,你冲着我骂就好。我全数接受。情绪总有一个发泄的出口,我不介意当你的垃圾桶。”
    他声音里有一股子平淡处置的淡然意味,外在不表现出来,那是他最精的地方。其实是暗藏那投射而来的视线之底,隐隐地告知申媛:我多管闲事也好,弄巧成拙也好,都是我心甘情愿。你若是觉我不妥,尽管来骂就是。
    这当然要申媛啼笑皆非:“你希望我来骂你?”
    “打我都希望。”
    半开玩笑一句话,让申媛听了,不以为然地轻挑了一只眉毛。说:
    “你不怕张天弱缠上你啊?”
    悠悠然站着的柳建明,神情那叫一个无风无浪,闻言拿眼瞥了一下申媛。
    “我对我自己的驭人之术。”说到这个词,柳建明自己也不觉又自笑一回,“还是颇有信心。”
    柳建明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天赋异禀,还真是有独特的一套见解。很大方面师传他家老头子老柳,哪一回可曾失手,这么颇自信地想着,又伸了手。把申媛整个人带过来,一手按在墙上。
    他低下头去:“我说完了,这回到你。”
    他本人对申媛那个藏藏掖掖、看起来好似神秘之至的问题多感兴趣。
    “你真想听?”申媛一抬头。
    柳建明迎上她的视线,“当然。”
    申媛毫不客气,“明晚的事,是你说的。我叫你做什么都会做了?”
    “当然。”柳建明又是一句直截了当的肯定答复。语调不加起伏,也没有过分造作的抑扬顿挫,仿佛签合同那样,还是终身无悔制。
    见他这副模样,申媛动了戏弄之心:“那你把头靠下来。”
    “嗯?”
    “耳朵凑到我嘴边。”
    柳建明字字带笑,睨着她:“这么快开始行使你的权力了?”
    “明晚生效。”一顿,申媛慢悠悠说:“你到底想不想听,建明。”
    柳建明掐了掐申媛的裹着外套长袖的手臂:“这称呼已经成了你的杀手锏了?”
    “建明,你太高了。”申媛仍不理会,不以为然道:“你凑下来,我再跟你说。”
    那副腔调好似是受了光天化日之下的委屈,什么时候,他的身高都能成她委屈的点了。柳建明耐不住她,头颈一低,不觉轻轻凑了近。
    “建明,你下面的那条疤。”
    话才开起一个头,让柳建明已经心生讶异,心里头是颇为讶然。连忙又去听,挨凑得更近。
    这回,申媛不慢不快、年轻动人的声音便有如沐春风,一不留神儿,流进了柳建明的耳朵里便让他为之一愣。
    “你看到那条疤,脑海里要记起我。”
    柳建明经不住问,“什么意思?”
    “你自己猜。”
    “撒尿?”柳建明看着她那副样子,拿捏不准她的几分心思。
    怎么忽然提起这遭子事了,他柳建明也是颇不得其解,百思一样没有个答复。
    申媛忍不住笑,伸了手,左左右右地轻声细语拨弄他的衬衫领子。摸到了柳建明的锁骨:
    “谁说只有上洗手间了。”措辞倒是好听了多,不似柳建明那样直白切入,“除了解手一个功能,不还有另一个用处么?”
    柳建明有点明白了,又仍犹疑:“释放情绪?”
    释放?申媛悠悠然笑:
    “对啊,不要忘记我,建明。二合一的时候都要记住我的脸。”
    这句话很妙,听在耳边,有一刹那的潜意识会认为好像是在催眠。声音很轻,淡淡的,却是字字清晰地递进耳朵甚至心房之间。
    待柳建明消化干净,想说点什么,字才酝酿到嘴边等不及吐出。背后传来一声叫唤:
    “这两位。”
    听见声音,他们回头去看。
    之前的小护士拿着一本病历卡正狐疑地站在那儿,望着他们瞧。柳建明松了手,改将墙上压着的一半重量倾正,听小护士说:
    “这里有一份签名需要家属签字。”
    她说话已经很算礼貌得体。申媛接过了看,略略扫了几眼,是办理住院里的一些额外手续。她平挑了眉,语调轻松说:
    “我来签。”
    小护士颇踌躇,似乎一副游移不定的模样。见了,申媛抬眼问:
    “怎么了?”
    难道她不能签?小护士拿不定主意,说:“不是,我想问问看,你……”声音压得低低的,“成年了没有?”
    还以为什么禁忌条约的申媛,一听,笑了笑。
    “当然。”
    “好。”小护士点点头,递来一只签字笔。又扫一眼申媛跟旁看着的柳建明,不知为何,又添油加醋地加了一笔说:
    “叔叔也可以签。”
    揽着申媛腰的柳建明受不了了。在小护士说出这话之际,肉感可触申媛压抑不住的笑意。他低扫过去,偏偏低头签字的申媛还揶揄:
    “的确,花钱的是叔叔。叔叔比我这个一分钱不出的表妹适合多了。”
    “表叔?”提到这个,同龄的小护士也好奇起来:“还是亲叔叔,堂叔?”
    柳建明夺过来申媛的那张纸,“哗”一声弹了弹。纸制与空气凌厉摩擦,顺着他的动作递过去。
    “没有任何关系。”柳建明尽量压抑情绪,“就算有,也是哥哥。”
    不是,他怎么就像大叔型了?
    从外表上来看,柳建明真的显年轻。或许是平常紧跟潮流,又保养有当,或直接三十岁根本不算是大叔的年龄。他的外型同大学时候,除眼角边多一点微不可察的细纹之外,并无太大变化。
    小护士走后,柳建明也忍不住说起申媛:“你跟人瞎起凑什么热闹呢。”
    听他被申媛掺和一手,还颇有委屈的口吻在内。
    “好玩儿。”申媛耸了个肩。
    柳建明不冷不淡,“我觉得不好玩。”
    申媛看起来仍是丝毫不见慌乱,年轻果然赋予了她们大胆与无畏。声音里都透着几丝淡定自若的揶揄,对此不以为然。
    “我觉好玩就行了。”跟俄罗斯套娃似的,申媛很快撇开了话题。结束了这个,又继续下一个说:“那位陆欣小姐……”
    她一顿,没能继续说下去。
    柳建明稍稍低肩,望过来:“你在意她么?”
    “我在新闻上见过她,”申媛看着前面,“很漂亮,很有气质。”
    “好像是。”
    “你见过她吗?”申媛像是自言自语,说:“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彼此见面没有?”
    这是个好问题,如果不是申媛提起来,柳建明几乎快忘了上一次跟陆欣见面的猴年马月。这会儿,他想了想,记起来才说:
    “应该是十岁那年,她生日那会儿。”
    申媛倒是如常:“青梅竹马。”
    柳建明听了,不由得低下头来:“这也算青梅竹马?”
    “不算?”她声音很轻,“挺好啊。”
    “青梅竹马敌不过天降。”柳建明玩笑,“还是看个人的安排。”
    他不说命运的安排,宁愿是说个人。像在二十一世纪的包配婚姻,视之为是命运的安排。不去争论对错,柳建明作为个人,站在为自己考虑的角度上,坚决也不去接受。
    他的几个海外同学里,很明显的现代思想里浸润的孩子不会在乎家族联姻。越注重传统家庭出生的孩子,才越会囿于此间,无法逃脱。说是真的要怪柳建明不为家族考虑,怪也能只怪老柳头子当年,拼了死活都非得自费掏钱,要他高中就去邪恶的美帝读书。
    隔日,张天弱转进了骨科病房。没有特权,柳建明不特地安排,他自然而然无法抵抗安排,只乖乖在走廊先待着。缓冲病房人一样满,很多人跟他一样,张天弱没得哀怨。他遇上柳建明,已算天大的幸运。
    柳建明一早任小刘载自己,先到了4医。特地转去了骨科病房张望。比他预料中蹦天乱地的张天弱,奄奄一息多了。
    他躺在病床里,靠着护士台最近的一架。柳建明走过去时问他:
    “你表妹呢?”
    他头都不从棉被里伸出来一下:“还能哪呢,指望着表妹一晚上照顾我么?”
    声音里都有一股闷头闷脑的沮丧。柳建明拉了一把凳子,坐在一边。
    “怎么了,这是。”
    “好无聊。”张天弱一掌拍上大脑,仍不将脑袋移出被子。一只突兀的头颅形状透过被子显现,清晰可见其形状轮廓。
    柳建明去拍了一拍,硬邦邦的,头铁的人果然头颅的触感都不一样。
    忽然,张天弱一扫之前的推搡,掀开了被子去迎向跟头的男人。
    “赶紧跟我讲讲话。”张天弱抹了把脸,“这地方也太闷了,到处都是哭的,我都快给抑郁了都。”
    人类的情绪共通这词,还真没错。共情可能会迟到,负能量的共通永远无处不在。
    柳建明架着腿说:“我到这来不是跟你讲空话的。”
    他说着举了手表看时间,有这闲工夫,他待会儿还得在老头子的威逼利诱之下,去买一套新的西装。
    张天弱求他:“赶紧给我放出来。”
    柳建明闻言瞥他:“你脚上好了?”
    “不知道啊。”张天弱一撇嘴,“我都快闷死了。”
    这就是爱折腾的人的下场。到头来,害人害己还乱折腾到别人。柳建明来这儿也不是特陪张天弱解闷的。主要他来见申媛,没瞧着人,心头那股子怜悯与同情随之荡然无存。坐了一会儿,扯了几句话,他便起身离了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