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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一张黑白照片。没几板子怀珠就已经皮开肉绽了,刘公公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干净的白毛巾,她狠狠咬着忍着皮肉上的疼楚。正是傍晚时分,怀珠从屋里往外看去,她又看到了落日时那橘黄色的光。挨完板子,怀珠在铺上躺了半个月,然后就被分到偏殿的小厨房劈柴火去了。这原本是只有太监才会被分配的活,现在怀珠乐得清净,而且喜欢上了这个活计。她抡圆了斧头,对准立在地上的木柴砍下去,木柴从中间裂开。用尽了全部力气,不过是劈开了一块木柴,但又好像每一斧下去,是劈开了困住她的枷锁,劈开了一片新的天地。
转年的腊月初八,怀珠过了二十五岁的生日,到了离宫的年龄,也可以做姑姑了。她刚进宫学规矩时总是出神发呆望着掌事姑姑,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坐到那个位置上,就能有更大的权利了。紫禁城里的初雪又飘飘洒洒地给大地盖上了一片洁白。怀珠早早地醒来,穿上粉白的棉衣夹袄隔着门廊看大地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她从正对着慈宁宫正殿的甬道中间穿过,留下一串脚印。不要紧的,等到宫里的其他人都起了床,就分不出这些脚印了,等雪化了,所有走过的痕迹都会消失的。她走在与宫外一墙之隔的甬道上,一条梅树枝子从宫外伸进宫墙里来。光秃秃的树枝上攒了一层厚厚的雪。一年以前也是一个突然下雪的早晨,这支杈上的梅花还开着。也许宫外那棵梅树还是枝繁叶茂的,怀珠想着,走回了慈宁宫偏殿,继续劈着柴。
没过多久,怀珠就病了,她说是着了凉。她告病向太后请旨离宫,太后没有过多犹豫就准了。怀珠想起了当初入慈宁宫时一心想着探查瑜妃的死因,却在日复一日的无结果中慢慢忘了。而现在,她没有确凿的证据不知究竟是哪个人非要她死,但却好像知道了她活不下去的原因,而这原因是那么坚实,无从改变。最后一次给太后行跪礼的时候,她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太后和她头顶上的几个大字“大清国当今圣母皇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和她脑海中定格的黑白相片还是一模一样,许是太后多了几条皱纹。她是从神武门的偏门走出宫的,她想起入宫前和真儿说着的希望能出人头地的那些愿望仿佛恍如隔世。看着一道道门缓缓打开,喧闹的市井声被一阵风吹进来,她迎着这声音走去。一道道宫门在她迈过之后又缓缓关上,将过去一切逐渐锁在身后。
☆、放下
出宫之后,怀珠留在了京城。她先是在一家酒楼里帮厨做点心,就在离神武门不远的地方。她一直是一个人,从来也没有尝试去寻宫里的旧相识。倒是刘公公告老出宫后主动约她到他家里去过一趟。刘公公那些年在宫里受赏攒下不少银子,在南城买了一套四合院大宅子。北面的正方宽敞明亮,像是当年慈宁宫的正殿,可刘公公给自己安排的寝室还是西面狭小的耳房。他说着自己还保持着当年在宫里时早起晚睡的作息,语气里带着骄傲,像是在宫里养成的习惯是一种烙印在身上金光闪闪的荣耀,可怀珠知道,离近了这烙印全是血淋淋的。
在酒楼里做了有十年之后,怀珠搬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开了一家点心店,从此再也不和任何从前的人联系。她的生意不温不火,倒是可以安静度日。民国了,新皇帝也退位了,老太后很幸运,在帝国灭亡前就死了。不知道如果她亲眼看见自己曾寄居的金丝笼易主时会是怎样一种心情。有时候她会望着神武门的方向出神,脑子里不知不觉的轮换放映多年以前的画面,那只冬天的早晨里红得耀眼的山楂糖葫芦,初入京时她和真儿两个人新奇兴奋的面容,抑或是小喜抱着额娘亲手做的糕饼仰起头从神武门的方向向她走来。想到这些,怀珠会不自觉的嘴角上扬。而反应过来之后,她就会猛掐自己大腿一下,好像刚刚脑海里的画面是一场该醒的梦一样。对面开了一家新的点心店,招牌上写着“宫廷御制“。老板一声声的吆喝着自己是曾经给老太后和皇上做点心的师傅,“太后皇上都说好!”。怀珠关上窗,捋了捋已经掺杂了白发的青丝,迅速回到手上正在做着的活儿上。他们太过吵闹。
从那以后她从来没有忘记在核桃鲜花饼里放蜂蜜。香味从炉里冒出来,怀珠肆无忌惮的吸入这热腾腾的空气,再过几个小时,这附近的食客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鲜花饼了,日复一日。
她能活着从神武门里走出来,就该想着怎么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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